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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看来您不是来探望我的。”男人雄厚的肌肉简直要把衣扣迸开,手上戴着偌大一枚共济会标识的戒指, 马甲领口垂下一段做旧的金色怀表链,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把自己包装得像是与餐厅格调一致的商品之一。

虽然他本人的天生品相一般, 但善用加法, 一身的鸡零狗碎即便不能每个都达到“1+1”的效果, 至少也能“1+0.1”。七加八加之后的成果让人眼花缭乱,只想抱拳对他佩服地说一句人靠衣裳马靠鞍。

他不请自来, 拉开沈俊彬对面的椅子, 堂而皇之地入座:“沈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可能已经忘了, 我就是历城人吧。”

沈俊彬太阳穴突突地跳,淡淡道:“是吗?不记得了。”

男人笑了,说:“我当然说过,我们在marco polo airport落地之前。”

沈俊彬总算见识了真正的无耻之徒, 微微眯眼:“你还敢说?”

男人对他的质疑不以为然, 照说不误:“历城有我的老母亲, 她年轻时去过一趟天津卫, 吃了十八街麻花,听了老戏楼的评书,一辈子都忘不了天津人说话的那个腔儿, 毕生心愿就是能住在永定河边——这些我都跟你说过。所以我高中没念完,就去了天津打工……”

他收敛笑容,话音一低:“我什么苦都吃了, 什么罪都受了,拼死拼活地混了十三年,到头来还不如您的一句话。”

“原来你高中都没念完?我一直以为你至少高中毕业。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再说……”沈俊彬对他的颠倒是非之言嗤之以鼻,“你待不下去,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

“但是如果没有你,我可以待得好好儿的。”男人望着他,瞳孔渐渐缩成一个冷漠的点,眸子里盛着碎玻璃般的杂质,“我在天津混不下去,还赔上了所有积蓄,又因为有您的‘照应’,我到了北京也只惹了一身臭。北漂失败,其他地方我没有人脉,那就只好打道回府了。没想到我的老母亲听了我遭遇之后一病不起,感觉悬了一辈子的念想都断了,在医院躺了没几天,就这么去了。”

出于对生命的敬重,沈俊彬沉默片刻,暂时没有反驳他的话。

男人手肘支在桌面,捏了两下鼻梁,调整过情绪,又道:“沈先生既然不是来探望旧部的,也不至于跑这么老远来吃一顿饭啊。难道你来历城工作了?”

未等沈俊彬开口,他自说自话:“百翔在历城没有分店吧?不对,有一家代管店。叫……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这种没了后台关系的支持连电费都交不起,十分钟就倒闭的企业,我实在是记不清名字了。好像是叫明泉国际会议中心吧?总监是杨德瑞,行政有张忠照,粤菜淮扬菜从上什到砧板再到炉头都是他的原班人马。不错啊,历城这儿就喜欢燕鲍翅,有话说‘无鲍翅不成席’,明泉可能电费都指望着从粤厨房里出吧?哎,他们正好还少一个西厨总监——您来多久了?”

正是这个人,曾经放言说“天津有1500万人口,我宁可少做一单生意,也不被人学走一门手艺”。他一边说记不清酒店名字,一边对餐饮部高层了如指掌,沈俊彬丝毫不奇怪盛骁来店时享受到的待遇为什么是“服务一般,不冷不热”。

“快到圣诞节了啊。”男人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眼里透着不能善了的精光,“您有什么打算,能不能提前给我透一点儿?别让我被冲击得太惨。”

毫无疑问,进门就端上最后一道甜品,他这是“送客”的意思。沈俊彬拿叉子一推,拿破仑派硬邦邦地倒了下去。

他嗤了一声:“哪里请来的野鸡。”

“不是厨师的错。”男人笑眯眯地说,“因为这蛋糕是昨天剩的。”

“既然程先生不想做生意。”沈俊彬面不改色地放下叉子,起身系上了衣扣,道,“那就别做了。”

