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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决斗之前

血红的人始终逃不过漆黑的命运,终于倒在漆黑的夜色里。

阿国醒的时候,夜色已逝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脸颊上,跟照在墓碑上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坚硬、冷静、稳定。

“你醒了?”

阿国用尽躯体所有的力道,发出了笑意,这也是最动人的笑意。

“我醒了,我做了一个梦。”

无生将阿国缓缓放下,就凝视着柔阳,“你做了什么梦?”

阿国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我梦到一座山,雾很浓。”

无生点头,等着继续说下去。

阿国紧紧咬牙,沉思着,“有个女人在山上好像很痛苦,很悲哀。”

“你见到她的脸没有?”

“我没有见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女人。”

“你看到他的丈夫?”

“并未看到她丈夫,但我看到一杆枪,还看到了枪的两侧有......。”阿国说着说着又在努力沉思。

“你看到了一龙一虎?”

阿国的脸忽然变得苍白,苍白如纸,“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生不语。

岩石般的脸颊根根青筋已在跳动。

“你想到了什么?”阿国目不斜视,一直凝视着无生。

无生不语。

他的眸子终于落到一张纸上,血红的纸,漆黑的字。

乱葬岗,黄昏,洗净你的咽喉,带好你的枪来。

下面的署名正是西瓜太郎。

“这是什么?”阿国喘息,目光闪动,“这是你的战书?”

无生点头承认。

“他的身手是不是很好?”

无生点头,“这个人的确很强,也许比我想象中要强。”

“你见过他?”

“没有,但我见到送信的人了。”

阿国的目光四处搜索,最后落到那具血红尸骨上,血红的剑柄已与那只手离别,“是那个人?”

“是的。”

“他是什么人?”

“他只是送信的人,他的身手很不错,比扶桑很多有名的剑客都要强。”

“可还是被你杀了。”

“是的,但西瓜太郎的身手,一定很不错。”无生喘息着,又接着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可以跟我说说。”

阿国沉默,她的目光变得朦胧而无力,“你没有把握?”

无生不语。

他不愿将心里的感觉说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力气的病人,看到了生命的尽头所在。

风掠过,一片落叶飘过,阿国身手去捉,却发现落叶到远方。

“所以你还有什么愿望尽快说出来。”

“我还没有想到,我要好好想想。”阿国凝视着大地,不愿抬头。

无生叹息。

他叹息,是因为了解阿国的心里所想,她不肯将愿望说出,也不敢说出,这是一种期待,也许是一种寄托。

柔风中飘过来一条人影。

一口剑,一个人。

这人凝视无生躯体上的伤口,冷冷的笑了笑,然后抱着送信的尸骨离去。

“这人是什么人?”

“也许是西瓜太郎的朋友,也许是江湖中的义士,也许是......。”

阿国吃惊的盯着无生,忽然问着,“什么叫江湖?”

无生叹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江湖叫什么?因为就算是解释了,她也很难听懂。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远方,他的心神仿佛又飘到了那个地方。

阿国凝视着无生,心变得绞痛不已。

“我知道江湖是什么地方?”阿国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她说出“求”字的时候,泪水不由飘了出来。

“你说出来。”

“那个江湖也许比这里更凶险,我只希望你不要回去。”阿国忽然将泪水擦净,甜甜的笑了笑,接着说,“我认识一个地方,叫鹿儿岛,那里没有人烟,我们可以去那里度过下半身。”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天边朵朵白云悠悠,轻轻飘来,又轻轻飘走。

躯体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内心的伤口又有谁能看到?

阿国凝视着无生的手,他的手出奇的冷静、稳定而温暖,她的手却已变得冰冷、无力,“乱葬岗是什么地方?”

“就是这里。”

一座座墓碑树立在这里,虽然直直的矗立,却极为不整齐,没有方向感。

墓碑的方向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你要在这里等到黄昏?”

无生不语。

阿国轻轻摇了摇他的手,“你带我去集市走走,怎么样?”

无生点头。

那古也城是个美丽的城池,两旁樱花在阳光下显得新鲜而美丽。

今天的街道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上人群多了很多,也热闹了很多。

昨日的那种沉闷阴冷肃杀之意已消失。

戏台还是那个戏台,昨日的尸骨已移走,今日的戏子犹在上面表演着拿手好戏,令下面的人得到满足、欢愉。

一人端着木盘笑着面对每一张笑意,他的心仿佛也得到满足、欢愉。

有的人缩着身子,有的人将怀里仅有的两枚铜钱取了出来,也有阔佬大把大把挥洒着私札。

只要有表演的地方,也许很难是空着的,下面大多挤满人的。

上女人带着笆斗般大小的头笠玩命的扭动着屁股,使劲的摇摆着腰肢,据说这就是扶桑有名的天人舞,也是织田信长爱跳的那种舞。

像是天上的仙女,堕落凡尘给世人带来神秘而美妙的舞姿。

一个女人斜倚墙角,眯着眼,凝视着柔阳,目光呆滞而无力,对生活仿佛没有一丝激情,也不抱一丝希望与幻想。

怀里的孩子熟睡着,鼻孔正不停吹泡泡。

阿国看见这个妇人,就不由后退了两步,她见过这女人。

就在昨日,剑疯柳生十兵卫差点被孩子用暗器杀了,阿国深深记得这女人将孩子丢掉,屁股一扭,就不见了。

“你认识这女人?”

