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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车站前街像是漏斗的最狭窄处,广迎八方来客, 但谁也走不出去, 所有车辆在这里只能耐着性子缓慢行进。沈俊彬经过车站路线示意图时抬头看了一眼,像是哪里没想通, 皱着眉头四处望了望。

司机不认路, 盛骁不得不从诈死状态中复活出来分忧解难, 指着前面一辆历城牌号的私家车道:“跟着它走。它车里好几个人,可能也是来送站的。”

可惜前车深深辜负了盛骁的厚望, 走走停停, 磕磕绊绊, 刹车灯一闪一闪, 居然还异想天开地亮了次倒车灯。沈俊彬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刚要前行,又横着过来了一小波人,像僵尸入侵一般提着形状诡异的行李包翻过护栏,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车前大摇大摆经过。

大小资本的涌入使得莲花新区像一个金矿, 若有慧眼则不难发现机遇无限, 周围地市的人都想来历城挖一铲子碰碰运气, 说不定能从此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再往远处看, 车站广场上的人更是多得违背客运规律常识,好似春运提前到达。

车里的音乐不知何时被关掉了。

沈俊彬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不远处, 平静地问:“远吗?你真要坐火车去送?”

事故发生在宴会厅,当天沈俊彬既在场又当班,属于当事责任方之一, 依照处理冲突程序中保护宾客隐私的原则,他既不能询问客人的住址,也不能在客人未授意的情况下获得联系电话,更不能进行私下单独沟通,以免宾客对此事可能造成的不利影响产生不安。

虽然客人信息录入了客务部的系统,但凡是有调取权限的人更加明白违背这一原则可能造成的风险,绝对不会将信息告之。

两人一路默契地闭口不提此事,临到分别,沈俊彬还是忍不住了。

不是他对应负的责任推三阻四,是他怎么想都觉得窝囊,这分明是向无赖手段低头。

扪心自问,要是让他来处理,给散客减免点费用,给会议客人包点礼品,就顶天了。

“不近也不远。”盛骁说了一句欠骂的废话。

他眼里几条细细的红血丝看着十分令人揪心,人却懒洋洋的,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说这样的事我怎么打报销申请?那可不就是坐火车嘛。”

“带驾照了吗?”沈俊彬拉开手边的储物箱,拿出行驶证放在中控台上,“开我的车去吧,方便点儿。”

刚睡醒的盛骁突然矫健,一伸手就摸过了行驶证。

里面没多少个人信息,但也算是个人资料的一部分,这么落在纸面被他审视,沈俊彬莫名产生了一丝羞耻感。

可借车出去这些信息早晚要被人看到,只是盛骁当他面看和背后再看的区别。他扭头看向窗外,假装无所谓。

盛骁把行驶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道:“哎,我刚上完12个小时的夜班,你让我开车上高速?这车你还要不要了?”

“……”沈俊彬听明白了,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他昨晚自己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几乎一夜没睡,早晨爆发式地消耗了一会儿精力后此时已经气压不足了,没有太多力气斤斤计较,更何况他的良知让他无法厉声细数旧账,痛斥眼前这个即将为宴会事故而远赴他乡给客人致歉的人。

他沉默片刻,道:“我开车送你去。”

盛骁胳膊撑着脑袋,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不上班了?中午有200人宴会。”

“……”沈俊彬疲惫地呼了口气。

盛骁是下夜班,想去哪就去哪,是回家睡觉还是九天揽月酒店都管不了,可他不行。除非地球爆炸,否则这么大的接待他不能请假。

旷工当然可以,但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他随着缓慢的车流行进,无意中看了一眼路旁,回头道:“拿好东西,下车。”

盛骁:“干嘛?还远着呢。”

沈俊彬指着路边一个快递收件站点道:“给他发个顺丰,把这些东西都发过去,再附上张致歉卡片。等包裹到客人的城市了,主动联系快递员,发个私人红包,请他上门的时候说话客气点,不是一样吗?”

“想得还挺周到。”盛骁笑了,“可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亲自送到府上’,快递去和我去,能一样吗?”

