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固然轻巧，实际操作中，想要拿捏好分寸，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有史以来，从来就没有哪位成功间谍，能将严肃、危险的工作，做得如影视剧般轻松写意。而在这个群体中，居于最高位的深海，更是承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终日与痛苦、背叛为伴，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吕方明这职司、这行为，其实根本还不够资格呼为深海，但他能左右逢源，在势力构成已经被城管处纯化到几乎容不下异色的中原修士界里夹缝生存至今，还建立起关键时刻发挥得了作用的广大人脉网，倒确实有着足以自傲的本钱。
……虽然在天真的孩子看来，这些肮脏行为，除了招人厌恶以外，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
格林不算是普通的天真孩子。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面对自己看不过眼、却又无法直接弃而不顾的东西时，表现出孩子一样的露骨嫌恶，扭曲面庞、堵住耳朵、蹲下身子、封闭神念，卯足劲儿甩脑袋。全然不顾，这究竟会不会将空门暴露给毫无廉耻观的敌人。
——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脑袋里被动诞生的那些腌臜联想，给清理干净似的。
昔日许由，若能看到这一幕，或许会感慨良多、与眼前少女产生很多共同语言吧？
但吕方明不是性情高洁而天真的许由。
他的性格，要更近似于笑骂“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的曹丞相！
曹丞相会错过偷袭官渡，送袁绍家粮仓一把大火的机会吗？
当然不可能。
所以即使明知道，眼前这真实性情并不像形容那样甜美天真的女孩，绝少可能会在像自己一样名声并不干净的存在面前，暴露出真正的破绽。老奸巨猾的他，也绝不会放过任何可加以利用的空隙！
伴随着瞳孔中，氤氲紫气朦胧乍起，吕方明视界中的景物，突然换了种气象：
体积庞大，超越视野而无法一次性窥见全貌之物，微缩、具体，乃至侧转视角，仿佛是拉远了镜头的拟真地图般，完完本本摆在了他的眼前；
体积微小，难以捕捉之物，却骤然膨大了四五圈，仿佛是套着显微镜在观瞻标本般，将体型所掩盖的微小破绽，一一暴露。
视界中的所有物，简直就像是变成了吕方明私人电脑里，一张极高像素的图片，只要用特定的编辑器打开，就可以随心所欲放大缩小、调整比例……
一切漏洞、破绽、不谐之处，在这种视角下，都会无限放大，变得纤毫毕现。
即使本人已经有所察觉，用法术去掩饰、弥补的那些，在这种视野内，也会被凸显、强调。
就连原本显得浑然一体，寻常炼神返虚高手以神念探知，连焊缝、接口都察觉不到的贷舆山合金，在他这术式窥察下，也展现出了许许多多细密微小的孔洞与缝隙来。
——分子级别，足以将密集恐惧症患者吓的孔隙！
只不过，仅仅是随便盯住那孔洞看了一眼两眼，吕方明便觉气促神虚、头晕眼花，不得不强行挪移视线，将其从神念触探范围中屏蔽了去……
这却是殿陛术、不，是比殿陛术更为古老的，袭自孔门七十二贤的儒家古传流派中的，一种名为“见微知著”的法术。
通过预先设定好的，“圣人”的思维模式、观察角度，分别从宏观、微观两种层面，去观察事物，求得想要的结果——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凭借人身肉眼，直窥量子之秘！
然而这法术的局限性，也是同样明显。
作为古传法术的一种，“见微知著”带有着极端浓烈的个人色彩，通行的几种版本，多半也都是参照了古代贤人的思维模板，终归并非从完全客观的角度，在正确认知视界。
风吹旗斗，有僧见风动、有僧见幡动，有僧见人心动，即是此理。
就好像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很容易错过了正确的色泽般，在见微知著作用下浮凸出来的破绽，仅仅也不过是“在套用的贤人思维模式下，可能会被认为是破绽的表现”罢了。
——而实际上，贤人仅仅是贤人，绝非被吹捧为全知全能的神人（何况，事实上哪怕是真正的神明，在物质世界中也做不到全知全能），自然，在某些自身并不擅长的领域中，存在有相当的谬误概率！
并且，它也只能用于“看”而已。
和艾萨克爵士那能将包括时间、空间在内的一切目标物无限微分、无限延展，直抵微于普朗克单位量级的术式相比，见微知著，终究仅仅是观察、认知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而已，并不能直接伤害敌人。
要给予敌人以伤害，就必须要与另外一种，名为“行路难”的术式配合：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封建时代的庙堂上，素来即非仁善之所，一切参与了那场另类零和游戏的身居高位者，都会像随身携带着高倍放大镜般，随时随地、里里外外去研究政敌的一举一动，使尽心机鸡蛋里挑骨头，只恨下手不够快准狠，不能送敌人一份名曰“永不翻身”的大礼……
吕方明的确掌握有这路法术。
然而，眼前，置身于见微知著洞察范围内的格林，却偏是让他心生老鼠拉龟之感，一招一式，都无从递出！
明明从对方娇小的体格、细腻的肌肤、松弛的肌肉来判断，这个身穿着不便于行动蓬蓬裙的小女孩，体能孱弱到甚至还不如健康成年人的程度，绝不可能擅长于近战争锋。
——可见微知著的视野中，一切却截然不同。
看似随意一用力，就能折为两段的单薄躯体，在见微知著能力作用下，却硬是显露出一种尤胜铜墙铁壁的刚硬来。
哪怕小女孩已经大方到拿屁股敦对人的程度，而他已经借用了前人的智慧，“学艺不精”的老人，居然也还是不曾挖掘出可供利用的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