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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可堪回首来时路(墨儿)

也许我的出现,只是一个简单到无以复加的错误,然这个错误里,似乎只有我一人寸步难行,直到许久之后,当我依旧不得不尽力舔舐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以减轻心中疼痛时,却发现那人,早已忘却了。

我承认,我不爱周凡,就像周平,从未真正喜欢过我。

一切的一切,都要自我十四岁时说起,那时母亲病逝榻前,那时我第一次遇见了周凡,那时虽已开了春,我的心却如何也暖不起来。

之前我从未来过这条街,我曾听娘亲说过,这条街不是咱们这些穷人能去的,而今日我却不得不穿着只有穷人才会穿的粗布衣裳、抱着几件才缝好不久的衣物走上了这条繁华又陌生的街道,我想找一间当铺,用手中的衣物换些银子,好为母亲置办了丧事。然而一路走去,不知可是我没看仔细,我竟未曾得见一间当铺,街上虽有许多行人,我却不敢开口去问,只因,大概走在这里的人哪,都是富贵人家罢。

“周记钱庄”,当我再抬头时,便看到了晃晃荡荡的招牌上摇曳着的几个字,在四个大字下面还有着一行小字,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才终于看清的余下的字迹,“属通汇钱行”,大概便是说这家钱庄是归属于通汇钱行的,我虽未曾到过钱庄,却也知晓其与钱行不同之处,钱庄人人都能开得,但那钱行可就没这么简单,除了京都特许的圣汇钱行,便也只有通汇钱行和信汇钱行了,钱行呀,那可是流通着官银的,那可是穷人们津津乐道却自知遥不可及的神圣存在,我抬头又看了看那招牌,心想钱庄里兴许也是能兑换银两的,便小心翼翼地抱着衣物走了进去,直到命运沉沦,我的面前只剩下泥泞不堪,我才知晓,那时我踏入的已不止一道门槛,也是我渺小宿命中的一个致命转折点,而那门槛里的人呵,便是我生命中仅有的色彩。

周凡,我宁愿,你曾出现在我面前,一直一直,让我铭记于心。

“公子——我——奴家想换银子——”我怯怯开口,不知钱庄里的那位公子是在看我,还是在发呆,即便如此,我竟也红了脸。

“哦,换银子?带银票了吗?”屋内的男子大概是听了我的声音,方才回神,匆忙起身,目光竟有些躲闪。

“奴家——只带了些衣物,想换些碎银,行吗?”低了头,垂了眸,我不知自己可该这般开口。

“那姑娘大概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钱庄,并非当铺。”那人浅笑,语气中染上了淡淡的温暖,却让我有些慌了神。

“钱庄里不是也一样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快要磨平的布鞋底儿,心想他也许是看不起我这等穷人罢,可我既非行乞,又非无赖,他又何至于这般,“我拿了衣物来的,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但也能换些碎银的吧?”

不知可是真如我所想那般,周遭的气氛便突然怪异了许多,压抑得让我有些想哭。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里只是钱庄,是不做典当买卖的,姑娘若是真要当这些衣物,便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大概到了尽头便是了——”男子的语气也有些急了,好心地解释着,却没能带走我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依旧微低着头,依旧保持着急促的沉默,也许真是我错了,可此刻,我却突然犯了倔一般如何也不愿就此离去,只觉心中难受得紧,只想找个人把那些郁结之事一吐为快。

“敢问姑娘,是为何要典当这些衣物?”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该是拿我没办法了,只开口轻声问我。

咬了咬下唇,不知为何,视线竟突然模糊了,抬手去抹眼中未坠下的泪水,我才发现,自己竟哭了,就着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我便哽咽着把心中的苦楚一并说了,也不管那人是谁,又是否愿意听得我这些胡话。是了,母亲走了,自此我便孤苦一人了,再没有人会在家中点一盏昏黄的油灯等我归来,再没有人会在深冬腊月和我挤在一张窄被里互相取暖,再没有人熬夜用剩下的布料为我做素白的衫子,再也没有了,突然间,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你别哭了——那——”见我哭得正凶,男子大概是吓坏了,焦急的声音传入耳畔时竟显得遥远而温柔,从这声音来听啊,好像这个人是真的在乎我的。