一个人吃饭孤单寂寞冷,无聊到怀疑人生,有沈俊彬陪着就不一样了。门锁一响,盛骁的耳朵不由自主地一动,欢天喜地地跳起来接过七八个打包盒。高档餐厅通常定制了专业的微波餐盒,给不同的食物标注了合适的加热温度和时长,饶是盛骁这种生手,只要照葫芦画瓢地设置,也能处理。

他手忙脚乱地热了几个菜,闻着飘出的香气十分有食欲,虽然风味和在餐厅吃现做的有一定差距,但他从小就不是挑肥拣瘦的人,玉盘珍羞吃得了,路边摊也吃得了,凉了个把钟头的菜只要稍微加热一下,他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盛骁拿刀切下一块不知名的肉排,刚叉到嘴边,忽觉沈俊彬脸色不对。

他忙将叉子递了过去:“沈总,您还没吃啊?”

“你吃吧。”沈俊彬闷闷地说,“今天遇见了一个傻逼。”

不用怀疑,对沈俊彬来说,如果傻逼都会飞,他就活在机场周围。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即便他碍于情面或场合没开口说,脸上也分明写着“傻逼离我远点儿”。只不过今天说出口来了而已,盛骁不太意外。

他边吃边问:“谁惹你了?我帮你一起骂他。”

“你不认识,以前滨海店的一个同事。”沈俊彬道,“他收回扣被我举报了,从百翔系统里永久除名,还罚了一笔钱。这件事对他的档案有一定影响,只要是个正常的人力管理,一看他的资料就不会用他,我猜他很难再进有一定规模的酒店。现在他在历城经营餐厅,就是你提过的那家our meeting。our meeting的注册公司名是‘爱我鸣’,而他就叫程金鸣。我在企信上查了出资人信息,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他,那董事长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女的。”

“那他估计不太想看见你啊。”盛骁蹙眉问,“你没吃亏吧?”

“他当然不欢迎我。当时店里还有几桌客人,他也不可能跟我明着来。”沈俊彬想起此事心浮气躁,“他亲手给我上了一盘拿破仑派,是隔夜的。”

“这小子胆儿挺肥啊?”盛骁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你没当时一拍桌子,喊一声‘你们的蛋糕过期了’?”

“……”沈俊彬被他熟练的流氓行径震慑得怔了一怔,“我没想到。不过我跟他说,你要是不想做生意,那就别做了。”

“霸气!”盛骁给沈俊彬拍拍手,脑内瞬间浮现出一幅商战画面,而沈总监就站在风口浪尖挥斥方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热血沸腾,兴奋地咬了一口不知什么馅的洋馅饼,问:“你想怎么让他干不下去?请讲!”

“……”沈俊彬无言以对,“我哪有那个功夫针对他?我吓他的。”

盛骁咂咂嘴:“……哦。”

“他干的亏心事多了,我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看到我就得慌。”沈俊彬烦躁地解开衣扣,“一见他就觉得恶心,等会儿我要洗个澡。这傻逼是王八变的吗?怎么还没死?”

盛骁劝慰:“消消气,消消气。”

沈俊彬嘴上略显缺德,但并非真正动气的模样,看起来反胃倒是多一些。盛骁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儿,手掌一下一下地捋在他背上,感觉像在给愤怒的小动物顺毛。

他随口一问,“哎,以前你是不是也在背后这样骂我?”

沈俊彬闻言抬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盛骁早被他看过千百万遍,但还是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小鹿一撞。

“嗯……”他难得地有些害羞,带着丝丝愧疚开口问,“我是说,那时候在北京嘛,你第二天连个纸条也没留就回天津了。走的这么干脆,肯定一边走一边骂我呢,是吧?没关系,你骂吧,我该骂,你打我也行。”

小客厅里寂然一瞬,巧的是窗外也出奇地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个问题面前保持了缄默。

三秒钟之后盛骁挤出一个露齿的微笑,心里开始莫名紧张,他猜自己应该是饿傻了,否则不会问这么一个引火烧身的问题。

一般人见到别人生气都避之不及地远远躲开,自己怎么还主动往上凑啊?说不定沈俊彬一想起前仇旧怨,连那个收回扣的傻逼也没空骂了,直接调转火力了呢?

