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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越是相处,陆行远对鲁大鲁二这两个保镖越是满意,冯大娘没找错人,这二人均是胆大心细,将路上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对陆行远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并未因出门在外就有欺主的势头。

一行人随霍衍的囚车离开宁州已经近十日,这十日来押送霍衍回京的队伍走的皆是州府官道,虽然不是荒郊野岭之处,但人烟毕竟不多。

陆行远事先想的还算周到,准备了两辆马车随行,平日鲁大鲁二轮番为他驾车,夜里休息时两辆马车则挨在一起,陆行远独自睡一辆,鲁大鲁二同睡一辆。

跟着押犯人的囚车回京?从来没有这规矩,陆行远一行人原本也不可能被允许跟随,好在杜锦华也被急召回京,与押送霍衍的队伍碰巧同路几日,得了杜锦华有意的吩咐,官差才默许了陆行远的跟随。

能跟随押送囚车的官差赶路,在某种程度上陆行远一行人的安全也有了保障,有了他们,鲁大鲁二夜里能好好休息,不必守夜,可陆行远的目的远远不止这些,这十日来,只要一有机会他便主动与官差头子套近乎,无奈对方不给面子,陆行远屡屡失败,根本不能接近囚车分毫,而霍衍平日连方便时都有两名官差守着,陆行远更加不能靠近一步。

霍衍终日困于囚车之中,又在冰天雪地里连续赶路数日,再强壮的身体也受不住如此折腾,还是隐隐露出了病态。

“公子,今日咱跟他们耗到底,凭您这手艺,我就不信他们不动心!”见陆行远点头,鲁大便端起热气腾腾的铁锅,跟着陆行远朝不远处的那伙人走去。

“各位弟兄赶路辛苦了,只吃馒头怎么行?!这不,我家公子为各位熬了锅肉汤,这大冷天的就着馒头喝,必定通身舒爽,来来,我为各位盛上!”

见鲁大成功挤进了官差的队伍而没同前几次一样被驱逐,陆行远心里一下子活跃起来。

看来杜锦华在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前是交代了什么,不然这群被刘垣从新军里特意选来押送霍衍的解差怎么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事实却是陆行远想错了。

解差头子洪令海接过鲁大手里的铁碗,喝了口热汤,点头道:“味道不错,弟兄几个都尝尝吧!”

一众手下这才动了手,喝起汤来。

“瞧你家公子那身板弱不禁风的,跟了咱也有十日了吧?”洪令海瞥了眼从始至终眼神都放在囚车上的人,主动开了口:“原本杜大人说你们要跟咱一路回京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竟跟到这里,这会儿我不信都不行了,你家公子还真有心。”

“呵呵,霍大人对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如今他身犯重罪回京受审,公子念着从前的恩情,怎么也要来送霍大人一程,”鲁大给众人盛好汤,在洪令海身边坐下,低声道:“霍大人此次进京怕是有去无回,我家公子无能为力,只想着让霍大人一路上少受些罪,也就宽心了。”

洪令海没有接话,干粮与热汤都下肚后才低声开口:“兄弟,我也不瞒你,咱这些人虽是跟着抚远将军前来西北,却也敬重霍都尉的为人,厥国的事咱不便下定论,可我只认一点,霍都尉是条汉子,你且放心,这一路我绝不与他为难。”

说罢便起身走向陆行远,道:“陆公子是吧?难得你有这份心了,如今知恩图报的人可不多,不成全你我都过意不去,你随我来吧。”

见鲁大对他使眼色,陆行远心中有数,便随洪令海向囚车走去。

“前些日子杜大人在,我就是有心给你方便也不成,如今杜大人已走,这里便是我说了算,”洪令海将囚车的锁打开,道:“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路不好走,要回京还得二十多日,往后霍都尉还得遭罪,你要照看他我也不拦着,只有一点望陆公子谨记。”

陆行远朝洪令海施了一礼,道:“大人请说。”