阿国点点头,“见过一次,是个厉害的角色。”

无生点头,“你还记得昨日的事?”

“是的。”

这种事又怎会忘得掉?她的心不由轻颤了颤。

台上的人细腰快要扭断了,台下的人还嫌不够热情,看戏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了解戏子的悲哀与痛苦。

无生拉着阿国走向半眯眼的女人,阿国吓了一跳。

“你要做什么?”

“去见见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对着无生笑了,阿国愣住了,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对着无生笑。

“她是什么人?你认识她?”阿国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女人却笑着说,“也许只有男人的眼光才好点,女人又怎会记得女人?”

阿国忽然想了一个女人,“高桥新秀?”

这女人目光闪动,她的手也动了动,一把将孩子丢到戏台上。

台上的人骤然鸡飞狗跳般四处奔逃,台下的人乱成一片。

无生叹息不语。

阿国苦笑,她亲眼看见孩子的厉害之处。

“你出手是不是狠了点?”

“我没觉得狠,只觉得很好玩。”高桥新秀指了指戏台,又接着说,“你看看他们,好像都很刺激。”

七八个尸骨倒在戏台上一动不动,下面的人逐渐已走光。

没有人愿意这么看戏,这么样看戏,简直是看命,莫名其妙的就会将小命看没了。

高桥新秀得意的笑了笑,又指了指四处逃走的人,“他们是不是很刺激?”

阿国脸色苍白,竟被气的说不出话了。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好玩,四处跑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她说到可爱的时候,躯体不由轻轻颤动,她自己仿佛觉得很满足。

“你是个疯子。”

高桥新秀眨了眨眼,仿佛没有听到,她凝视着无生,“怎么样?枪神去乱葬岗可觉得刺激?”

阿国冷笑,“那里是乱葬岗?”

高桥新秀点头承认,慢慢的说着,“那里是不是有不少高手?”

阿国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就恨不得将她屁股打肿、打破、打烂。

“你好像知道的并不少。”

“也并不多。”高桥新秀笑意不变,“至少知道你们现在没地方可去,到这里逛逛,黄昏再去乱葬岗,找西瓜太郎决斗。”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们一定很快遇到麻烦,而且说不定是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阿国到处看着,台上台下横躺着七八具尸骨,四处没有人。

不远处茶楼虽然开着门,里面似乎也没有人。

“你们很快又有麻烦了。”高桥新秀忽然离去,她走的并不远,又转过身,面对无生笑了笑,“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了。”

“你会有这么好心?”

高桥新秀不语,拔地掠起,身子凌空一翻,已到了十丈外,再一翻,人影已不见了。

“我们是不是有麻烦?”

“也许有。”

阿国点点头,“那就也许没有。”

无生点头。

长街的尽头忽然箭一般射过来一个人,一口剑。

剑的冲刺如闪电,人的飘动如鬼魅。

他看到无生,笑了笑,然后就到了无生边上。

这个人脸颊一向冰冷、无情、残忍,现在好像变了一点,变得像是见了鬼似的,失魂落魄的,又极为疲倦、无力。

这人赫然是剑疯柳生十兵卫。

阿国吃惊的看着柳生十兵卫,她没有想到这人会变成这样。

“你见鬼了?”

柳生十兵卫冷笑,“我若是见鬼了也许会好受点,只可惜见得是杀鱼的。”

阿国失声惊呼,“杀鱼帝?”

柳生十兵卫点头,“就是这个杀鱼的,追了我一夜,还在追,死不放手。”

阿国张口结舌,吃惊的盯住这人,“他追了你一夜?”

“是的,这人的确是个疯子。”柳生十兵卫轻轻擦了擦冷汗,又接着说,“我快吃不消了。”

他忽然凝视着不远处,地上赫然多出一条鱼。

死鱼。

柳生十兵卫呼吸已急促不已。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事实上已见了很多次。

伤口平滑而完美,下切的力度与位置恰到好处,用的力道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位置并未偏多一分,更未偏少一分,一切都显得刚刚好,不多不少,这岂非是最完美的状态?

肚子里的肠子、肝、心、胃......,赫然已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这种伤口实在极为奇特而诡异。

“杀鱼帝!”