“回天津?”沈俊彬没发火,和颜悦色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回天津——要不您给我演示一下,怎么回天津?”

盛骁摆摆手:“那就不要了吧。”

“第二天,你走之后,我发现我下不来床,哪怕给我一副拐杖我都走不了路。”沈俊彬望着他道,“所以我打电话到前台,续了房。”

盛骁:“啊?”

原来沈俊彬没走啊。

盛骁心想:他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回那个快捷酒店去问问呢?

转念一想他就想起来了,大约是头一天晚上闹的动静太大,他当年有一段时间见了那个牌子的快捷酒店都是低着头走过人家门口的。

“我想,等不那么疼了我就走,但到了下午,我发现每次擦都能擦出血来,火辣辣的疼,疼得受不了了。”沈俊彬轻描淡写地说,“于是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穿好衣服。”

盛骁默默放下叉子,双手老老实实地搭在大腿上。

沈俊彬:“接着我又花了一个小时,打车回到管理学校宿舍,拿上行李,去了医院——我本来以为我需要住院的。”

盛骁尴尬地笑笑,稍稍放心了。

沈俊彬知道去医院求医就好,毕竟医院有白衣天使的照料,比一般人照料病号更专业,更有利于恢复。

沈俊彬轻叩桌面,回忆从前:“我还记得我去的是一个……解放军几零几医院?”

盛骁认真地帮他回想:“嗯,是个三零几吧?我好像听说过。”

一听这医院的名头,盛骁就知道那儿的医疗技术肯定差不了。

幸亏沈俊彬没有亏了自己,还知道找个好地方,这让他的罪孽稍稍轻了那么一点儿。至于涉及的相关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他愿意立刻十倍偿还,且不需要相关□□。

“哦,对了。”沈俊彬像刚想起了件事,向他解释道,“你在历城呆久了,对北京那些医院的情况可能不是很清楚。解放军医院,这应该是全国一流的医院了吧,很多小地方治不好的病号都喜欢往北京的大医院涌。所以,你想象一下。”

盛骁:“……”

沈俊彬:“门诊不挂号,急诊不收我,让我明天赶早。我扶着墙出了大厅,一堆人围上我,问我要看什么大夫。我说挂个肛肠科或者普外,人家‘哄’一下儿就散了——我连高价的号都买不到。”

他这一会儿的思维似乎很是通畅,嘴唇开开合合,一句句话如同浸了盐水的藤条,鞭笞着盛骁的良心。

“哦,”沈俊彬又想起了什么,“那时候换药室倒是能直接缴费,就是前面排了大概有一百号人。医院里的药房也只给有处方的人抓药,不提供咨询和建议。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最后我在医院附近的药店买了二十几个瓶瓶罐罐,自己回酒店一个一个看说明书。”

盛骁:“……”

当他站在马路边靠着大树抽烟的时候,沈俊彬正在经历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最寸步难行的一天。

“对不起啊。”盛骁挤也挤不出笑了,心疼道,“我造了大孽了。你要是心里没骂痛快,你现在打我吧,使劲打。”

沈俊彬有一会儿没说话,像是沉迷高深莫测无法自拔。他低头拈起一个精致的小方盒,解上面系的粉色丝带。

盒子打开来是一个半球形的巧克力蛋糕,他用配套的叉子铲下一小块,端详了片刻蛋糕断面的纹理,随后将那一小块巧克力蛋糕递了过去。

盛骁受宠若惊,张大了嘴,一口叼住叉子。

“好像没有。”沈俊彬耸了耸肩,“那天我真的没空想你。等我后来再想起你的时候,我伤已经好了。人可能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所以想起你,我还是觉得你挺帅的。”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也就没骂了。”

盛骁:“……不像啊。你刚调来的时候,对我还是挺凶的。”

“活该。”沈俊彬瞪了他一眼,“我能听出来你的声音,你为什么听不出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