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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从听到转接音时起,盛骁的耐心已所剩不多, 对于某个从前冒着被揍的风险也要哭着亲他的家伙突然之间抓不着影儿了这件事感到十分不满, 毕竟今时今日他潜意识里以沈俊彬的监护人和所有者自居——对此,某一部法律里有相关规定, 那小子有义务将行程和大致去向告知他。

如果法律没有, 那他就自己写上这一条。

现在沈俊彬不仅不告知, 还玩失踪?

这个人太不负责任了!

既然能把繁复的工作处理得头头是道,说明沈俊彬的脑容量完全足够应付日常, 为什么偏偏厚此薄彼漏了他?盛骁恨得牙痒痒, 已经预备好了铁血的手段, 誓要让这片天空改头换面。不过这一切的愤恨和不满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 就在听到小秘书的话时尽数化为了乌有。

“休假?”盛骁重复一遍,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疑心这姑娘中午吃多了淀粉犯困说梦话,“你说的是沈俊彬?”

秘书很无辜:“是啊, 我们就一个‘沈总’呀。”

沈俊彬休什么假?

盛骁一头雾水, 难道那小子和他心有灵犀, 要给他一个great surprise,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蜜月旅行?

尽管他畅想过碧海蓝天、椰子沙滩,但他心里明白,他们俩不可能在接待旺季同时休假。更何况以沈俊彬的作风, 那家伙也不会放着十几个企业的年会预定不管不顾,兴之所至,抬脚走人。

“度蜜月”这个念头像潮湿的灯芯燃起的小火苗, 刚闪了一下光,就彻底熄了,随之冒起大量烟雾,熏得盛骁眼前灰蒙蒙一片,看不清,喘不过气,几乎坐不住。

他问:“沈总说没说他休假干什么去?”

“唔,这个我不太清楚。”小秘书道,“杨总叫我先去领一张请假表,填上沈总的基本资料,其他的还没跟我说。要不您打个电话问下杨总吧?”

置身空荡荡的客厅,盛骁感觉自己像是太空轨道里的一颗小行星,而秘书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漂浮物,朝他不打招呼地撞了过来,逼得他改变着方向。待他拨出今天为了寻找沈俊彬而打的第四个电话号码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步入了另一个空间。

但他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电话接通,盛骁一如往常闲聊瞎扯般地问道:“哎,杨总啊,咱们沈总监上去哪儿了?”

杨德瑞平时十分健谈,此刻却讳莫如深地“哦”了一声,说:“怎么了?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儿。”盛骁努力营造出一种“哥俩好”、“吃了么”的气氛,“他本来约了我,说下午让我带他去老城区转转,要看点儿什么东西,这怎么找不着人了?真是奇了怪了,我还等着他呢。”

杨德瑞未答,沉吟片刻,反问他:“盛经理,您今晚上值班吗?”

盛骁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惴惴不安,嘴上保持着心无城府的腔调,大大咧咧地抖着腿说:“不值啊,我今天轮休呢,明天才上班。怎么啦?”

“你方不方便来一趟,帮我盯着沈总这边?”杨德瑞叹口气道,“他出了点意外,我们现在在人民医院。”

“……”盛骁踮着瞎哆嗦的脚后跟霎时重重落回了地面。

他沉声问:“你说沈总出了意外,人在医院?”

神外一科的病区比图书馆还安静,病房内三人一间,两两之间隔着挂帘,屋内的光线比走廊稍暗了几分。

沈俊彬平躺在正中间的病床上,沉沉地闭着眼,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和走动都无知无觉。棉被盖到了他的领口,他近乎苍白的手背上扎了滞留针,正在挂水。

盛骁:“他怎么了?”

杨德瑞把他拉到走廊上,免得影响了旁人休息,为难地低声说道:“在店外和人打架,让人给打晕了。”

想起沈俊彬中看不中用的身子骨和仅够称霸幼儿园的那两下子,盛骁窒息地一闭眼:“他和谁打架?”

“你问我,我还没弄明白呢。”杨德瑞愁得直揉太阳穴,“早晨七点,派出所往店里打的电话,总机转到我手机上了。一上来人就跟我说这有个叫沈俊彬的昏倒在路边,让人捡进医院来了,我心脏病差点没给吓出来。”

“打人的呢?就跑了?”盛骁一股火气腾地撑满了胸腔,撑得他不得不把外套的衣扣一溜解开,“在哪打的?路上没人看见?也没监控吗?”

“肯定有啊,现在哪儿没监控?”杨德瑞摇头道,“一女的路过给他报的案,叫的救护车。说好像听到沈俊彬跟人抢车位还是怎么的,几个人打完他,见他倒地上撒丫子就跑了。派出所的人来了一趟,说回去调监控给查查,是在一个叫什么……紫金西街的地方。”

“……”盛骁瞬间哑了火。

他所住的小区,门外的那条大路就叫紫金西街。

小区内的车位自然没沈俊彬的份儿,小区外街道两侧画了线的地方通常也被早归的车辆占领得满满当当,沈俊彬每次来时只能顺着街道朝远处无限蔓延。

盛骁有点儿想不通,沈俊彬大清早出门怎么会和人干起架来?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杨德瑞问。

其余十几位外派总监两月离店的次数加起来可能都没沈俊彬往外跑的次数多,他们顶多对历城著名的商业区和街道有所耳闻,像紫金西街这种以居民住宅、日常生活区为主的地段,根本连名字都陌生。

杨总监愁眉不展,满脸的想不开:“你说他去那干嘛呢?警察问他,他也想不起来了。”

盛骁正在极力回想他那个小区附近摄像头的位置,听到这儿,眉心骤然一紧:“想不起来?等等,什么叫‘他想不起来了’?”