无生点头,“是杀鱼帝杀的鱼。”

没有人,只有一条死鱼横躺在冰冷的大地上。

阿国看了看无生,苦笑,“我们好像是有麻烦了。”

“也许。”

“你现在还想找西瓜太郎比试?”

“是的,西瓜太郎的身手并不坏。”无生盯着那条死鱼。

阿国脸色变了,“你现在想找杀鱼帝比试?”

无生点头。

柳生十兵卫的眼眸里现出厌恶、厌烦之色,“你还是不要找他比试。”

“为什么?”

“这人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柳生十兵卫脸颊上肌肉因过度愤怒而变得隐隐轻颤。

阿国笑了笑,“他疯成什么样了?”

“他追了我一夜,也骂了我一夜,柳生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了个遍,他一个一个的骂,我敢保证,十几个毒妇绑在一起,也许都不是他对手,......。”

阿国凝视着柳生十兵卫,心里莫名的飘起一抹怜惜、同情。

“我只奇怪一点。”

“你奇怪什么?”柳生十兵卫的目光疯子般到处搜索着。

“杀鱼帝为什么没有出来?”

“也许他是个狗屁,也许他狗屁也不是。”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魔咒,柳生十兵卫抽身上掠,凌空一飞,到了无生边上。

他原来站的地方,忽然多出个大坑,一个人从坑里缓缓走了出来。

枯瘦的老头,握住一把小刀。

小刀薄而锋利,森寒而发亮,缓缓走向无生,停于无生七尺处。

他手里还拿着一条鱼,活鱼。

刀光一闪而过,活奔乱跳的鱼忽然不动了,像是中了邪,变得僵硬如石块。

肚子上缓缓裂开一道口子,肠子、肝、心、胃......,赫然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阿国激灵灵抖了抖,这人的刀实在太快了。

“枪神无生?”他的声音竟也是极为疲倦、无力,一夜的奔波,他显然舒服不到哪去。

“是的。”

“我并不想找你决斗。”

“那你想找谁决斗?”

“我想找柳生十兵卫决斗,我已追了他一夜,骂了他一夜,希望枪神能成全在下。”

无生不语。

他石像般转过身,大步走开,阿国也走开。

柳生十兵卫冷冷的盯着杀鱼帝,“你是个疯子,我不想跟你决斗。”

“不对。”杀鱼帝忽然扑了过去,刀光一闪而过,柳生十兵卫后面的墙壁忽然断成两截,忽然倒下了。

“你这个疯子,我现在并不想跟你决斗。”柳生十兵卫拔地掠起,身子一扭,已到了两丈外,“我很累了,等我休息够了,再找你拼命。”

杀鱼帝摇头,“不行,我现在就想要。”

柳生十兵卫冷冷盯着杀鱼帝,“你是个疯子,我以后一定要将你杀了。”

“我现在就将你杀了喂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疯狗般扑了过去,刀光闪动间,四五个挡路的人脸色忽然扭曲、变形,躯体还未倒下,肚子忽然现出伤口,肠子、肝、心、胃......,赫然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阿国已要呕吐。

这样子杀人,也许并不需要出手,就足以令人惧怕。

“好刀法,只可惜不能跟我决斗。”

阿国苦笑,“你为什么不怕那样的刀法?”

“我为什么要怕那刀法?”

阿国说不出话了,她凝视着无生,只希望无生能了解她心里所想。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不远处,杀鱼帝一动不动的站在街道上,看了看茶楼,又看了看边上的面馆。

柳生十兵卫竟然已不见了。

杀鱼帝纵身一掠,两条腿轻轻一蹬,忽然不见了。

阿国吐出口气。

这两人身手果然都很疯,又疯又狠。

阿国笑了笑,“看来杀鱼帝始终没有杀到柳生十兵卫,始终还是给他逃脱了。”

“未必。”

“难不成杀鱼帝知道柳生十兵卫在哪里?”

“柳生十兵卫并没有离开这里。”

阿国不信,“那他在哪里?”

“在屋檐上。”

阿国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在上面?”

“你想看看这人?”

阿国点头,见活人一定比见死人愉快的多,柳生十兵卫虽然是个疯子,却比死人令自己欢愉。

“他等一下就会下来了。”

“他会不会恨你?”阿国痴痴的笑着,“他一定怪你见死不救。”

“他死他的,我活我的,我们本就没有什么相干的事。”

阿国苦笑。

他说的是事实,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杀鱼帝想杀了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杀鱼帝还是离开了,他没有机会杀柳生十兵卫。”

“你以为杀鱼帝已离开这里?”

阿国愣了愣,“难道他没有离开?”

“他并没有离开,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他躲在什么地方?”

“面馆里。”

“杀鱼帝看起来也很阴沉,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是的,无论什么人想从杀鱼帝眼皮底下溜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他们两人岂非都在努力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