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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往事云烟23*

江晚晴是被冻醒的, 她生长于平城这种夏天燥热却有空调,冬天干冷却有暖气的地方,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适应英国的潮湿与阴冷。

脖子上被人砍过一手刀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可怖的紫痕,江晚晴自己当然看不到,只是下意识地用自己已经冰冷透了的手, 去抚摸发疼的地方。

脖颈间的温度给她的手提供温暖,而那痛感却并不因为冰凉的手而减少几分。

周遭的空气带着一种经年没有通风过的潮湿气味, 江晚晴半边身体僵硬,被彻底压麻了,刚想动一动, 就赫然发现她僵硬的那一边手被手、铐一类的东西铐在了床上, 她一动,让她失去了平衡, 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江晚晴勉强撑住身子, 下意识一挣之下没有挣开, 反而让金属摩擦碰撞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听得她整个人都越发不舒服起来。

确定了这不是她能独自逃脱的境地,江晚晴干脆放弃了挣扎,别扭地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在床沿坐了起来,眼睛慢慢适应了这室内的黑暗。

像针扎般的寒冷在静默中格外刺骨,阴寒和机械伤,让她脖颈间的伤处越来越疼,她忍住了倒抽一口气的嘶声, 将所有示弱的表达方式强闷了回去,这才低低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有如喟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没准备好,亲自来告诉我你是谁吗?”

空荡的室内没有回应,江晚晴甚至隐约听到了自己话语的回声。

对方明显没想理她。

江晚晴百无聊赖地环视周围,这才发现,这地方其实长得很眼熟。

熟悉的办工桌,熟悉的工作台,会客沙发摆在阴影里,一张单人床可以保证他们工作的夜以继日……

她曾在皇家大学那间实验室里看到完全相同的陈设。

如果那间实验室完全是一个布景,目的只是为了刺激她想起一些对很多人有用的事情来,那么这里……江晚晴环视周围,看着墙上剥落的墙皮和随处可见的灰尘——她觉得自己除了洁癖要犯了意外,其实内心没有什么波动。

这里已经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废墟。

“真没风度啊。”江晚晴十分不满意地皱了皱鼻子,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她的面部表情,但是她想要表达的不屑已经非常明显了,“傅修远请我参加宴会,起码还会给我准备个干净房间,而你想要我来听你摆布,却连卫生都懒得做。”

这屋子显然并不是真的空无一人的,而听了江晚晴这番对于“没风度”的见解,房间的门立刻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

很明显,有人想给江晚晴展示一下儿什么叫做“别废话老实点儿”,却被一个上扬的尾音拦住了。

“不要这样。”那人道,“晚晴是我曾经求而不得的客人,你们这样,会阻止我梦想成真的。”

江晚晴微微避开房间门打开随之而来的光线,待到那光线已经不太刺眼,她才漫不经心的笑着,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那个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桃花眼男人衣冠楚楚,像不久前在酒店大堂和他见面那般,翩翩而来。

他依然算得上高大,依然算得上英俊,连风度都和最优雅的绅士一般无可指摘,可是他用这样一幅皮囊,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晚晴的时候,江晚晴却仍然觉得不舒服。

江晚晴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表面上却带了一种觉得无聊的傲慢:“哦,是你,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不请自来?”

男人的桃花眼里似乎有什么闪了一闪,随后抬步走近江晚晴,像是注视笼中豢养的金贵宠物一样打量着她。

江晚晴一手被缩在床边的铁栅栏上,原本整齐的长发没有打理,在这卫生堪忧的废墟里滚了一身的灰,可是她的背脊依然挺拔,面色依然坦然,祸福未卜的逆境没有摧毁她骨子里的毅然,倒是让她连灰头土脸的时刻都有一种傲然的美感。

男人发现,自己其实仍然对她十分欣赏。

玫瑰带刺,而那些不驯服令她分外鲜妍。

这片废墟里的照明设备大半已经瘫痪,以江晚晴的角度往外看去,除了看到各种各样明暗不一的光源,便只能看到为数不少的人影。

江晚晴能感觉到来自外面人群,那影影绰绰的注视。

那种仿佛参观实验室里被研究对象般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可是她只能压下那种悚然的感觉,微微一笑。

“傅先生。”江晚晴道,“六年前的事情,我确实忘了,所以对你的身份,我只能猜到这里了——我最多能猜到你名字的第二个字,但是这个称呼念起来,可能不太礼貌。”

傅修明的脸上露出一种表情,像是对她聪慧的由衷赞叹,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这个表情会非常恰到好处而动人,而偏偏在此时此地,只带了一份故作夸张的虚伪。

“不得不承认,晚晴,你比傅修远两兄弟聪明得多。”傅修明说,“他们两人直到被耍的团团转,才突然发现我的存在。”

“可以想象。”江晚晴十分放松地笑了笑,“傅大公子一向是谁也看不进眼里,他没有发现你,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他根本没有必要发现你——哦,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傅修远在‘我看不起你’这一点上,一向一视同仁。”

傅修明对她这个理论似乎很感兴趣,走近了两步,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这样……那严修筠呢?”

