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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老尚,吃饭了。”

“做的什么?”

“玉米饼和豆浆,一会儿给你装几个带走,省的没到中午你就饿。”

一阵声传入耳中,商仕儒悠悠转醒,摸了摸身下,是柔软的床。

“怎么没甜味儿?”

“没放多少糖,”女声道:“你今天几节课?”

“两节,都是上午的,”男声响起:“中午我回家吃,下午不出去了。”

静默了一会儿,只剩杯子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商仕儒呆呆的看着屋顶,有些迷惑。

过了半晌,那女声又传来:“下午淑红回来。”

“嗯,”男声道:“我开车去机场接她?”

“不用,她自己打车就来了,在日本呆了几年哪还像以前那么娇气。”

“嗯。”

又是一阵静默,商仕儒却越来越疑惑。

日本?淑红?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你慢慢吃,我去店里看看,估计没什么事中午就能回来。”

“嗯。”

门口传来响动,女声有些迟疑的开口:“别开车了,今天还坐学校的通勤车上班吧。”

“嗯。”

门开了又关,商仕儒好像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直到那男人也出了门,屋里听不见一点儿声响,商仕儒才坐起身,打量起眼前的房间。

身下是一张双人床,四周墙壁是淡淡的黄色,除了一个钟,墙上什么也没挂。窗子旁是一张大写字台,上头的电脑被布盖的严实,鼠标边上则散乱放着几本书,一个笔筒。

转开眼,看了看写字台旁边的书柜,商仕儒起身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

牛仔裤,白t恤,身形瘦削、一头碎发的青年正惊疑的看着他,商仕儒抬了抬手,镜子里的青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青年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商仕儒很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对了!是尚远的脸!他怎么能忘了呢?!

当了六年的商仕儒,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还是尚远!那这里不就是……

商仕儒难掩激动,他、他这是回家了?从来不敢想的家,他回来了?难怪会觉得如此熟悉!这里不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吗!

商仕儒在地上绕了几圈,激动过后突然纠结起来。他突然穿越回来了,该怎么跟家里解释?一下子消失好几年,音信全无,这突然又回来了,别说扯谎了,就连实话说出来家人都未必信啊!怎么办?

还有,万一哪天他又突然穿越回去了,怎么办?家里肯定受不住他再次消失的!

商仕儒坐在床边急的抓耳挠腮,想着对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管怎样,他在古代生活的那些年不是假的,一桩一件都说出来,就不信得不到信任!

主意已定,商仕儒便开始冥思苦想怎么跟家里前前后后说个明白,越想脑子越迷糊,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再次清醒时,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小远没了都两年了,每次回来我看你俩这样都揪心啊!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姐夫,都老成什么样了!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咱家可就剩咱姐俩了!”

模样三十多岁的女人擦了擦眼泪,又转头看向屋里唯一的男人,道:“姐夫,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老爷们的样儿?儿子没了就你伤心?就你难过?你这当爸的受不了打击,我姐她就能抗的住?家里这两年是谁撑起来的?不是你,是我姐!整天在店里忙的脚不沾地,回了家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你,就怕你想儿子想出什么病来!你呢?你倒好,还真就心安理得了,就顾着自己抑郁了,我姐呢?谁心疼她?”

“中年丧子是惨!是苦!我姐抗过来了,你一老爷们怎么就抗不过来?儿子没了,你就不过日子了?就混吃等死了?错!那是大错特错!这日子该咋过咋过!不但要过,还得过的好!别说你还没缓过气,两年了,缓不过来也得缓!”

商仕儒站在墙角,没有去注意情绪激动的小姨,而是愣愣的看着满头斑驳的父母。

在沙发一角坐着的中年男人始终低头不语,手里的烟就没断过,没了记忆中的意气风发,竟苍老的如同耄耋老人,见了他的样子,没人会相信他不过五十出头。

“姐,我说的事儿你考虑咋样了?”

在沙发另一角低泣的中年女人闻言抬头,道:“没考虑,我不去,淑红,这事儿你别提了。”

“你就倔吧你!”淑红转头看向男人,道:“姐夫,实话跟你说吧,去年开始我就劝我姐,想让你俩过来跟我生活,说白了就是来日本定居,这边的工作、饭店该辞辞,该卖卖,房子要是舍不得就不卖,也不用租,反正家里也不差这点钱,我在日本的生意放不开手,一年回不了几次国,你俩现在还这样,我怎么放心?”

“都多大岁数了,小远没了,你俩就该为自己后半辈子多想想,现在还行,以后岁数再大点儿,七老八十了,有个病有个灾的,怎么办?谁来照顾你俩?别说互相照顾,你俩体格可都不咋地!雇保姆也不是办法,不是自家人毕竟不放心!去敬老院想都别想,我这当妹子的还没死呢!你俩过来跟我住,不想住城里就去乡下,日本那边乡下房子挺好买的,空气好人也少,养狗种地都不是问题,要是想住城里,就跟我住,不想当闲人我就给你俩弄个中餐馆开开,就我姐那手艺,闭着眼都能赚钱!咱一家人以后就一起生活了,行不行?”

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这对儿夫妻就是没反应,淑红急了,道:“你俩倒是吱个声啊!不行就给我个说法,为什么不行?”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早就生根了,不想出国,”说了一半眼泪又涌了出来,中年女人抽泣道:“再说我儿子还在这里,你让我出国他怎么办?他自己孤零零的就没人陪了!”

