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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落魄猛虎

小蝶凝视着他的笑意,肚子里那颗心几近要碎了。

这人简直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身上有钱,却不能出去花,家里有多姿多彩的漂亮女人,却不能回去看上一眼。

现在只能偷偷摸摸的哀伤、痛苦。

一个人哀伤、痛苦已够凄凉了,他却要偷偷摸摸躲起来去哀伤、痛苦。

他的笑意岂止是凄凉,简直是凄绝不已,凄惨透顶。

小蝶很想去安慰安慰他,可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钱百万笑着面对无生,笑意竟已变浓。

他笑意变得越浓,酒就喝得越多,花生米渐渐没有,竟剩下红皮。

这并不影响到他喝酒,因为他本就是来买醉的,有没有花生米都一样,所以拈起一片红皮,他笑着。

这种笑意说不出的讥诮不已,前几日琼楼笙歌不止,柔情蜜舞不断,现如今却变得狗屁也不是,狗屁也不如。

他笑着凝视那没有一粒花生米的碟子,认真的仿佛是一名学者,浅红色的花生皮竟已将他吸引住了。

小蝶捂住心口。

这人简直可怜、倒霉到家了,她已不忍再看了。

钱百万将拈起一片花生皮,迎着柔阳看着,痴痴的笑着,嘴角口水竟已流了出来。

他仿佛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狼狈不堪、落魄不已。

这人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的笑着,笑的声音却并不大,但这足以令人心碎,足以博取别人的怜惜、同情。

格格笑着,格格笑着将那片花生皮丢到嘴里,接着又忽然喝了一口酒,然后就闭上眼睛,脸上渐渐已飘起了红晕。

神秘而满足的那种红晕,灿烂、辉煌而凄凉透顶的红晕。

小蝶并不是个很笨的女人,她很明白这一点,他岂非在回味着那种快意与刺激?

他岂非在白天做梦?一种令人心碎、心酸、心寒的那种梦?

梦总是要醒的。

梦已醒,眸子已睁开,泪水已飘零。

他喘息着轻轻敲了敲桌子,仿佛已惧怕自己动作太大。

动作太大,岂非容易将银针公子招来?这人来了,自己也许就要死翘翘了。

秃子走了过来,凝视着无生,笑着。

他居然没有看一眼钱百万,脸上的笑意没有一丝改变,说不出的热情而诚恳,目光也很祥和而安定。

钱百万忽然盯着秃子,恨不得将这秃子头顶盯出几根毛来,“秃子,是我在叫你。”

秃子点点头。

他依稀没有看钱百万一眼,仿佛懒得去看。

钱百万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完,轻轻的说着,“我的酒喝完了。”

秃子点点头。

他依稀没有看钱百万一眼,仿佛懒得去看。

钱百万有点受不了了,怒狠狠盯着秃子,他竟已喘息,胸膛竟已被气得剧烈起伏着,“花生米也没有了。”

秃子笑意没有一丝改变,点点头。

这人竟没有将钱百万看在眼里,仿佛也懒得看在眼里。

小蝶已看不过去了。

她忽然笑着凝视这秃子,“刚刚是他在叫你。”

秃子笑着凝视小蝶,脸上跟吃了蜜似的,又甜又亲切。

两撇小胡子分开的又大又神秘,神秘的仿佛是舞者的玉腿,结实而雪白、修长而纤细的玉腿。

他笑着点点头。

然后转过身,面对钱百万,他面对钱百万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已消失,竟没有一丝笑意。

他呆呆的看着这人,仿佛从来也不认识这人,也懒得认识这人。

也没有说话,他仿佛也懒得去说话。

钱百万怒视着秃子,忽然将酒瓶丢给他。

这动作就算是再笨的伙计也知道,需要替客人去打酒了。

秃子呆呆的站着,呆呆的抱着酒瓶,呆呆的仿佛懒得去打酒。

他竟没有打酒。

钱百万脸上的怒意很浓,说出来的话却很轻,“你是不是不会开店?”

