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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沈俊彬握住了盛骁的手。

仅仅是这么一握,他已不在乎岁月沧海桑田, 任凭世间白云苍狗。虽然手掌用力时身体有点小小的异样感, 但被醉人的触觉迷惑麻痹,让他不以为意地将之忽略了。

无论是出于职业、习惯, 还是个人素质, 盛骁的行动力都是很强的。当他明确知道自己要起身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一般的人拦不住他。他一心想往外冲,出去叫大夫, 全然未料到沈俊彬会突然反握他一把, 于是没能及时刹住脚步。

沈俊彬手上用力, 胳膊却一点劲儿没使, 任凭自己被拽得身子一歪,还自我陶醉在“you jump i jump”的氛围中,心甘情愿随波逐流。

他抬眼看向盛骁,只盼望那人的一个回眸。

谁知回眸没等来, 先来了一阵山崩地裂。就在顷刻之间, 一股强烈的痛觉自胸腔而来, 迅速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经, 将他整个人生生扯成了两半。

他的神经中枢给他打了二十几年工啊,兢兢业业天地可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平白遭到飞来横祸。它们只发了不到0.1秒钟的呆,紧接着便坐地大哭, 扯开尖嗓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嗓子吵醒了正在闷头算账的大脑,吓得它狠狠打了个哆嗦。

沈俊彬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可惜迟了,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感觉好点儿了吗?”医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在旁站着问,“怎么个疼法?”

病房里分外安静。左右床的家属可能是在这照顾病人照顾久了,没点儿娱乐活动挺无聊的,看什么都不新鲜,唯独对看新人比较感兴趣,站在各自那一边儿的墙根围观。

沈俊彬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四季如春,生病的经历屈指可数,跑到医院来住着更是记事以来的头一回。他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却觉自己已不剩半点儿隐私,越是不愿被人看到的,越是被人看了个一览无遗。

“胸口疼。”沈俊彬当然知道事出何因,但叫他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是鬼迷心窍才出了意外,实在十分难以启齿。

他半身不遂地躺着,左侧的手臂连简单抬一抬都非常困难,顺水推舟道:“好像……是心脏。”

“心脏?”盛骁吓得也要心脏疼了。

医生不敢大意,戴上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心脏听着没事啊。你醒来之后是不是活动了?”

“……”栽赃失败,沈俊彬眨眨眼,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梦方醒地承认,“哦,活动了。手上刚使了一点儿劲儿,胸口就疼得厉害。”

医生了然道:“肋骨骨折,乱动当然疼了。”

盛骁的胸口跟着疼了起来:“骨折?”

“是啊,我交代过一遍——哦,换陪人了。你们怎么都不互相传个话啊?病人不能乱动,第5肋后面就是心肺,乱动把血管胸膜戳了就麻烦了。”医生道,“这个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养着。具体情况……病历卡呢?”

盛骁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卡片:“这个?”

“对,你拿着病历卡去骨科病房,找大夫调影像出来,问问骨折的具体情况。从右边楼梯上去,两步就到。”医生交代完,忍不住指了指沈俊彬床头的地面,“哎,这边,收拾一下。”

沈俊彬:“……”

作为大佬,他的大脑一打哆嗦,手底下一群心肝脾肺小弟自然也屁滚尿流地纷纷跟着哆嗦,胃是最活跃的那一个,表现突出。

盛骁接过临床家属支援的一卷卫生纸,道过谢,保证道:“放心,我马上收拾干净。”

医生一挑眉——病人情况未知时这陪人气势汹汹堵到办公室门口,心急火燎得像要咬人,病人一醒,这家伙不但好声好气好说话了,看起来还挺赶眼色的呢。

现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之间也都这么真情实感的吗?

站在担心病人的角度考虑,他还算能理解对方的心情,没把刚才的事往心里去,有些絮叨地交代着:“嗯,咱们公共病房,得注意卫生。要是正巧检查的进来看见了,我们都得罚款。脑震荡初期头晕很常见,放松心情,不用太紧张。要是想吐,就拿个垃圾袋接着点儿,好吧?”

盛骁态度良好,从善如流:“好,我收拾完这儿,马上去买袋子。”

“行。”医生又问,“病人家属什么时候来?签字做个腰穿,出结果了我才好下诊断。”

沈俊彬拧起一点儿眉:“我自己签不行吗?”

