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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长——夜无尽

“怎么,你们害怕了?”

沉浸在悠久的红酒拥抱之中,仿佛从巴洛克时代静默燃烧至今的多枝烛台,那是渲染暗沉的地下空间的最后的光芒。碎裂的钟面之下,不受保护的纤细指针举步维艰地界定着缓缓流逝的时间,不经意地成为了少年嘲弄的声音外唯一的配乐。

透过高脚杯中摇晃的暗红,克洛斯眯着一只眼睛,挑衅地看向在曲面上流散得扭曲的众亡灵的表情。

轻轻地以指间叩打着红酒的瓶盖,若有所思的魁梧中年男子;

依旧以手指轻飘飘地勾住酒杯,略带病气的懒散眼神却直直地锁定着他的方向的黑衣女人;

轻轻地张开樱唇,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的柔弱少女;

依旧是面无表情地以纯白的手帕心无旁骛地擦拭着杯子的高瘦的酒保;

站在酒保的身旁,端着酒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现代吸血鬼;

一脸阴沉地抱着手臂翘着双腿,以不善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的轻浮少年,以及……

第一次地,克洛斯那从来都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他人的深红色眼眸中,流露出了发自魂灵的深刻的忌惮。

他静静地注视着酒架之后那道暗红色的帷幕。穿透那层暧昧的阻隔,艰难地锁定着那若隐若现地展现而出的,女人优雅曼妙的姿态。

在那里面端庄危坐的,是这间隐秘酒吧的老板娘,也是这群名为“凯欧斯集合”的乌合之众在这个城市中的不二领导者。

而即使是有距离和纱帘的阻隔,克洛斯依然从那个纤细的影子不经意间泄露的气息中,读出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不能和那个家伙为敌。

至少现在,我还根本没有和她一战的资格。

克洛斯无声地呼吸着,看似轻佻的面容下,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机警,在这场谈判中,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状况,而对于他来说……

在没有亲手了结“自己”的命运之前,他还不能够因为冒进而失败。

“因为对方是富甲一方的大势力,就不敢为我提供帮助了吗?还真是……”“你这家伙太小看我们涩橘了!”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是瘫坐在沙发上的,被称作申知的轻狂少年。

“文森特,你来这里没多久,也没见做过什么正事,这次竟然带了这么一个不懂礼貌的家伙进来,还真是有损我们涩橘的名声呢!”

“……”似乎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少年明显带有侵略性的言论,英俊的男人微微蹙眉,然后对坐在角落的克洛斯说道。

“我想你误会了,克洛斯先生。作为混沌的代言,我们凯欧斯联合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而同样地,我们也不像‘乐园’或是‘深渊’那样有着一套自说自话的所谓原则,我们只遵循自己本心而行动,报酬什么的只是其次,社会规则更是不屑一顾,但是……”

“但是这一次的事件,的确是有些非同小可,是这个意思吧。”接话的是坐在吧台上的男人陈煜。

在得到文森特的点头认可之后,男人接着以看似随意的语气说道:“虽然是新生儿,但想必你也知道吧,从这场宿命的异变开启以来,几千年的时间里,吾等一直都站在世界的暗面,无论是乐园,深渊还是我们,都遵循则一项约定俗成的规则——那就是尽量不以我们的力量,去影响表世界的发展。长期以来,违背着这条规矩,在人世间大肆宣扬自己的力量和存在的‘野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最最严苛的三方围剿。”

“……”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的这样的情报,但是不得不承认,你的提议对我们来说非常地有吸引力,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会因为这个条件而跨过那条看不见的界限,沦为众矢之的,你明白吧,这样的道理。”

罕见地露出严峻神色的陈煜,国字脸上短小而精悍的眼睛内,锋利的光芒一闪即逝。男人的解释之后,玄凛和文森特也微微点头,表明着自己有着相同的顾虑,而申知则一脸忿忿地撇了撇嘴,似乎对文森特不理自己的挑衅而感到有些气闷,只有海棠讪讪笑着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种商量“正事”的场合里,她一般习惯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坐在所有人对立方向的黑暗里,以剑脊平稳地抬起酒杯的纯黑色少年,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蹙眉。

“那如果我执意要打破这层壁垒,你们会成为我的敌人么?”