秃子不语。

他只是眨了眨眼,没有一丝动作。

“你怎么不懂得给我打酒?”钱百万不再盯着秃子,却已在盯着那酒瓶。

秃子不语。

他又眨了眨眼,又没有一丝动作。

这人呆子般愣在那里,呆板、木纳不已。

小蝶已看不懂了,这秃子看着钱百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百万是这里最有钱的人,

这里的钱大都数都是他的,难道会差他酒钱吗?

钱百万脸上愤怒之色没有一丝褪去,甚至连嘴角都已轻轻打颤,“你什么意思?”

秃子点点头。

轻轻吐出口气,缓缓说着,“喝酒要花钱的,你还有钱吗?”

钱百万又急又气,连腰畔的剑穗都已不停轻颤着。

秃子已将手伸了出来,他竟已在等着要钱。

小蝶暗暗心酸。

她实在想不到一代长安街花花富少、风流公子,竟落得如此凄惨、凄凉。

钱百万摸了摸身上,忽然盯着秃子,竟已说不出话了。

他身上竟没有银子。

秃子缓缓走了过去,忽然在钱百万脸上吐了一口吐沫,冷冷笑着,冷冷盯着疮黄的吐沫从脸颊上滑下,滑向脖子。

他仿佛很欣赏这风景,脸上已现出笑意,讥诮、恶毒而拙劣的笑意。

小蝶吃惊的盯着钱百万,这人脸上竟没有一丝怒意。

之前的怒意似已被那吐沫淹没、淹死,活活淹死。

秃子冷冷的盯着钱百万,冷冷的说着,“是不是还要喝酒?”

钱百万不语。

竟已呆子般愣在那里,呆板、木纳不已。

秃子又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又掴了一巴掌,冷冷的说着,“老子在晒太阳,你鬼叫着吵我。”

钱百万竟已将头垂下。

他已在默默忍受着这种屈辱与折磨,竟不愿去反抗。

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落魄、狼狈?昔日的雄风竟已消失不见。

是什么力量令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小蝶忽然走了过去,推开秃子,“喝的酒钱,我给。”

她已实在看不下去了,实在已不忍在坐视不顾,这人实在很可怜。

他竟已可怜的失去了尊严与人格。

这种人岂非是天底下最不幸、最倒霉的人之一?

秃子凝视着小蝶,脸上忽然变了,又恢复了那种甜蜜般笑意,甜的跟吃了蜜似的。

小蝶递给他一锭银子。

秃子忽然将手缩回,陪笑着,“这是小的一点心意,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为枪神做点什么,实在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是我祖上显灵了......。”

他的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离谱。

小蝶忽然不愿去看他一眼,喘息着指了指那酒瓶。

秃子立刻出去了。

他出去的很快,回来的更快。

桌上忽然有了十几碟精致小菜,几坛女儿红,拍开泥封,飘香阵阵。

“好酒。”

钱百万忽然说了出来,他盯着那酒坛,嘴角竟已流出了口水。

小蝶的心更痛。

这人前几日还在琼楼欢歌撩舞,杯中酒是长安街上最好的,也是最正确的。

前几日的他,若是见到这样的酒,说不定会呕吐。

时间有时真的很奇妙,能将穷光蛋变成是大富豪,也能将大富豪变成是穷光蛋。

小蝶忽然倒了一杯酒,递给钱百万,“你慢慢喝,这里有的是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绝不会有人阻止你。”

钱百万点头,他慢慢的喝着,慢慢的忽然将一碗酒喝了下去。

小蝶柔柔叹息,又将小菜移到他边上,“慢一点,没事的,多吃点。”

这人实在很需要关怀,很需要去怜惜、同情。

好酒,也是烈酒。

这种酒很适合买醉的人去喝,只要专心的喝上几大碗,就会享受到晕眩,在喝上几大碗,就会享受到醉意,如果想醉的更加满足点,就要在喝几碗,说不定会得到前所未有的那种快意、刺激。

钱百万的眼睛已朦胧,他似已找到另一个乾坤,已在逍遥快活着。

小蝶凝视着他那可爱、呆滞而嬉笑不已的笑意,忽然摸了摸胸口。

她摸胸口,是不是已被这浪荡公子的凄凉、凄惨遭遇所深深刺痛?

