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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荒(3)

这个春夜的晚上,浮动着一层湿湿的水雾。

李大脚在那里纳鞋底。

她似乎注定了一生一世都要纳鞋底,早先给旺旺纳,现在给十岁的大水小水纳。在她纳鞋底的时候,大水小水趴在饭桌上的油灯下做作业。

油灯摇曳。

大脚那时还很年轻。虽说儿子都十岁了,她还是很年轻。自从旺旺牺牲之后,她一直就没有再想什么婚嫁的事,她的心情平淡如水,心情平淡如水就会活得年轻。李大脚在再苦的岁月里,也能保持一种恒常的心态,这在野猪坳乡村的人群中是极少见的。

饥饿对李大脚而言算什么呢?

是的,不算什么,李大脚早就有预感,饥饿会在某个春天里出现。因为她忘不了旧时代许多饥饿的春天。在收成的季节里,她不会想大吃饱吃,她会想到饥饿的春天。她有办法度过饥饿的春天。

她的办法是隐秘的,不可让人知晓的。

特别是在这办大食堂的春天里。

大水小水在做着作业。

再怎么样,也要让孩子们发奋读书,这是李大脚不变的想法。

或许她也没有忘记贵生,那个至今杳无音信的野猪坳乡村第一个走到大上海读书的青年,她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大水抬起了头。

他无精打采地望着一针一线纳着鞋底的母亲。

母亲俊俏的脸上有些菜色。

但她是那样的安详。

这让十岁的大水怦然心动。大水不会忘记母亲李大脚在油灯下纳鞋底的情景。

小水也抬起了头,看着母亲。

他饿了。

其实每次李大脚分完食物,留给自己的都是清汤寡水。她常无奈地把那清汤寡水端回家,给儿子和婆婆吃。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大脚心里也怪难受的。那些清汤寡水在肚子里很快就溶掉了,孩子们能不饿么!李大脚自己能忍,无论怎样,她做饭,靠饭的气味的熏冲也能解点饥饿呀。儿子们却经常忍不住饥饿,翻着白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小水不像大水那样忍得住饥饿。

他会叫。

他看着母亲,叫了声:“妈姆。”

“什么事?”李大脚头也没抬,还是一心一意地纳鞋底。

“妈姆,我肚子里有虫子,虫子钻得肚子好痛。”小水是个机灵鬼,他说肚子里有虫子,不说他饥得难受了。

大脚笑了:“妈姆给你煮点药喝,喝了就好了。”

“不要,不要。”小水看着母亲,“我肚子不痛了。”他可不想吃草药熬的苦水,喝了那些苦水,就更饥饿了。

大脚就不说话了。

这时,在厅堂的蒲团上打坐念佛的七婆婆起了身。她对大脚说:“大脚,给他们吃点吧,那些地瓜干够吃的。”大脚说:“妈姆,够吃也要省哪,这么些年,我们家没挨着饿,就是靠省呀。不是饿得不行了,还是不吃为好。”七婆婆叹了口气:“也是,要不是你精打细算操持家,我这把老骨头也饿死了。”大脚说:“妈姆,你去给他们拿点地瓜干吃吧,我看这春天能熬过去的。”说完就递给七婆婆仓房的钥匙。她不会拂婆婆的意的,况且,这一天的清汤白水也够他们受得了,她该给他们加点小灶了。

七婆开了仓房,从箩筐里抓了两把地瓜干出来分给大水小水吃。

大水把地瓜干让给母亲吃,李大脚笑了,她吃了一块就说:“妈姆不饿,大水吃吧。”

小水高兴地吃着东西,狼吞虎咽。

大脚对七婆婆说:“你也吃点吧。”

七婆婆说:“我还抗得住,念念佛就不觉得饿了。”

大脚也就无话了,继续纳她的鞋底。

为什么他们家有地瓜干充饥呢?

这和大脚有关。大脚是个勤劳而有些心计的女人,她偷偷地在空闲时间里,在山里一个人们不易发觉的地方开了一块荒田,种上了地瓜,秋收后就把地瓜切碎,偷偷地在山上晾干,然后偷偷地运回家来,这些地瓜干在春天里派上了用场。

这是绝对不容许的,要是被发现了,那可了不得了。但李大脚做得天衣无缝。

大水小水刚吃完地瓜干,李大脚就听见了敲门声。

大脚走到门口,问了声:“谁?”

