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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到西园的时候,里头已经闹翻天了,很远夕蕴就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声。

她没急着进去,先是交代了钱小弟在外头看着,若是情形失控,就赶紧去找展管家。跟着,混迹在围观的下人里,观望了会。那个丫头就是如乐吧,夕蕴已经看不清她的长相了,挣扎中她的发散乱开来,衣裳早破了,随着鞭子的落下,一条条刺目的血痕入眼。

夕蕴抑制不住地倒抽了口凉气,再也瞧不下去了,她用力拨开人群。跨进了正厅,没有多话,几乎是没有考虑的,伸手紧握住家丁手中即将落下的鞭子。

被突然这么一拦,家丁们倒也不怒,先前早就巴望着有个不怕死的来拦下了。抬头一见是夫人,都愣住了,赶紧扔下鞭子行礼:“小的给大夫人请安。”

“怎么回事?”夕蕴嘟嘴甩了甩手,感觉到手心传来火辣辣阵痛感。可想而知,她不过是拦下了这鞭子,冲力就让她疼成这样,这姑娘家娇嫩的皮肤怎么忍受得了。

“你做什么!”本来已经稍稍消了气的从商,被夕蕴这么一闹,火又窜上了。他本就没把夕蕴当成夫人看,口气自然冲,对着夕蕴嚷开了,这感觉就像在怒斥一个下人。

对于从商的态度,夕蕴很不喜欢,她看了眼自己弟弟,尽管也很顽劣,可他从来不会这样待人。相比之下,从商简直就像个跋扈的纨绔子弟,不讨人喜欢。

“是我该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夕蕴的气势还是一如刚跨入屋子时一样,没有丝毫的退让,声音冷漠,柳眉微挑,让刚才还为如乐担心的大伙放松了不少。谁都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有大夫人在,似乎就不会有事了。

“我罚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管!”

“为什么罚?”不过是个叫嚣的孩子,夕蕴还不至于被他吓退了。

“她,她打破了娘的花瓶……”这次回答的是从凉,怯生生的语气,倒也坚韧,不舍得看哥哥独自一人面对。

夕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褪下自己披帛,替地上奄奄一息的如乐披上。那鞭子已让她衣不蔽体,四周围观的还有不少家丁,不管什么情况下,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让人白白看了去的。

这看似不经意,却细致体贴的动作,让立在一旁的丫鬟们皆感动于心。她们是粗人,主子们从不管她们的想法,好像天生就没有尊严一样。可大夫人似乎不同,她好像能明白她们,就算是丫鬟,到底还是人。

“西园的总管呢?”完成好动作后,夕蕴并未起身,边问道,边替如乐理顺乱发。直到很久后,人群里有个年长的老人站了出来,她继续说:“告诉两位小主子,按府里的规矩,打碎了主子东西的丫鬟,该受什么罚?”

“是!按规矩,得看打破东西的价钱,扣俸银就好。如果实在太贵重,就暂且一辈子不准出府,也可视这丫鬟的表现,往后酌情处理。禀少爷小姐,这规矩是夏夫人在世时定下的。”末了他擅自加了句,算是尽了绵力,为这可怜的丫头鸣不平。

夕蕴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眼色很绵,如沐春风般的让人觉得舒畅。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大伙积聚在心里头的紧张感,瞬间荡然无存了。

“人也打了,其他罚就免了,这事就这样完了,闹出了人命对展府来说没有好处,赶紧找大夫来看看这丫头,去东叔那要些好药材,就说是我开的口。”轻哼了声,夕蕴讪讪地开口,透着不容置疑。

得罪了从商是什么结果?夕蕴岂会不知,可如果为了避开麻烦,眼睁睁看着个花样年华的丫头凋零,她做不到。

“是。”有了夫人的命令,大伙爽快地应下,忙开了。

气氛才算好了些,从商又吼开了:“谁都不准动,西园到底谁做主!这笨手笨脚的丫鬟,打破的不仅仅只是个花瓶,是娘的陪嫁物,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算了。”

“那又怎样?”夕蕴反问,挥手示意大伙不用理会,只管做就是。她起身,单身扶着脖子,眼风轻佻,缓缓开口:“既然打破的是你娘的东西,那用你娘定下的规矩来罚有什么不对?人命重于死物,再贵重的东西,贵不过娘生爹养的人命!”