“量力而行,”洪令海道:“公子不要失了分寸才是。”

“谢大人提醒,”陆行远点头,道:“我必定谨记在心,不会叫大人难做。”

见陆行远一点就透,洪令海也不多说,而是凑向囚车,将霍衍带着的木枷解下,道:“往后无外人时,这枷子都尉不必配戴,不过脚上的镣铐我可不敢给你解开,虽知都尉的为人,但为以防万一,还请都尉见谅。”

霍衍转了转已经麻木的脖颈与手腕,没有说话,而是朝洪令海点了点头,洪令海一笑,转身对陆行远道:“公子请便吧,一个时辰后我再来将囚车锁上。”

待洪令海走开,陆行远才想起什么似的,大步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没一会儿,便提了大包东西回来,到了囚车前也没犹豫,一下子便钻进了去,跪坐在霍衍身边。

“把囚衣脱了,”陆行远翻找出为霍衍准备的棉衣,抬头时见霍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也不生气,而是将棉衣放在一边,亲自动手将霍衍身上的囚衣扒了下来,见霍衍里头的内衫也脏兮兮的不堪入目,索性将霍衍扒了个精光,也不管夜里如何寒冷,硬是用巾布将霍衍上身擦了个干净,才拿出崭新的内衫,道:“自己穿。”

也不知是看够了陆行远还是受不了寒冷的夜风,霍衍终于自己动手,将内衫与棉衣一件件穿好。

陆行远又将囚衣给霍衍套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这件衣服他让冯大娘续了好几层棉,保暖效果不亚于羽绒服,现在看来刚刚好,就是套上囚衣也不显得臃肿,可见那件囚衣有多宽大。棉裤他也准备了,不过霍衍此时脚上戴着镣铐,暂时换不上,只能日后再说。

陆行远转头看了看洪令海那伙人,那锅热汤可不少,他们一时半会儿还喝不完,料他们也舍不得这么快就喝完。

“坐了一天,你腿脚该麻了吧?”陆行远道:“要出去走走么?”

霍衍点头。

陆行远招来鲁二,在洪令海眼皮子底下将霍衍带出了囚车,洪令海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并未阻止。

那脚镣一头锁拴在囚车上,霍衍能活动的范围并不大,没用鲁二搀扶,霍衍自己缓缓在囚车一边走动,眼睛则不离在囚车里忙碌的陆行远。

将厚毛毡铺在底下,又将一旁的稻草聚拢过来盖在上面,这样霍衍坐在上面舒服许多,外人也看不出名堂,陆行远忙活完这些,才钻了出来。

“鲁二,把粥盛出来吧,”陆行远道:“姜汤也该煮上了。”

鲁二得了吩咐便转身离开,片刻后端着一大碗粥前来,将东西交给陆行远后,又回到篝火边熬姜汤。

“进去吧,”陆行远道:“喝完粥再喝碗姜汤,你现在就够让我操心的了,千万别再病了。”

才出来走动这么一会儿,霍衍并不想这么快就回囚车里,不过陆行远话一出口,他也没有犹豫,直接进了囚车,陆行远也再次钻了进去。

“多喝点,熬了不少呢,”陆行远挨在霍衍身边坐下,本就不大的地方顿时拥挤起来,他也不在意,而是将包袱里的手炉翻找出来抱在怀里,静静坐在一边,也不看霍衍,独自低头思索着什么。

粥一入口霍衍便感觉通体舒畅,身子也暖了起来,嘴里满是牛肉的香味,又看了看这分量不轻的大铁碗,霍衍心头微动,知道陆行远为他没少花心思。

默默将一大碗肉粥喝光,霍衍转头注视着发呆的陆行远,借着不远处的火光看清了他此时有些茫然的神色。

“喝完了?”陆行远回过神,道:“一碗够吗?再喝点?”