见女人哭淑红也不好受,不过还是直言道:“你要担心这个就多余了,日本离这里才几个小时的飞机?你要愿意一周回来八次都行!我给你订机票!这不算事儿!姐,你现在不能想这个,就算小远还在,你能陪他多久?他早晚得成家立业,到时候还不是各过各的?逢年过节一起吃个饭就算不错了,你们两口子也得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你说在这儿活了半辈子,走不了,可你俩现在这样,住这里能不想小远么?老这么憋着早晚要憋出病!”

“这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逼你们出国定居了,你俩就先跟我去日本住上一年,调整调整心情,以后到底咋样,我都不拦着,行不行?”

“听淑红的吧,”

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哑声道:“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咱俩也该出去转转了。”

“姐!”

见姐夫松了口,淑红有了大半把握,转而打起了亲情牌,道:“我那小崽子现在都无法无天了,我和你妹夫生意忙,顾不了孩子的教育,他现在连汉语都说的磕磕巴巴,日语倒是挺溜,这不是打我的脸么?我姐夫有文化,去了还能帮我教育教育孩子,你去了我就更放心了,小崽子惦记你做的中国菜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一住,就是为了吃你做的菜他也不能老往外跑了,这崽子现在才多大就成天不着家,我都管不住!”

看到现在,商仕儒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走到中年女人身边,蹲下身子,开口道:“妈,去吧。”

中年女人不为所动,一直低头抹眼泪。

商仕儒想伸手触碰女人的手,却又收了回来,明知对方听不到,还是开口劝道:“妈,跟小姨走吧,去外头散散心,挺好的。”

“我去洗把脸。”

眼前的人突然起身,直接从商仕儒身体上穿行而过,进了卫生间,商仕儒顿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苦笑着收回了手。

“姐夫,你都点头了,我姐也就差不多了,”淑红压低声音道:“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一旦去了日本,我压根就没想着让你俩回来。”

“嗯,我知道。”男人点头。

商仕儒坐到男人身边,张了张口,半天才喊出一声:“爸。”

可惜没人听到。

“好,你这样我就有底了,”淑红道:“我在这里能呆六天,这回说什么也得把你俩弄回去。”

商仕儒注视着面目苍老的父亲,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最后只好转头看向小姨,轻轻说了句:“谢谢。”

记不得几轮日升日落,商仕儒看着小姨成功说服母亲,看着小姨将一切安排妥当,看着他们把家里打扫的纤尘不染,然后看着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商仕儒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

父母要过新生活了,挺好。

在窗边看着三人坐车远去,商仕儒想,梦到这里也该醒了,这样就好,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心病总算得了解药,他能安心了……

凝视着远去的车流,商仕儒猛然想起了什么。

这梦清晰的已经不像个梦了,如果、如果这一切不是梦,该怎么办?

想到某种可能,商仕儒突然发疯似的冲向阳台,还没接触到玻璃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弹了回来。

爬起身,商仕儒跑到门边,依旧被撞了回来,他不死心,用身子一遍遍的撞着任何可能出去的地方,没有痛感,却也没有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商仕儒终于停下动作,总算意识到,他出不去,他被困住了,困在了他的家里。

“爸!妈!”

商仕儒跑到窗边嘶吼出声。

“回来!回来!别走!爸!妈!”

明明想痛哭,却流不出眼泪,商仕儒在窗边一遍遍嘶吼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心底涌现出来。

“别走!回来!我在这里啊!爸!妈!”

“回来!你们回来!”

“我怕…”

……

“将军,”杨冲拿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床榻边,低声道:“让我试试吧。”

看着被梦魇折磨了整整两日的人,霍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床榻上的人常常没安睡多久便梦呓不断,两日来他不知为他擦了多少眼泪,可这次不同,他能感觉到这人的绝望,梦里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处,他不会这般痛苦。

伸出手为陆行远擦了擦脸上的泪迹,霍衍终于开口应允:“试试吧。”

杨冲代替霍衍坐在了床榻边,将手里的布包打开,想了想,取出了最细的一根银针,执起陆行远的右手,对准指尖便刺了下去。

霍衍眉头一皱,被刺的人却毫无反应。

拔出银针,杨冲心里已确定了七分,转头看了看霍衍的神色,道:“怕是不行。”

“再试。”霍衍道。

杨冲这次换了个较粗的银针,对准陆行远的指尖又是狠狠一下。

被刺的人依旧陷在自己的梦里,丝毫不觉疼痛,紧闭的双眼不断流出泪来,嘴里梦呓着什么,没有清醒之相。

霍衍抿唇,沉声道:“不用试了。”

说完便转身而去,不想走到门口时被严青山拦住了去路。

“将军,不可。”严青山道。

霍衍不理,绕过严青山,向门外走去。

“都尉!”身后传来严青山刻意压低的质问声:“你忘了老将军的嘱咐?你明知道、明知道他们……”

“若真有那么一日,”霍衍沉默半晌,说出了决断:“我绝不会让镇戎军背上不忠不义、大逆不道的骂名。”

说罢,大步离去。

“别瞧了,”杨冲走过来拍了拍严青山的背,道:“眼下救人要紧,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