“你去了别人地盘,他们为难你怎么办?”沈俊彬对人性恶意的猜想忍了一夜无处诉说,在肚子里发酵壮大了无数倍,终于顶破职业道德的桎梏冲了出来。

他干脆一股脑把难听的话都说了:“什么叫相由心生?难道你看不出来那几个是什么人?不是能参加能源局宴会、有点儿社会地位,他们就是好人了。经济上层照样有人渣,比街上的小流氓更坏,会做的事更让你想不出有多恶心。”

盛骁经常见沈俊彬骂人,恶语相向,尖牙利齿,凶得不得了,但他通常是被骂的那一个,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沈俊彬在他面前骂别人。两相对比,措辞虽差不了多少,可表情语气就差得多了。

盛骁觉得现在打开车门,沈俊彬能一边骂一边把自己恶心吐了。

他做了个“冷静”的手势,安慰道:“不至于。现在是法制社会,真有事我不会报警吗?”

看他不以为然,沈俊彬一瞪眼把火气迁怒到了他身上:“屁用!真有事你请神也来不及!”

“看你说的。一条裤子的事儿,实在不行我就认了,我让他讹我,掏钱赔他还不行吗?”盛骁看他气冲冲的模样想笑,又掂量着觉得此时笑出声显得不知好歹,容易当场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报复,“人家当时都答应这么解决了,到底还能把我怎么样啊?还能把我杀了啊?”

“闭嘴。”沈俊彬主意已定,威胁道,“发快递,有事算我的,你不许去。”

“……”盛骁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讲道理地一头扑进了他怀里,重重撞在他心上。

沈俊彬凶狠地恐吓他“你不许去”,和那天在经理餐室敲着桌子说“no way”的语气一模一样。

吹开这小子脑袋顶上看似嚣张的气焰,他怀疑其下藏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眼里含着滚烫的热泪,吸着委屈得通红的鼻子,还要呲着稚嫩难以伤人的小牙齿学野兽咆哮,唯恐别人不把他当回事。

“哎哎哎。”盛骁拉住他要打方向盘的手,“沈俊彬,你是不是经常耍赖?还要带上我一起耍?”

“说话当然要算话,但我的信用不需要向不值得的人展现。”沈俊彬理直气壮,把自己的话圆得很妥帖,“他能在我面前耍无赖,我不能对他食言?什么道理?”

盛骁望着窗外的天空眨眨眼,疑心这话顺便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这个问题不能求证,一旦深究,激活了沈俊彬的记忆,这小子肯定要另吸一口气开始骂他了。他能感觉得到,沈俊彬对他有发不完的怨气,可以被任何形式的火星儿引爆,烧个天昏地暗。

“不是,什么叫言出必行,什么叫一言九鼎啊?怎么还见人下菜碟呢?”盛骁觉得有必要教育教育这小子,提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让沈俊彬心有顾虑,不能总是随心所欲、有事没事、不分场合地想侮辱就侮辱自己。

他沧桑地叹了一口气:“你一任性,说不算就不算了。可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靠诚信过活的,今天说的话没做到,明天在这个社会上就没有立足之地啦。信任很珍贵,大多数时候,它只有一次机会,我们都应该珍惜。”

沈俊彬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盛骁感觉这小子安静得反常,难保等会儿会不会爆发。

车辆艰难地抵达了广场边第一个s形入口,他干搓了一把脸,恢复了几分神采奕奕,提上行囊细软微笑告辞:“到点儿了,我先走了。多谢沈总监专程送我,回去的时候开慢点,注意安全。”

盛骁撤离得太快,沈俊彬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又一次听盛骁上纲上线,他的皮肤终于产生了抗性,不再瘆得慌了,随之愈发明显的则是一阵心悸。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对于“美”的认知就已大致定了型,足足影响一生,其后的成长过程中即便有所修正,偏差也不会太大。当年他一见这人觉得天地为之变色,如今再看,本能反应依然时常占据上风。

每逢单数日期,沈俊彬的自我保护意识在心底强烈谴责那个贱人是社会渣滓,拔吊无情,死不足惜,可双数日期盛骁又能冒出点义正辞严的高谈阔论,仿佛那副纨绔皮囊之下还藏了一颗清操厉冰雪的心似的!搞得沈俊彬的本我意识时常暗暗责备他不该因为自己受到过一点儿不公平待遇就对盛骁这个人全面否决、畸形定价。