江晚晴明知他想从自己脸上看出的破绽,但是她堵着一口气,偏偏不让对方看出任何的破绽,而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么……可能是即使已经发现了你,也懒得揭穿你——他是个学者,喜欢在一边安静地观察、记录,你任何有意思的行为,都会被他写进论文里。”

听到她这个描述,傅修明倒是觉得很新奇一般地笑出了声。

“我原本对严修筠有一个另外的设想,不过听了你的描述,我甘拜下风——我实在不如你了解他……‘实验品’,这是个有意思的词。”傅修明一双桃花眼眼尾一扫,将视线转向江晚晴,“这个感受,是你的经验之谈吗——就像他明知道你已经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却仍然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静静观察着你,甚至准备着,如果你不发现以前那些事,就这样和你相安无事地度过后半辈子?”

“你问……这是不是我的经验之谈的意思,是希望我生气吗?”江晚晴非常敷衍地笑了笑,“对,我生气,我特别生气……所以在你让我发现他有事情隐瞒我之后,我立刻就跟他分开了——我告诉他我要自己想清楚。”

傅修明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眼睛里明显是冷的。

江晚晴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承认了:“哦,是了……‘假装反目’这件事,最终也没瞒过你。”

傅修明干脆在她身边坐下来:“我现在想了想,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在那间实验室里,我原本是想弄死你们的,可是后来,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放你们走……我不认为这个转变能单纯地用‘我是个变态’来解释,晚晴,能给我解惑一番,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江晚晴言简意赅:“因为不满足。”

傅修明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江晚晴在他这样的“求知欲”下,只好知无不言:“其实很简单——我和严修筠当年会分开,一定是有一个理由的。我一旦想起这个理由,我一定会对严修筠失望,毕竟我离开过他一次。”

傅修明挑了一下眉。

“可是严修筠以一个陌生人的方式来到我身边,和我结婚组成家庭,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我却仍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不要告诉我你在那段时间没有关注严修筠,你一定也在秘密关注他。”江晚晴道,“只是越关注他,你就越来越意识到他在婚姻生活里十分平和安稳——而这种平静的状态,你其实根本不想看到。”

“傅修远能从空难里活着回来,还能重新控制局面,严修筠功不可没,而他的‘功不可没’,一定给你和吴雅兰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江晚晴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喜欢看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过得顺风顺水,所以,那时候你坐不住了——你想搞点小动作,让我发现,严修筠和我之间,其实是有秘密的。”

听她说到这里,傅修明的表情已经是赞许了,但是仍然等着江晚晴说完。

江晚晴也并不需要他捧场。

“我一直很好奇,陈雅云也好,许璐也好,她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地,要找我和严修筠。”江晚晴微微回忆了一下儿当时,“确实,我家在学术圈里颇有几分薄面,不必在乎学校的派系和权力斗争,但是学校里卧虎藏龙,比我更可靠的靠山不说很多,但也是有那么几个的……可是陈雅云就坚持认定了我,许璐拿来我的那篇论文就更明显了……”

江晚晴抬起头,看着傅修明。

“你暗示了她们——或者直接,或者间接。”江晚晴说,“你最初告诉陈雅云的,并不是‘江晚晴能帮助你摆脱朱和峰’,而是‘只要你把江晚晴拖到这件事中来,我就能帮你摆脱朱和峰’——朱和峰只是你们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你当然有这个能力,而陈雅云只能选择相信你,虽然她信错了。”

傅修明笑了一笑:“‘死’也是解脱的一种,我说到做到了。”

他这种对他人生命的漠视,让江晚晴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想听他说出更多令她恶心的言论:“真正迫切地想让我破解那个见鬼加密文件的人是吴雅兰,而对你来说,这些事只是顺带的,你真正想做的,只是希望看严修筠被往事绊住脚,你希望他求而不得并痛苦。”

江晚晴偏过目光:“可是我偏偏不让你看到他的痛苦,在你眼前,我表现得对往事无动于衷毫不在乎——这样,你就会开始怀疑,‘死亡的威胁’太可怕了,让你想看见的事,无法在这种威胁下尽情展露——因此你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并不满足。”

傅修明竟然颇为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几乎要为她鼓掌了。

“傅先生,你是个施、虐、狂,看到别人和你一样求而不得,你才会觉得满足——而我就是利用你的施、虐、狂心理救了自己一命。”

江晚晴说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很好奇,是谁培养了你这样‘能救命’的变态性格?你母亲吴雅兰吗?”

傅修明却笑着打断了她:“错了。”

江晚晴一愣。

“有一点我实在忍不住纠正你,晚晴。”傅修明说,“吴雅兰,不是我的母亲,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