“你……我要告诉爹!”从商咬紧牙,羞辱的泪水泛滥而出,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恨不能让家丁们对夕蕴施罚。

“爱说就说。但别忘了你是展越浩的儿子,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天大的事你得自己扛,万事都要依赖爹,嘁,那你不如继续兜着尿布活。把泪擦掉,男儿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泪。”

这话震住了屋子里不少人。那个传言中风流成性、臭名昭著的银不换;竟也有这番不输男儿的气势,即便这话里的意并非格外的独特,可仍旧是任谁都无法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夫人拼凑起来。

“钱小弟,进来把这丫鬟扶回东园。”很快,夕蕴又恢复成一贯喳呼的个性,冲钱小弟嚷嚷着,消失在了西园的门口。

“嗯嗯。”钱小弟频频点着头,乖巧地搀扶起如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两人的身影是不见了,然而在西园这些下人们的心里,他们对这先前名声并不好的大夫人,改观了。她是不是寡妇,是不是奸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体贴下人,她的笑容让人心安。她震住了娇纵跋扈,人人无奈的从商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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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月色将春夜点缀得很静,牡丹香飘,雾气袅绕,恍如置身仙境。

这番景色是值得人沉湎流连的,可是展越浩头很疼,怒气很盛。盛唐的天下,商人本就最为让人瞧不起,外加杨妃得势,其兄杨钊初任监察御史,为求有所作为摆脱裙带关系,便打算拿商人开刀,大刀阔斧整治一番。没人知道倒霉的会是谁,商旅聚集的扬益二州无疑是最惹人耳目的,近来扬州的商人个个草木皆兵,展越浩也不例外。

回府后,本想落个清净的。可他才刚踏进浩园,一双儿女就哭闹着跑进了他的书房。从凉和从商轮流抽泣,断断续续地拼凑着白天发生的事,他费了不少劲,算是听明白了。

展越浩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儿女还都交由盛雅□□,久了反倒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拗不过他们,商场上无往不利的展越浩,在自家孩子面前反而疲于应付了。

最终他只得跑来东园质问,他从未见过女儿哭得那么伤心,没见过从商气成这样,听叙述夕蕴确实过激了。他对她不闻不问,不代表暗许了她一切,夏影的情深意重,在他心里一直是抹不去的。便是因为如此,对这双儿女他宝贝得紧。

展越浩边想着,边跨着步子,缓缓往东园走去。有些不怎么想见她,连他自己都说不上的原因。可今天是避不了的,所以这脚步才慢得很。

转过回廊,不远处两个丫鬟的招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展越浩没出声,静静地在一旁聆听起来。

“清莲,怎么那么多东西,是给大夫人的点心吗?”

“才不是呢。”那个名叫清莲的丫鬟显得很激动,“大夫人生性节俭,不仅饭后不用点心,连那些养颜滋补的东西也一概不用,那美是天生丽质的。这些是给下午西园救回那丫鬟的药。”

“瞧你,激动个什么劲,每回不过是说上你家夫人几句,你就活像被人刺了似的。对了,听说下午西园闹得可厉害了,大伙都说大夫人是个好人,体恤下人,跟我说说。”府里是没有秘密的,一丁点的事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何况是这大事。

闻言后,清莲将手里的盘子换了个手,兴奋了起来,提及夫人她心底觉得骄傲,“你是没见到,从商少爷平日欺负下人,小打小闹倒也算了。今天如乐被他打得惨极了,我刚才跟大伙去看了那伤,大夫人心疼地叨念了好久,全身上下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

“真狠,听说就是失手打碎了花瓶而已,下人也是人呀,我刚才听说了些,大夫人教训从商少爷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另一个丫鬟正苦思冥想。

这厮赶紧凑上,得意地显摆,“真笨,夫人是说,人命重于死物!”边说,清莲边还有学起了夕蕴的模样,只是怎么都学不到那火候。反倒把旁边的丫鬟逗得大笑,闹了阵,正当展越浩正欲离开,她们又说上了。

“你知道吗?都说夫人和当家的没有感情,我看不尽然。”清莲说着,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塞入那个丫鬟的手里,她实在是端着有些累。

那丫鬟也忘了拒绝,清莲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这话怎么说?”