看来今天绝对是双数日期。

从个位数到十位数,都是双数。

顾不上看身后排了多少辆等待通行的汽车,沈俊彬一把拉开了车门。

芸芸众生中,熙攘人海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可能是放松的关系,也可能上完大夜班确实累了,盛骁的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不似平时在店里那么笔挺,倒像是某个颓废主题秀场上走t台的模特,有一种游戏人间般的浪荡。

他看不到正面,可他不难想象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而他是台下的观众。

他能叫住盛骁吗?

观众大喊模特的名字只会给彼此带来不识趣的尴尬。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人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摇了一摇。

他说:“我们都应该做一个有信用的人呢。”

沈俊彬心里隐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朝着广场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盛骁!”

然而中国的火车站广场不是韩剧机场,既不能容主角一路狂奔,也不能千里传音。

盛骁没听到,没回头更没有留步,他一手拎着两个精美的礼盒,一手拿着证件和票据,只是望着前方拥挤的人群摇了摇头。

看得出,他也不太情愿去这一趟。

发车时间到,列车平稳地启动,出了站台短短几分钟内就开始风驰电掣,达到了两百多直逼三百的时速。

在贴地飞行的高速行驶中无线信号依旧稳定,盛骁的手机响起。

沈俊彬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喊了他一声:“盛骁。”

“哎。”盛骁应道。

沈俊彬的声音仿佛有主动降噪的功能,自动消弭了车厢里作天作地的孩子尖叫。

盛骁问:“怎么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有点不放心。”沈俊彬踟蹰道,“你把客人的地址发给我。”

想起沈俊彬那番杞人忧天的瞎操心,盛骁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笨笨地、钝钝地挠了挠他的心肝儿。

他心里痒,笑道:“算了吧。”

沈俊彬声音冷了下来:“你不相信我?”

“我给你,那不是乱套了吗?”盛骁反问,“那要规章制度是干什么的?”

“你!”沈俊彬的音量“噌”一下蹿了上去,“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

两人隔了几十公里,打不着咬不着,盛骁有恃无恐:“我听懂了,但是以我对您的了解,我更不能给您。”

沈俊彬怒道:“盛骁!”

盛骁:“请讲。”

沈俊彬恨声道:“上次在你家说过的话,算话了!”

“是吗?”盛骁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有点儿没反应过来,“那感谢您的理解,祝您生活愉快?”

挂了电话,他想了好一阵儿才想明白沈俊彬刚才下了巨大决心一般所说指的是什么,但是意义似乎不太大,毕竟沈总这个人从来不像是容易尽释前嫌的性格。

列车开得飞快,盛骁靠在椅背上小睡一觉就到了,睁开眼觉得浑身酸痛。

高铁座位再舒适也不如专车舒服啊。

不仅仅是奥迪车内空间宽敞,温度适宜,音乐悦耳,就连那人絮絮不安的抱怨、埋怨、咒骂,也统统成为他觉得“舒服”的一部分。

他给沈俊彬发了一条信息:“到了。”

对方很快回复:“冷不冷?”

紧接着又发来几条:“联系上那人了吗?”

“地方好找吗?”

“约在人多的地方见面吧。”

“随时联系。”

就这样还“说话算话”呢?那小子也就能忍耐几个小时而已吧。

盛骁愉快地提上东西,打了一辆等候在站前,分明是打算宰客的高价出租车,报出了地址。

这座县城连公路的路面都是黑色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煤渣,如果不是近年交通运输要求日益严格的话,在路边随便捡捡,一天就能捡满一筐小煤块。

沿着笔直的道路一直行驶,走了将近20分钟。出租车拐了个弯,驶进了沿途最大的一扇铁门。

经过一片片厂区和一堆堆足有两层楼高的煤山,在远离厂房的地方有一幢三层高的小楼。小楼的造型和外部装潢十分低调,但门前停了一溜的高档轿车。

楼门没锁,盛骁一扭把手就打开了。

他进门低头找了双拖鞋换上,回头对着楼上喊道:“爸,我把你裤子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