“对——对不起——”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只觉得歉意,竟没感到多少羞愧之情。

“那——你把衣物给我看看吧?”朦胧中,他好像向我伸出了手,似带着要把我拉出深渊的力量,缓缓延伸到我的面前,我便情不自禁地把包袱递给了他。

“恩,这些银子你拿着,衣物便当给我了。”我只觉着他递回给我的银两沉甸甸的,用衣袖擦了朦胧的双眼,才看清,那竟是一锭五十两的白银,不禁有些傻了眼,心中却慢慢升腾起浓浓的耻辱感,我并非乞丐,并不需要旁人的施舍。

“你把钱拿回去吧,好好把你母亲葬了,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他带着安慰地笑意静静地看我,殊不知这眼神也足以把我仅有的微小自尊踩在脚下。

“我不要,你把衣物还给我。”把钱推回去,我固执地看着他。

“怎么不要了?你不是急需钱的吗?”他疑惑,完全没看出我的心思。

“这些衣物根本不值这些钱,我——我知道的——”虽心中有些不悦,我却仍不能把语气放重些,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要帮我,也许这个人是真的为我好呢?

“怎么不值?可能你不知晓,平日里在外头买的衣裳一件可都得十多两银子,这包裹里肯定不止五件吧?还有些腰带、襟饰什么的,总该够了。”男子笑呵呵地解释着,已把我的灰布包收了起来,我不禁叹息,他说的那些衣裳呵,都是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锦衣玉袍,哪里等同于那包裹里的粗布衣裳?

“公子,那些衣裳当真不值这些银子——”虽有矛盾,我却仍是不依,“公子方才也说了这钱庄不做典当,不若公子先把衣物还给奴家,奴家好快些当了银两回去——”

“姑娘不必再说了,”男子低着头,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将一张墨迹未干的暗黄纸张递给我,“这是当契,你拿着罢,如此便也两清了。”

我低头看那纸张,却不伸手去接。

“姑娘有了这契约,便也不必害怕我为难了,”那人见我不接,便更伸长了手臂,“快拿着罢,你母亲还等着下殡,你也别再耽搁了,该用的都用上,也别省着了,只当我——呵,看我说到哪儿了,我用银子换了你的衣裳,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抬眸看向男子挂着笑意的面孔,心中便觉温暖,他也是心善之人,才会这般帮我这个陌路之人,不再作何推辞,我只小心翼翼地将契约与银子揣在怀中,又看了他一眼,便默默离去了,但我亦知晓,我终还会再来。

待到母亲的丧事办妥了,我心中也没了牵挂,只整日缝着衣裳,想为那人再做些事,自然,这次的衣裳是缝给他的,我虽不知他身量几何,却也大概从那柜台后看出了他略显消瘦的身骨,便依着记忆大体上定下了尺寸,且我做的是长衫,只要不至太过瘦小或是肥大,便也没甚大碍了。

又过了几日,当我终于做好了三件开春后穿的薄衫,便再次踏入了那条陌生的街道,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店铺,他依然静静坐在那里,只是这次他正低头看着什么,并未注意到我,直到我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挡住了他的些许光线,他这才抬起头来,见是我来了,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站了起来,温温吞吞地问我最近的情况,我笑着简单答了,便把手中的衣物递上了,吞吞吐吐地说了些客套话,便想要离去了,然他却突然郑重地叫住我,又隔了片刻才说出了一件影响了我之后一生的事来。

他说,他唤作周凡,是周府的二少爷。

他问我,愿不愿去周府做丫鬟,虽说地位不高,但总归是能有个依靠的。

而我,却惊得落荒而逃。

那是我从未想过的事,仿佛离我太过遥远了,其实我并不觉得丫鬟的地位如何底下,与我们这些穷人相比,丫鬟的命可要好许多了。因此让我害怕和慌乱的也并非此事,我记得周凡看我的眼神,那目光中似乎有着什么可怕的力量,一旦我看向那里,便觉得是一条长长的绳子紧紧地束缚了我,我甚至胆怯地觉得,即使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依然逃不开那眼神的追逐,那里包含了太多的关怀、怜惜,让我觉得陌生,更觉慌乱。