“你是不是很想说说话?”小蝶忽然盯着钱百万。

钱百万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忽然已伏倒在桌畔呕吐。

小蝶将他扶起,将他嘴角的酸水、狼藉擦净,“你可以慢慢说。”

钱百万点头,喘息着。

他的神情令小蝶想起了半斤,夜色里寂寞、孤独的那个酒鬼。

“醉里乾坤大,醉死算封侯,......。”

小蝶点头。

她轻抚着他的背脊,轻声的说着,“你是不是有很多心里话却无处诉说?”

钱百万点头。

他仿佛真的有很多心里话,笑着凝视小蝶,“你知道那秃子为什么这样对我?”

醉鬼的笑意都不会好看,他的笑意更难看,却难看的令人生出怜惜、同情。

小蝶笑着怜惜、同情。

这种样子博取别人同情、怜惜岂非很容易?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你?”小蝶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这样能令酒鬼多说点话,多说点酒话出来,酒鬼岂非会变得很舒服?

“因为我实在很倒霉。”

“你怎么倒霉了?”小蝶的心很绞痛,眸子却很柔和。

“我逃出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不能再回去了,因为那个小楼的主人再也不是钱百万了。”

小蝶点头。

她的心更加绞痛不已。

“自从我出来,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我逃了,都知道我的老窝被银针这小兔崽子霸占了。”

小蝶已明白了。

秃子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另眼相看,才这么侮辱钱百万。

可是钱百万却只能忍着,忍受着这种小人的羞辱,因为他一旦出去,就会很容易被银针公子的眼线看到,说不定被活活打死,像野狗那样,被打死在阴沟里。

这种屈辱,并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小蝶很理解这里面的苦衷。

“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是不是?”钱百万剧烈喘息着。

小蝶点头。

“又有谁会想到我钱百万会有今天?”

小蝶不语。

没有人会想到,小蝶更想不到。

“都是那银针做的鬼,他实在太狡猾,太奸诈了。”

小蝶点头。

她也发现那银针公子实在很神秘,很诡异。

每次遇到这人,都是一顶轿子,从来也没有露脸。

“这人将我赶出观星楼,长街上的人也知道我穷途末路,所以都不敢收留我。”

小蝶盯着他的手,那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过酒碗,他的一生是不是已离不开烈酒?

他会不会也像半斤一样,渐渐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行尸走兽般胡乱活着。

这日子岂非也是另一种折磨?

无论是什么人,在这种折磨下,意志、信心都会慢慢消失。

没有这两样,活着跟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小蝶已暗暗替他忧伤。

“我在这里坐着,说不定等不了多久,就有人过来要我的命。”

小蝶承认。

这里的确不是很安全,银针公子向来神秘的很,行踪飘忽不定。

“我现在也许仅剩一点好处了。”

“什么好处?”小蝶眨了眨眼,她没看出这人哪里还有好处?

钱百万笑了笑,“枪神是不是在找银针这小兔崽子?”

小蝶点头。

“我只要出去,用不了多久,这小兔崽子一定会出来追杀我。”

小蝶懂了。

只有钱百万能将银针公子引出来,这的确是好法子。

小蝶忽然盯着无生,笑了笑。

无生忽然石像般走了过来,石像般挺立在边上,盯着、戳着钱百万的脸颊,他的脸颊顷刻间已变得隐隐抖动着。

“你现在回不了家了?”

钱百万点头。

“你却只能躲在这里?”

钱百万点头。

“你为什么不去找狗头铡?他岂非也是你的好帮手?”

小蝶盯着钱百万,无生说的没错,因为狗头铡替他做过点事,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交情,一定能够帮到他。

钱百万笑了笑,他的笑意竟已变得朦胧而讥诮,“他是官门中人,我是江湖中人,我们这交情就是泛泛之交,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太坏,他绝不会为了我去违反官门规则,乱杀无辜的。”

“他不会帮你?”

“他绝不会帮我,因为他很清楚这条街的势力。”

“那你出去不用多久,银针公子就会找上你,跟你拼命。”

钱百万苦笑,“他不用跟我拼命,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他说的很实在,因为银针公子的势力很大,而他只有一个人,这明显不是拼命,这明显是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