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风无言还是去了趟人间。
阎王坐在客栈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孟婆忙着手上的汤，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阎王看都没看她，却也知道她想说话。
“你说他回来会不会直接投胎了？”
“等回来不就知道了。”阎王倒是不在意。
“唉，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愿意留在这客栈，刚一年呢，以后又要每天面对这些歪瓜裂枣……”孟婆惋惜。
“大不了你给他灌一碗孟婆汤，让他忘记一切继续留在这里算账就行了呗。”
“得了吧，这种缺德事我可干不出来。”
阎王嗑瓜子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恢复如常，咕哝道：“我干得出来……”
刚过了两个时辰风无言就回来了，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依旧坐在收银柜子那里看他的账本。阎王拿着一碟瓜子走到他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瓜子磕得震天响，他都没给半点脸色。
“如何，看到什么了？”她问。
“原来鬼在阳间只能看到五种颜色。”风无言道，之前莫留跟他说过，鬼在阳间只能看到黑白灰红黄五色，他还不信，这次出去发现果真如此。
“没看到你的白明珠已经嫁人，如今已经快为人母了吗？”阎王倒是毫不客气地戳他痛处。
“看到了。”风无言不动声色，他辞世后不到一个月，明珠便嫁了人。他不怪她，也没资格怪，她等他已经五年了，从十四岁等到十九岁，这个年纪未嫁，嚼舌根的人不会少。想必家里人也没少施压，她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投胎吗？看在相处一年的情分，我让你做个皇子啥的。”阎王循循善诱。
“不投，我还未等到明珠，而且你也说了，做人不过是做神操控的提线木偶罢了。”
阎王“啧”了一声，这家伙才出去一趟想的倒是通透了。
“做鬼有什么好，整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冥界里，见不到太阳、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鸟叫、就连吃的也得别人供奉才有。我若是你啊，早就投胎做个皇子风流潇洒去咯。”
“你既这么喜欢，怎么不自己去？”风无言反问。
“我试过啦，可惜啊、可惜，我的记性太好，这孟婆汤洗刷不了我的记忆，往事一笔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带着这身记忆做人也没什么意义，这人我是做不了了。”
风无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怜，背着那些记忆独自在这冥界活了那么久，又何尝不是种折磨。突然有些理解她为何喜欢听那些曲折的故事，看那些话本，大概是在孤寂的人生中找点乐趣吧。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到他眼里的怜悯，阎王用手覆住他的眼睛：“虽然寂寞了些，但是我这阎王当的潇洒自在，你个小小鬼魂还没资格同情我。”
风无言身子一僵，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未与女子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生前虽然与明珠有情，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手都没敢牵一下。
不过奇怪的是，阎王覆在他眼上的手异常温暖，据他所知，鬼没有体温。
很快，阎王放下了手，又托着腮，眼中出现一丝向往：“我若成人，要做那生簿之外的人，感受一下风花雪月、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短短几十载，只要活得肆意！”
“那你不妨先去把上面那本生簿毁了。”风无言道。
“我这不是成不了人嘛，去管人界的事做啥子。”
默了几秒，她又道：“你要是想干的话，我可以教你本事，不是我吹，我这的本事你只要学去三、四成，然后再把粮仓的鬼都吞了，天上那些草包们无一人拦得住你。”
风无言倒是认真的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虽然他不喜命运被一本生簿安排，但是若是颠覆这一切，定需要漫长的岁月，他生前打仗已经累了，如今也不想为了天下苍生去抗这担子。
更何况去了人界一趟，看到人界井井有条，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那番逆天的事业，还是等那些心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侠士们来干吧。
隔天，风无言突然收到了一个“娘子”。
当时他正看着账本，客栈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往门外一看竟是个送亲队伍。
花轿在客栈门前停下，一个穿着嫁衣的俏丽女子从轿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朝他盈盈一笑，欠了欠身，脆生生唤了声：“相公。”
风无言正发蒙，阎王从窗台上跳下跑了过来，对着女子就是一顿揉捏，女子也不恼，一直笑意盈盈。
“啧啧啧，这纸扎的手艺真不错，你瞧瞧你这娘子被画的多水灵。”捏够之后阎王终于住手，啧啧称赞。
“这是纸扎的？”风无言诧异，他眼前站的分明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可不是，你家里人怕你在下面孤单，又没娶妻，便给你烧了这个小娘子。”
阎王又绕着娘子转了一圈：“这小娘子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可收了！”
“还能不要？”风无言还没恢复过来，今日发生之事有点颠覆他的想象，看来在做鬼这条路上他还有很多要学习。
“当然可以，毕竟是纸扎的，虽然有个人形，但是却没有思想，你叫她做啥她就做啥。但是也可以排解一下寂寞啦，端茶倒水，暖暖床啥的。”
风无言有些窘迫，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这么直白的说出“暖床”二字。但是鬼又不需要睡觉，虽然家里人也给他烧了钱财房子，让他在罗刹街有一席之地，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栈，几乎用不到。
“你收了吧……”风无言脸色微红，虽然不知道阎王一个女子，要收另一个女子来干嘛，以为她有磨镜之好……但是他属实不想要，那便给她吧。
“你小子可以，你若是要投胎的话，我让你做皇上。”阎王说着坐到了椅子上，扯过一碟瓜子。
“以后你就叫小娘子，过来给我捏捏肩。”
“相公。”小娘子欠了欠身，然后听话地过去给她捏肩。
原来这纸扎人没有灵智，只会说这一句话。
呃……原来是想要个下人，风无言为自己刚才产生的念头感到惭愧。
一晃三十年。
这日，阎王跟风无言下着棋，小娘子在一旁替阎王扇着扇子，她漫不经心地落了一枚棋，分明是没有思考随意落的。
风无言其实并不喜欢跟胡乱下棋的人玩，但是这冥界能玩的东西太少了，只能陪着阎王玩。
待了三十年，终于懂了为何这冥界的鬼魂待不了多久就跑去投胎了，这冥界确实孤寂冷清得很，那份寂寞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这些年便是这样，很少有能打发时间的玩意，他那本账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受不住了开始跟着阎王看话本、下棋、听鬼魂讲生平，偶尔阎王出去收鬼心血来潮也会带上他。
他落了一枚子，将对手打成了死局，今日的阎王不在状态，事实上她在状态的日子很少。所以他大多时候都能取胜，不过其实她很聪明，若是认真起来，他绞尽脑汁也赢不了，两人认真下一盘棋时，有时甚至能耗上一整天。
“你输了。”风无言道，开始捡起棋盘上的棋子，准备再来一局。
“白明珠病重，明夜午时就要死了。”阎王突然道。
“吧嗒”夹在他指尖的棋子掉到棋盘上，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多年的苦等终于要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