“会。”

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可真是不好办呢。”终于露出无奈的表情,哑然失笑地摊开双臂的克洛斯,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颇为沉醉地舔舐了一番自己纯黑的嘴唇。

“与你们这么多人为敌,我还没有无谋到这样的程度呢。更不说不仅是你们,那些居高临下道貌岸然的家伙和那些自欺欺人自我束缚的家伙,一定也会来找我的麻烦吧……”

“知道就好。”玄凛依旧是一脸怕麻烦的表情,收回目光望着木质桌面上烛台的反光幽幽地说道。

“关于这件事,你应该再多多考虑一下,年轻人。”陈煜轻叹一口气。“复仇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东西。不仅仅是复仇本身,更多的困扰将会在复仇之后朝你汹涌而来,你将再难逃离这纷乱的浪涛——你就当是一个先行者的血泪教训好了。”

“我会谨记在心的,尊敬的先生。”克洛斯眯起眼睛,轻轻颌首。

然后,交叉在半空中的剑形双腿猛地插入地面,少年站起身来。“不过,我不会放弃复仇的道路。否定了复仇的意义,就等于否定了我自己。我还没闲到有时间自我批判的程度。”

“……”

“我会去找到一个完美的方案,不越过底线地完成我的计划。感谢你们的协助,虽然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拜访的。”

“随时恭候。”陈煜也站起身来,没有人注意到在他的手心,被紧紧攥住以至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悲鸣的高脚杯。

克洛斯侧转身去,嘴角掠过一丝意蕴不明的轻笑,扬起左手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

“还是感谢招待了。96年的拉菲吗,还真是不错呢。”

说罢,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缓缓沉入浓稠的阴影里。

“或许。”

就在这时,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酒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机械般的平视前方。

“或许,比起我们,有人更期待着同你的合作。”

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是在生硬地照搬着他人的意志一般。

凝滞的黑暗。

噤若寒蝉的钟声。

“这是虞恋小姐的意思。”

少年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了光芒无法顾及的领域里。文森特和陈煜以镜像般的姿态回过头去,沉默地注视着依旧端坐在帷幕之后,不发一语的绝美身影。

包括他们在内,没有人知道,少年是否听到了那最后的建议。

————————————

——我一点都不害怕,公主;我从不怕任何人。不过陛下曾经正式下令,禁止任何人打开这口井的盖子。

掩映在阴霾云层之后,杂质斑驳的半月仿佛缅怀着圣人遗容的陈旧的裹尸布。白垩色的光芒无声洒落,在落地窗玻璃微薄的反射下,投射出同一个个体的,一深一浅的两个影子。

——你会为我这样做的,奈拉伯斯,到了明天,当我的轿子通过大门时,我会为你抛下一朵小花,一朵绿色的小花。

仿佛发端自同一个灵魂,却宿命般分裂成了两种相反的意志,在无人知晓的舞台之上,上演着精湛的独角对手戏。

——公主,我不能,我不能违反命令。

——你会为我这样做的,奈拉伯斯。你知道你会为我这样做。

明天,当我的轿子通过大桥时,我会透过面纱望着你,我会看着你,奈拉伯斯,我会对你微笑。

看着我,奈拉伯斯,看着我。啊!你知道你会满足我的要求。你心里十分清楚。……我知道你很乐意帮我。

轻点的足尖,流转的脚踝,在女人的指间圆润地流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高脚杯界限的,暗红的酒液。

女人忘情的旋转,轻扬的下颌,如钩的红唇,双眸魅惑地注视着那并不存在的年轻军官,似乎对自己的劝诱志在必得。

——让先知出来……莎乐美公主要见他。

再然后,她轻柔地伸出手,一脸戏谑地看向玄关的方向,似乎在高傲地等待着对方亲吻自己白皙的手背。

莉莉娅一脸淡漠地打开房门的下一秒,便看见了正朝她的方向伸出意蕴不明的手的红裙女人。

“……”