“从商少爷上午哭着说,要把这事告诉大人。夫人就训斥了他,那话可有气势了,你听着哦……”转过身子,清莲清了清喉,又学起了夕蕴。

展越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前往东园的路上,他的脚程不知不觉地快了不少,脑中始终徘徊的刚才清莲的话。

“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丫鬟们的闲话难免会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展越浩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阵瑟缩。

她真的这么说吗?他在她心里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很快,他就甩去了所有念想。他开始怀疑自己病了,被如山的商务,儿女的闹腾给压出病了!他干吗在乎她到底怎么看他。

“当家的。”刚跨进东园,守在门口的丫鬟就迎面上前行礼,她的语气很惊讶。四周围着闲聊的人闻声,也赶忙忙开了。

展越浩皱了皱眉,他出现在东园难道是很不寻常的事吗?竟能扰得满园惊慌。

“钱夕蕴呢?”没有停下脚步,展越浩径自往屋里头走,随意地问了句。

“回当家的,夫人在下人房。有个丫鬟病了,夫人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匆匆欠身奔开了,展越浩的喊声卡在喉间,很是尴尬。他只是想让这小丫头不用忙了,原先想问夕蕴云的那些事也有答案了,想来也没必要非见上一面不可。

可对方走得实在太快,活像见了鬼似的,让他阻拦不及。

无奈地耸了下肩后,他索性跨进了夕蕴的屋子。

房间很整洁,一目了然的明朗,没有任何繁复的点缀。干净得甚至不像一个女人的闺房,淡淡飘着不是胭脂香,而是墨香。

角落边多了扇大窗,展越浩曾听东叔说过,刚来没多久时,夕蕴就命人在那凿了个窗户。他也任由着她,反正碍不了谁什么事,是今天才发现,这扇窗很大,雕饰得却极其简单,甚至没有镂空福纹。

朱色窗户微启,正对着的是东园后的竹林,春风抚过,吹得竹子沙沙作响。

她喜欢竹子?展越浩兀自猜测了起来,女儿家不都是爱那些似锦繁花的吗?他缓步上前,将窗户开得更大,风顽皮地窜入,身后书案上的东西被吹得一阵乱。

展越浩转身,不耐地摇了摇头,弯下身将那些散乱的纸一张张地捡了起来。纸上似乎只是涂鸦,太乱,他看不懂,偶尔有几个歪七斜八的字,是行书,她该是刚学的,看起来还不够行云流水。

还有些凌乱的画,像是地域图,一个女人闲来无事不绣女红,不抚琴,竟画起地域图?!展越浩有些吃惊,归置好那些东西后,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镇纸压上,反而原先镇纸下的丝帕飘落了。

他烦躁地叹了声,真不明白,有几个女人会把屋子打扫得那么干净,可书案上竟乱成这样。拾起丝帕后,展越浩微愣了下,不是因为这一方普通极了的丝帕,而是帕上勾画着的竹林,看得出是近来才画上的,墨迹的成色还很新。

落款处写着“磐竹”二字,展越浩轻笑,低念出声:“钱夕蕴,字罄竹?”

果然她似乎很喜欢竹子,这个字号跟展越浩之前对她的印象很不同。罄竹……柔中带刚,还有这帕上的画,虽称不上很好,但却仿佛让这竹子生出了别样的滋味,柔韧中不失气节。这画风,让展越浩立即就联想到了万漠。

画,是万漠教她的吗?

下意识的,他掌心稍用力,紧握住了丝帕。他在想,想她在作这画时,心中是否又念及了万漠?

“相公,听说你找我?”夕蕴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嗓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雀跃。

闻声后,展越浩略转过头,飘了她一眼。今日,她穿着湖蓝色的翻领对襟衫,窄小的袖口看起来很简洁,华贵的锦边则弥补了式样上的单调。经营丝栈的展越浩,一眼便能瞧出,这是时下较为流行的妆扮。

不可否认,她是个精于妆容的女子,懂得怎么扬长避短。无论何时,她的出现总能让周遭添色不少。

“偶尔看看你,还觉得挺可爱的。”展越浩不着痕迹地将丝帕塞进衣袂里,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听说你今天在西园救了个丫鬟?”

“正要跟你提这事呢,我想要了那丫鬟。”夕蕴的口气很若无其事,想来从商一定是去告过状了,好在,展越浩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嗯,喜欢就拿去吧。”说完后,他环顾了圈屋子,“小弟呢?”

“他呀……一早就睡了,说什么你明天要带他去丝栈,所以要养足精神。”想到钱小弟那认真的模样,夕蕴就觉得好笑。

“真是孩子脾性。”展越浩漫不经心地叹了句。

如总结性发言般,让整个屋子忽然静了下来,夕蕴若有似无了飘了他两眼后,终是憋不住了:“呃……你还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说实在话,展越浩还是第一次想静静地和她相处,没料她会抛出这问题。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你很空吗?”

“你……”真是欠骂。大概是骨子里的反叛性,他今天偏就是想跟她杠上了:“不想走,今天睡东园。”

“可是……我答应越蒙,一会去陪他下棋的耶。”

“派人把他找来东园,我陪他下!”他怎么就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两人那么热络了?

夕蕴努了努嘴,“我没意见,就怕越蒙不爱跟你下。”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