霍衍摇头。

这铁碗明显是据他食量大小定制的,连他双手都不能完全将碗捧住,盛的饭量也是普通人的两倍,这会儿已有七八分饱了。

陆行远又将鲁二唤来,接过姜汤,低声嘱咐:“让鲁大问问洪令海,一会儿歇息时咱的两辆马车能否挨着囚车,夜里风大,能挡挡寒风也好。”

鲁二点点头,转身便去寻鲁大,陆行远则把姜汤递给霍衍,道:“喝了吧。”

霍衍还是不言语,接过姜汤后吹了吹便一饮而尽,若不是知道这是姜汤,陆行远会以为霍衍喝的是酒。

“你就这么认命了?”

耳边传来陆行远轻轻的问话声:“你为何冒着如此风险灭了厥国我不管,你与阿史那族有什么秘密我也不问,可是霍衍,你就这么认命了?”

陆行远盯着霍衍的侧脸,逼问道:“你心里清楚的很,一旦回了京,就是死路一条,即便这样,你还是不肯将心中打算告诉我,还是说你已经认了命,就等着回京送死?”

自霍衍出事以来压着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陆行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根本不若表面这般平静,连日来的奔波他不放在心上,可恐惧还是无时无刻的压迫着他,他一直都有害怕失去的人,从前是,现在更是。

对陆行远,霍衍永远维持不了冷心冷脸,这是陆行远第一次对他发火,他也知道这次陆行远是真的动了怒。

霍衍只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将陆行远抱住,心中虽叹息,却还是开了口:“你不该跟来的。”声音有些暗哑,透着疲惫。

陆行远将额头抵在霍衍肩头,没有说话。

“这罪我必须认下,不能让整个白虎营为了我的私仇搭上身家性命,”霍衍低声道:“所以这京里我势必要走一遭的,这样一来,我与西北也算脱了关系,虽愧对老将军,但凭我一己之力,又怎能保全西北大局?朝廷对西北兵权觊觎已久,太子一派也虎视眈眈,好在厥国已亡,西北已无大患,他们若想折腾,索性就由他们折腾,我已不需理会。”

“我该说霍都尉英明?”陆行远抬起头,苦笑道:“你认罪后呢?等着秋后问斩?那是盛京,不是宁州,进去了,想活着出来可就难了,你到底懂不懂?”

“我自然知道。”

霍衍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陆行远隐隐觉得霍衍像是早有把握,不过霍衍若不愿再说,他再逼问也是没用,既然霍衍并没有送死的念头他就放心不少,一切还来得及。

毕竟不远处还有那么多人在,二人相拥片刻便分开,只是静静并肩而坐,各自在心中思量。

“公子,洪令海答应了,咱的马车晚上可挨着囚车,”鲁大走过来低声道:“咱这就将车弄过来?那火也得再生一堆。”

陆行远点点头,将怀里的手炉塞在霍衍怀里,道:“我还有几个手炉,一会儿再给你送来一个。”

说罢便与鲁家两兄弟忙活起来。

两辆马车看着与普通马车一般无二,外表甚至算的上破旧,也只有陆行远与鲁家兄弟才知道其中的门道。

两辆马车里头无论四周还是顶棚,皆包着厚毛毡,寒冬腊月即使遇上风雪也不嫌冷,里头棉被棉衣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数量不多却贵在简单实用,此时鲁大鲁二各将一辆马车赶到囚车旁边,形成一个围着囚车的死角,顿时就将寒风挡去大半。

陆行远从车上翻出棉被和手炉,又给霍衍送了过去,将霍衍用被子围的严实后,嘱咐道:“我回车上了,明日一早再把棉被收回来,这两个手炉你就塞在怀里用着,反正平日也看不出来,等明日一早,我再给你换另两个暖身。”

“这哪是囚犯啊,比咱过的还舒坦……”

洪令海瞪了一眼那嘟囔的手下,道:“霍都尉这是善有善报,你要瞧着眼热,就跟他换换?”

那手下连忙摇头。

再舒坦又有什么用?到底是犯了大罪,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