没有发问,只是沉默着扫视了一下散落着书籍,糅乱着地毯的奢华房间。红酒,香水,香包,二次元手办和抱枕,全部出现在它们最不应该出现的位置,以一种近乎后现代艺术的,仿佛故意为之的杂乱无章的方式摆放着。

“……”

这才只是半天而已。

从她将整个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然后离开前往城市的另一处参加人生第一次漫展到现在,才刚刚不过半天而已。

虽然莉莉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打算来看待自己主人的破坏力,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想到,在来到了这座对她们来说还算陌生的城市之后,她的威能又有所升级……

——她就是这样迎接自己的客人的吗?

“……客人呢。”

“哎呀,好像莉莉娅回来迟了呢。已经在和我享受了美妙的烛光晚餐之后欣然离开了呢……”

“……清理完毕后,有情况汇报。”

似乎无心再去理睬掌着酒杯原地转圈的主人,莉莉娅自顾自地换好鞋子走进房间里,开始以足以让最熟练的家政妇目瞪口呆的速度收拾散落满地的凌乱。

“比起那个,不如先来和我玩玩?”

然而就在她弓下身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某工口同人本的时候,一段温软毫无征兆地顶在了她单薄的脊背。女人柔嫩白皙如羊脂白玉的手臂诱惑地环绕着她的脖颈,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活了快一百七十年的老女人的肌肤——当然,这样的感慨莉莉娅是不会无谋到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的。

“……”

“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小莉来陪我演对手戏吧!”

自说自话之后松开女仆的莎乐美,故作抒情地张开双臂,用滑稽的雄厚口语对着远处的天空感叹道——“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找寻她的裹尸布。”

莉莉娅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淡漠地看着莎乐美,却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

王尔德的《莎乐美》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曾经令眼前的女人无比抓狂的一件事就是,在维基百科上搜索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首先弹出来的却并不是她,而是那个早在久远的《圣经》记载中,为了自己的爱而献上绝艳之舞,令国王处死了爱人的女人。

1893年,在伟大的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笔下,这个人物得以复活,并被赋予了非理性主义,追逐勇敢追逐自己爱情的新的灵魂。据莎乐美自己所说,她也曾经在邂逅里尔克的时候亲自看过这出戏剧。

按照当事人的说法——当然是认为剧中的人物和自己毫无共同点,根本无法与自己比肩的。但是莉莉娅倒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

比如对名为“爱”的虚假的强烈渴望,以及……

不惜一切,即使破坏全部也要华丽绽放的锋利之美。

——当然,这样的感慨莉莉娅同样是不会无谋到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的。

“……什么嘛。都回到家了,也可以稍微把中二的面具摘下来了吧。”佯装愠怒的女人跺了跺脚,故意将酒液撒到同样血红的——今天才换上的——地毯上以示不满。

“……比起这个,我认为有必要向你汇报一下今日的见闻。”

莉莉娅毫无情绪波动地将同人本按照卷次顺序插回到书架之上,然后目光稍微停留在地毯那早已经看不见了的污渍上。

以她的洁癖,估计是免不了拿去重洗了吧。

莎乐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是自己的教育失误呢……也或者说,是调教过头了吧。

“好吧。发生了什么呢?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不少,这可不像你呢,小莉。”

莉莉娅终于扬起眉毛,平波直叙地将今天所见的一切——当然,省略了关于痛失抱枕的环节——全部讲给了眼前的女人。

终于收敛了几分轻浮,以手背拖住柔媚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莎乐美:“你是说,你遇到的是分裂者?”