从那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什么,然而对于周凡,我却只有深深的感动、浓浓的感激。

这一切就像宿命一般,纠结着铺展开来,沿着某条预定的轨迹缓缓行进,却又偏偏在途中生出许多意外来,正如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做周府的丫鬟,又如我与周平的偶然相遇,很多事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头上,我分明想要回避,却迈不开离去的脚步。

周平,那个让我觉得痴狂又无奈的人呵,他是周凡的兄长,但我却如何也找不到两人的相似之处来。

周凡性子温和,待人谦让,笑起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

而周平,他的兄长,却完全是另一种人,俊朗却带着些秀气的面孔,总是带着戏谑的、挑逗的目光,微勾的唇角略显张扬,却总让人生出这笑容是为自己而生的错觉,而我,便是迷失在了这优越却虚无的笑容里。

我喜欢上周平,大概是在我见他的第一面。

那一日,天气有些阴沉,看着大概是要下雨了,我受了旁人所托,去收晨间刚洗晒出来的衣物,却在途中被人拦住了。

“嗨,丫头,你现在得空不?”那时的周平便是挂着那样一副明明不正经,却十分引人注目的笑容,我便呆呆地看向他的脸,有些恍惚了。

“怎么,被我迷住了?”他伸出修长的指尖在我面前晃了晃,面上笑意更浓。

“大——大少爷——”我知晓自己不会认错,那张听了不知多少下人说起的可以颠倒众生的笑颜,那双透着狡黠和戏弄的眼神。

“丫头,咱们是不是见过啊?我怎么觉着你这么面熟呢?”他点着下巴笑了笑,故意认真打量起我来,也许那时我便醉了,以为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相逢、抑或重逢,我甚至也觉得自己是见过这人的,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陌生又熟悉,淡淡的,萦绕心间,可直到许久之后,我才知晓,那句话、那表情,是对每个人都有的,每个人,大概多得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所以对每个人,都可以似曾相识,都可以笑颜如花。

“大少爷可是有事?”我是下人,自然不敢表现得太过造次,即使心中欢喜,也只得恭谨地低声询问。

“哦,我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衣裳,你能不能帮我取件外衫来换上?”他满不在意地低头扫过自己满身的酒污饭渍,而后再次明艳地对着我笑了,在那笑容里,我便不自禁地应了,然后欢欢喜喜地去了,可我终是忘了,那样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唤过一个丫头,说着暧昧话语、投来亲密目光的人呵,我又为何会信了他的话?然而当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却早已迟了。

那次之后,我偶尔还会遇到周平,做些理所应当的小事,说着羞于开口的密语,也许那时连我的心也跟着被那表象蒙蔽了,只知跟随着周平的目光去看一切,好的、不好的,在我眼里,也只剩下那抹勾人的浅笑,是了,因为爱了,所以信了那人,信了那人的全部,他的甜言蜜语,他的海誓山盟,然我竟忽略了一个可悲的事实,我终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周平可以随手捏来、更可以随手丢弃的玩物,只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

直到三个月后,我来愈发慌张起来,此时算起来,我已有两月未至月事,近来更是食不下咽,时常觉着恶心,这可怕的症状无一不在向我叙述一个可悲的事实,我,已有了身孕,周平的骨肉,心中虽觉欢喜,却也不得不多做考虑,若将此事告知了周平,他又会是何种反应?娶我为妻吗?绝不可能。纳妾呢?呵,纵是万幸,也只能如此了吧?心中如此计较着,便也渐渐定下心来,然当我终于把这个消息吹入了周平耳畔,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把孩子打掉便是,何必还来问我?”周平勾唇冷笑,完全不似以往温柔,只这态度,便是让我一愣。

“可——这是你的孩子,难道不能留下来吗?”我紧咬下唇,声音已变得低声下气。

“留下来?怎么可能?”周平似嘲讽般看了我一眼,继而转开了目光,“你难道还做梦想成为周家大少奶奶?”