“大脚嫂,是我,韩嫲子呀。”门外的是韩嫲子。

她“吱呀”一声打开门。

韩嫲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大脚问。

“呜——”一见到大脚,韩嫲子就哭了。

大脚赶紧关上门,把韩嫲子领到厅堂里坐下,给她倒了碗水,让她喝。

韩嫲子端着那碗水,眼泪叭叭往下掉,泪水掉到碗里头,打起一个个小水花儿。

“莫哭,莫哭,有什么事尽管说,我给你做主。”大脚劝道。野猪坳乡村里的年轻女人们碰到什么事都和大脚说,大脚人缘好,又乐于助人,天不怕地不怕,她成了野猪坳乡村里女人的主心骨。

韩嫲子把碗放在桌子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着大脚,一时又说不上来了,不知该不该说。

“大水小水,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背书咧。”大脚对儿子们说。

大水小水就进屋睡觉去了。

他们都是听话的孩子。

七婆婆在蒲团上打坐念佛。自从旺旺死后,她就整夜整夜地打坐念佛。她在祈祷,为死去的和活着的亲人们祈祷,她贫苦的生命在念佛打坐中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超脱和升华。

“韩嫲子,你说吧。”大脚轻声催她。

韩嫲子把今晚李堂材唤她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七婆婆道:“阿弥陀佛,造恶哟。”

大脚听罢气坏了。

她喃喃自语:“原来他要二两米去是为了这样子!他说是给一家贫困户的呀。”

“韩嫲子,你别伤心,你先回去吧。”大脚对她说,因为对方是李堂材,她要小心对待,换着别人,她马上就会去找他算账。

韩嫲子走了。临走时,大脚让她不要和任何人说。大脚陷入了沉思。

韩嫲子从那个晚上以后,一见到支书李堂材就躲得远远的。他召集全大队群众大会时,韩嫲子也不敢抬头看李堂材的脸。李堂材每次看见她,也怪怪的,那皱纹舒展不开。

韩嫲子觉得大脚真是个好人。

大脚每次分食时,都要多给她两勺。

据说这事被支书李堂材知道了。

李堂材就找李大脚去谈话:“你怎么能这样?就这一点粮食,救济粮又没到,这个多一勺那个多一勺,后面的人吃什么?”

李大脚说:“韩嫲子不易!”

李堂材有点火:“谁易?”

李大脚就不说话。

看大脚不说话,李堂材有点来劲:“别看你舅舅在地区当官,野猪坳的事还是我说了算。”其实,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要是大脚在蓝细牯面前告他一鸟状,他还当个狗屁支书。

大脚:“你想怎样?”

支书:“你以后这样,就滚出去出工种地下田劳作!”

大脚冷冷地说:“我们苦惯了,干什么都一样。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说给乡亲们听?”

支书:“我干干净净的,我有什么鸟事。”

大脚还是冷冷地说:“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支书:“你痛快一点,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脚:“你真要听?”

支书:“说吧,别慢吞吞的。”

大脚:“那好,我问你,上次你从食堂拿去的二两米真的给贫困户了?”

支书:“是呀!”

大脚:“你别硬。你以后别打韩嫲子的主意了。”

说完,大脚走了,理也没理他。

把支书李堂材愣在那里。

关于多给韩嫲子两勺米汤的事,他再也没敢提,还常在大脚面前说好话,夸大脚是好社员。

韩嫲子很感激大脚。

在贫困的岁月里,两勺米汤能救命呀。

韩嫲子越来越觉得丈夫无能了。

一个晚上,丈夫上官客亮看孩子睡着了就朝她摸过去。

她太累了,早已呼呼入睡。

上官克亮尽管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可他还是对韩嫲子产生了某种欲望。

他想,这样或许能解决饥饿和失眠的痛苦,上官克亮的想法是现实的,也是愚昧的。

他摸到了老婆的Ru房。

他一阵激动。

老婆的Ru房还没有完全干瘪下去,他喜极了。许久没同房,上官克亮一阵狂喜就忘记了春天里许多不快的事儿。

老婆的睡相很好看。

他第一回觉得老婆是这么好看,他内心涌出一股甜滋滋的味儿。

他开始喘息。

粗重的喘息。

心要蹦出来了。

他猛扑在老婆的身上,解老婆的裤带。

韩嫲子醒了,她发现白天饿得瘦狗一样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老公,到了晚上像一头狼有如此的兴致,气得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上官克亮哀嚎了一声。

他心想,完了。

他知道老婆这种态度是决计不会和他干任何事的了,他躺在那里,心里一下子变得苦苦的闷闷的,肚子里又响起了难受的咕咕的叫声了,这漫长的春夜如何度过?

韩嫲子很恼怒。

她恶狠狠地低骂:“没出息的东西!有本事去弄食的养活老婆孩子呀。你就知道干这下作的事,就知道下种,你害得我们还不够么!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一会儿,上官克亮的呼噜声响了起来。其实,他是装睡的,他不装睡的话会让韩嫲子更恼怒。韩嫲子长叹一声,重新睡下。

小儿子上官土醒了,大哭,韩嫲子过去把他抱过来,问他是否要尿尿。

韩嫲子起来点亮了煤油灯。

她吓了一跳。

她看到在另一张床上,二儿子上官水坐在那里,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空洞的夜。

韩嫲子说:“水水,怎么不睡?”

上官水没有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