“脑震荡,让人给打懵了,明白吧?”杨德瑞叹气道,“我问他去那干嘛、因为什么事和人打起来的、打他的人长什么样,他一问三不知。不过自己是谁,是干嘛的,那些倒还记得。大夫说这情况也算常见,是短时间的近事遗忘——没全失忆,ct拍出来问题也不大,养两天可能就想起来了。”

面对麻烦,人们本能地想“解决问题”,让生活重回轨道,变得“没有问题”。如果事情毫无头绪或是庞杂纷乱,看上去难以抽丝剥茧说得清楚,那就尽量大事化小,将它抹平。

未受伤的人永远不能和伤者感同身受,作为单纯的同事和被坑的上级,听了医生的宽慰,杨总监得到一个“还能修好继续用”的口头承诺,看到了有望大事化小的希望,已经在唉声叹气之余放下了心来。

可盛骁不行,他越听越浑身血液逆流,眼里已经没有了法纪,恨不得能立刻抓住罪魁祸首暴打一顿,将沈俊彬遭的罪双倍、十倍偿还。

他强忍着冲动,绷住表情问:“沈总得多久能记起来?”

“不好说。大夫都说不准呢,还得观察两天。”杨德瑞又想起一事,嘱咐他,“等会儿他要是醒了,想不起来的事儿你就先别问他了。他现在一想事就脑子疼,先让他多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盛骁重重地一点头:“好。”

“我这得回店里了,晚上跟杜总商量商量。”杨德瑞抬手搓了搓脑门儿,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按理说外派人员离店必须得上报到分管副总那儿,可他出去谁也没给说,现在出了事,还不知道影不影响下个月接待。要是影响了,不报总公司不行,可报上去了他又得受处分——今年任务完成这么好,他本来该拿奖金的。哎,愁死了,我先给他把年假支出来,看看他恢复情况。”

公司在店内安排客房,将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一并全包,就是为了让经理人们能及时、专心地投入酒店工作。沈俊彬常年外派,对这项规定当然心知肚明,一直以来,他艺高人胆大,硬是用纸将火包得妥妥的,甚至比住在店里的总监们更早到达现场、坚守到更晚才离开,却不料,终究还是横生了枝节。

盛骁既心疼躺在床上的沈俊彬,又心疼他早出晚归的付出即将付诸东流。

“对了。”杨德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把上面的号码存进自己手机里后递给了盛骁,“他一直在吐,等会儿醒了保不齐还得吐,到时候你就打这个电话,叫护工来收拾。另外他这一天都没吃饭,要是醒了能吃进去,你就给他叫点好消化的。”

盛骁再进病房时,窗外天色已暗。

杨总监走了,沈俊彬还未醒。

人活在世上是有风险的。除了地震洪涝这样谁也跑不了的天灾之外,和社会交手的次数越多,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

沈俊彬每次离店都冒着各种各样的风险,想装看不见,行,但要是想细数,它们也绝不会令人空手而归。随便搭眼一瞧,它们之中至少就有:身败名裂、交通意外、皮肉之苦,等等。

当然,还有今天这种,说不清原因,也无法预见的危险。

而他却眼看着沈俊彬在历城冬天的各种恶劣气候下风尘仆仆地来了又去,甚至偶尔颇为自得,仿佛外面的风雪越大,沈俊彬越是如约而至,就代表着对他的迷恋越深,让他愈发感到自己是沈俊彬的一颗糖——因为太甜了,所以即便和着一点儿苦也想尝。

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这样的付出或许没什么特别,可他居然没能给沈俊彬提供一个至少在安全上无虞的环境,简直愚蠢得不可饶恕。

他从小到大总在嘲笑少年式的山盟海誓狗屁不通、脆弱得不堪一击、考虑不到现实情况的诸多种种,此刻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不可一世了半天,其实也没出类拔萃到哪儿去。

关于难找车位这件事,沈俊彬曾经抱怨过半句,可话没说完就自己咽了下去。盛骁当时扫了一眼,看那表情,估摸着沈俊彬不说是因为对上次找房子的事心存芥蒂,怕他想起来了不自在才一直没再提。如果现在时光倒流,他那天就不应该装傻充愣去买什么衣服,他应该欢声笑语地迎面而上,挽着那房主的胳膊唱首歌,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你很有眼光,猜得非常对,我们俩就是在搞gay,房子你不想租了没关系,但我们也轮不到别人看不起。

盛骁看了看床上一天之内急剧憔悴的人和手里的纸条,照着自己胸口狠狠锤了一拳——打了沈俊彬的人固然可恨,可今天肇事的凶手,他自己也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