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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抬木头的我四叔

和我父亲一起来铁力林业局的,还有父亲的亲弟弟、我们的四叔梧国范。他立事很早,十一岁跟马车,十三岁给人家赶马车。东游西走的生涯,造就了四叔的江湖脾性,他见多识广,古道热肠。

四叔来铁力林业局找职号时,管劳力的人看他膀大腰圆,分配他到贮木场抬木头。那时把原木归楞或者装上大火车,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用杠子抬,俗称“抬蘑菇头儿”。我去看过四叔他们装车,那阵势简直令人心旌激荡。

六个或者八个壮汉把几百上千斤重的原木,用铁制的掐钩挂上,架起两头都是锥形的圆木杠,每人把杠子的一头横压在自己的后脖颈上,弯腰时一人领唱:“哈腰挂那么—,”众人齐声接唱:“嗨哟。”以下的句式也都是这样,一人领唱前面的部分,众人只管接唱“嗨哟”,把几句完整连起来就是:“哈腰挂那么—嗨哟,挺起腰那么—嗨哟,往前走那么—嗨哟,迈大步那么—嗨哟!”这是基本的保留段子。唱词不是一成不变,领号者可以见景生情,随机应变。远远看到有领导来了,他们会唱到:“当官的来喽—嗨哟,使点劲那么—嗨哟,别装熊那么—嗨哟,好好干那么—嗨哟”。有女人路过,就唱到:“挺好看那么—嗨哟,别乱看那么—嗨哟,自家有那么—嗨哟,收住心那么—嗨哟。”四叔就是那个领号的人,他能不假思索,随口编出新的唱号桥段。

他们喝唱的越有力,爆发出的劲头就越大,高亢粗犷又极显厚重悠扬的劳动号子,威猛嘹亮,撼天动地。虽然负重,他们的动作毫不僵硬,随着上身向前耸动,下胯和双腿交替着悠然甩过,笨重的大木头反而显得轻飘飘地向前荡去。看着他们同步走上斜搭在两三人高车厢上的两块跳板,我心里真为他们捏一把汗,只要有一个人一脚踏空,后果就不堪设想。

由于常年抬木头,木杠把他们后脖颈压磨出比拳头还大的坚硬的死肉疙瘩,他们自己称作“大包”。由此,他们连彼此的称呼,都变成了“张大包”,“王大包”。

听说抬大木头的人,都有个犟劲儿,八个人抬不动的,就撤下两个,由六个人抬。弄不清这是什么道理。

四叔休班的时候,常常到我家坐上半天,给我们讲三国说西游,我们都很乐意听。他话说多了嘴干口渴,就自己在水缸里舀起半瓢凉水,一手把着缸沿儿,一手端瓢,“咕嘟咕嘟”喝下去,接着再讲。他虽然没有我父亲念书多,但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没有不知道的。

他在单位也喜欢和工友们东拉西扯,风凉话,俏皮嗑儿,常挂嘴边。大伙给他起个绰号,叫“梧大嘴”。

就因为四叔那张闲不住的嘴,后来不明不白地被扣上了you派帽子,我们全家也跟他沾了不少you派的“光”,纵令神惧心焦,却无论如何躲不开,甩不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