“我们有规定,”医生解释,“除本人签字外,必须还得有个亲属签字。你这都记性不太好呢,自己签肯定不行的。”

“好,”沈俊彬一点头,“我会联系的。”

他茫然地左右看看:“我手机呢?”

“你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好像就没带手机,派出所民警给你整理了物品清单,在抽屉那。”医生最后吩咐道,“给他把床头调高点,怎么舒服怎么躺,多休息,别累着,别乱动。检查完要是没什么事儿,观察几天就早点出院,回去静养。”

医生虽对沈俊彬忘了的事何时能想起不敢做保证,但预估了出院日期,好歹说明他的硬件损坏不太严重,这让他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他还没松到底,下一秒便骤然又提了起来——盛骁抖开卷纸,一屈膝,俯身蹲了下去!

听声音,他可能把纸折起来垫了三四层,直接上手,将地上的呕吐物收拾进了垃圾桶里。

沈俊彬记得自己在急诊上吐过不下十几次,消化系统内多半不剩什么东西,可即便是吐出来的是水,他也觉得让盛骁亲自收拾实在大材小用得过分了,令人惶恐。

“护工呢?”他紧张地小声问道,“没雇个人吗?”

“杨总雇了。”盛骁一抬头,正好平视他,微微笑说,“干嘛?你想看哥抄着手站在旁边,干看着你吐?”

沈俊彬默然。

那也太让人寒心了,他确实不想。

可盛骁如此亲力亲为,他还是觉得如坐针毡,十分可怕。其实盛骁只要在旁边干干净净地站着,时不时问候一句“没事吧”、“好点了吗”,他就已经足够受用终生。

临床的家属出去打个水、洗个碗,来回一趟慢吞吞地得花半个小时,而盛骁则利索地将垃圾打包丢了出去,不到十分钟就重新还原了病房的整洁。他把自己双手洗得喷香,一抬腿坐在沈俊彬床边:“一个我还伺候不了一个你么?怎么这样看我?”

沈俊彬摇头。

他潜意识里感觉自己拖累了盛骁,可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他又说不上来。

盛骁忽然俯身,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问:“你手机应该有锁吧?”

沈俊彬:“当然有。”

“我问你,你实话实说,让我有点准备。”盛骁一本正经地附耳低声说道,“你没有趁我睡着,拍我裸丨照的爱好吧?”

沈俊彬:“……当然没有。”

原本他受体力的限制和道德底线的约束没有做出这种事,现在看来是他对自己画地为牢徒设无谓之障碍了。反正在盛骁心里他离这种人似乎也没多远,改日不妨坐实了罪名。

“啊。”盛骁听了这答案好像挺失望的,歪头看他,“那你在这儿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的资料备份了吗?哥明天给你买个新手机。”

“备份了。”沈俊彬刚要顺着脑海中的一个光点往下细想,突地一阵脑仁儿疼,赶忙放弃了那个光点,“总觉得有什么事,一想起来就……不痛快。”

“那还用说?稀里糊涂被人打了,心里能痛快吗?”沈俊彬一醒,医生给他卡上“静养即可”的戳,盛骁悬着的心脚踏实地,不禁心情飞扬,顺口就调笑了两句。

一说完他感觉自己多嘴该打,抓着沈俊彬的手连忙找补,正色安慰道:“没事了,别多想,以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

沈俊彬凝视着他,目光从他的发梢扫到冒着青的下巴,反反复复,像工匠对作品进行不厌其烦的欣赏和打磨。医生走后,病房里的光线又黯了下来,只剩床头一盏比夜灯大不了多少的小灯亮着,刚好给盛骁蒙了一层糖霜。

沈俊彬的胸口还在疼。方才拉扯的那一下余威犹在,可能真的戳到血管或是哪个胸腔脏器了。可他看着盛骁,还是忍不住反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盛骁睁大眼看他,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沈俊彬努力地抬着眼皮,看着头顶正上方的这个人,怎么都看不够。

这个动作不知压迫了他脑子里的哪一根神经,做得多了,引得他一阵晕眩,其程度恰好介于目眩神迷和天旋地转之间,晕得他一次过足了沉沦的瘾,又仿佛迷失了来路的旅人,身陷在这种醉生梦死的体验之中不可自拔。

他闭上眼,谨遵医嘱,没有想太多,心里只想了四个字:盛骁没事。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盛骁没事,那应该就没什么事能称得上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