“计算上地铁交通内部故障,并且恰好随着他的行动而瘫痪,又刚好在他昏倒的同时恢复,可能性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七。”

“可是按理说来,即使在这个城市,这样的觉醒者也应该有着相应的秩序,像‘乐园’和‘深渊’的那群孩子,应该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吧。”莎乐美蹙眉。

“根据我的判断,那个分裂者仅仅停留在附身级,而且也并非隶属三大势力,而是完全的散兵游勇。”

“……是自行引发骚乱的?”

“不。他们是团伙作案,真正的指使者应该还藏在幕后。”莉莉娅笃定地回答道。

“……是吗。”

短暂的沉默后,莎乐美终于浅浅地酌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事情,果然越来越……”

然后,娇艳如保加利亚玫瑰的血色唇角,露出了耐人寻味的优雅笑容。

“有趣了呢。”

————————————

“……现在的孩子啊,还真是冲动呢。”

一扫被不速之客赶下台的巴赫,重新在留声机上一板一眼地演奏起来。陈煜端着酒瓶做到文森特身边,与一脸阴沉的现代吸血鬼轻轻碰杯。

“也或者说,这是初心者才有的勇气吧。”玄凛微微一叹。“至少就连我们这样的家伙,当年也没有这么过分的行为呢。”

“比起这个……”文森特轻轻皱眉。“你们对刚刚的那个情报怎么看?”

“嘁,先不说他一家之言信口胡诌,根本没有多少可信度,光是一个初生者,却掌握了连我们这样潜伏在城市的幽灵都没有掌握的情报,这一点就很可疑了吧。”

申知轻嗤道。

“诶诶……是这样吗。但是海棠看见那个同学说得有模有样,还以为是真的呢……”

“嘛,谁说得清呢。”陈煜耸耸肩。“不过如果是确有其事的话,或许我们的确不能坐视不理吧。”

一边说着,一边却将目光投向了帷幕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影。

“你怎么看呢,虞恋小姐。”

“……”

此话一出,原本讨论得激烈的酒吧又一次陷入沉默。那就是虞恋,在这片黑暗中绝对权威的存在。

虽然她从来不说一句话,甚至就连酒吧中最资深的客人,也未曾见过她真实的面容。

“虞恋小姐说——”

又一次以冷铁般质感的嗓音开口的,将纯白的手巾搭在小臂之上的酒保。

灰色的毫无焦点的目光,空洞地看向侧躺在沙发上的少年的方向。

“申知先生,这里有一个A级的委托,你愿意接受吗?”

“诶?”

此言一出,不仅是当事人,就连一直以来对任何事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表情的玄凛也露出了十足的讶异表情。

A级……委托吗。

在这个并不算非常混乱的城市,日常发布的任务中,顶天了也就K级难度。一般这样的任务,已经是暗杀,劫掠,或是同其他阵营的分裂者直接战斗的程度了,而A级……

众人甚至无法去想象,那到底代表着什么。

“咳咳……具体是怎样的任务,说来听听呢?”

即使张扬跋扈如少年,也不得不稍微严肃地皱了皱眉。自从前段时间文森特加入之后,他在团队之内的地位就有着直线下滑的趋势,更不说他长期以来做过不少莽撞的事,信用评级岌岌可危,而关于信用评级归零,被虞恋小姐扫地出门之后的人生是多么地绝望和悲惨……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

然而,比KING级更高的,前所未有的ACE级委托吗。先不说如果成功完成了,不仅仅能够一举挽回自己的信用评级,更可以在众人面前大出一把风头,让陈煜,玄凛——尤其是海棠刮目相看。

只不过……高收益往往意味着高风险。他当然知道虞恋小姐是专门给他这个机会,但是,自己是否真的有实力去将之完成呢?骄傲如他也突然有些踌躇了。

“内容很简单。”说话的依旧是酒保。

“去跟踪那个少年,汇报关于他的一切情报。”

“……啊?”

又一次,少年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被地狱难度的委托内容给吓得说不出话来,而是……

这也实在是……太简单了吧?!

平静地环视了少年和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酒保轻轻地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将属于申知的酒杯收到了盘子里。

“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