我低头,再不语。

隔了许久,周平才又不耐烦地重又开了口:“不就是个未成形的孩子嘛,你若是没办法,我倒是可以帮你,红花堕胎最是有效,不过你得自己熬药才行。麝香也行,要不我帮你弄个香囊罢,戴上几天就能有效了,不过后事你可得处理妥当——”

周平自顾自地说着,然那声音于我听来,竟比罗刹还要可怕百倍千倍,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自周平口中悠悠传出,说得这般轻松,说得这般让我心寒!

“怎么了?墨儿你在没在听?”周平终于停止了那个可怕的话题,只不耐烦地低头看我。

“周平,那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不要他!”一怒之下,我竟只冷冷甩下一句话,转身匆忙离去了,殊不知真正的噩梦还在后头。

我性子一向偏淡,却也有自己的闺中密友,为数不多,但我自认为也算走得很近了,只是我有了身孕之事却不敢向他人提及只字,所以于我而言,这件事便只有我与周平二人知晓。因想着留下孩子,我自然不能在周府继续待下去了,所以便提前去向管家告了假,说是要去旁的镇上探望亲戚,那管家见我一向乖巧,便也不疑有他,又想着我是周凡引进府的,于是很爽快地直接给了我足足一月的假,然最让我为难的便是周凡了。

自我入周府,周凡便时常来看望我,还在很多小事上帮过我,我既是要走,自然没有道理不向他道别,然他知晓我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那探亲的说头在他那里便行不通了,又寻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便愈发觉得伤脑筋。想了许久也没个由头,一狠心,便决定将此事瞒着他了,毕竟不算什么熟识之人,日后大概也不会再得见了。

我本以为一切都已安置妥当,却不想打算离府的头两日,竟还是出了“意外”。

那日天气正晴,已是七月末的天气,炎热得很,与我一向交好的婢女小茹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她房中,说是有好东西要给我,我一看,竟是一锅冰镇绿豆汤,心道这丫头又小题大做了,本想着自己此时正有身孕,不宜饮下这等冰凉之物,却不知小茹竟是死活不愿意,非让我喝下她亲手熬的绿豆汤,我一时无奈,只得清浅尝了几口,小茹这才肯放过我,让我回了房。

然喝了那绿豆汤不到半个时辰,我便突然觉得下腹坠痛,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正愈发觉得不对劲,房门突然被撞开了,接着便是一群人蹋了进来,我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却发现视线竟早已模糊了,只听着耳边一片聒噪,我便在难忍的疼痛中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抬起疲惫的眼睛打量起四周,我便看到了坐在床边同样透着疲惫之色的周凡,脑海也跟着炸开了,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浮现,连起来便是一条将我牢牢锁住、让我痛不欲生的锁链,是小茹对我下了堕胎药,然后引来了那许多人吧?或者说,这一切,大概都与周平脱不开关系。

“你醒了?”真正唤醒我神智的,是周凡沙哑的声音,到了此时,我才看清周凡此刻的模样,眼角不知为何拉开了一道伤口,虽已被包扎过了,却还能看出些残留的痕迹,嘴角也是带着一块淤青,我一惊,已意识到这伤与自己有关。

“二少爷,你——你这是怎么了?”看着周凡刻意掩饰伤口的表情,我便禁不住哽咽了。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擦破了,”周凡忙摆手,刚想笑,便牵动了嘴边的瘀伤,忍不住皱了眉头,“倒是你,好些了没?”

“恩,奴婢都好了——”不敢再看周凡的面孔,我只得垂着眸不断点头。

“傻瓜,以后都不要再自称奴婢了。”周凡努力地笑着,心情似乎确实不错,而我却不明白了,只抬眸探寻地看他,他便伸手为我理了理鬓角,接着温柔地笑道,“咱们快成亲了,日子都订好了。”

周凡的话便如滚滚夏雷,震得我不知所措,然不消片刻,我便也知晓了大概经过,周凡不仅为了我而承担了所以罪责,并且铁了心要娶我为妻,在遭到周老爷的极力反对和打压,且付出了相应代价之后,终于如愿以偿,而他脸上、身上的伤,便是为此而来。突然便觉得,这世上,我欠了周凡太多太多,想还大概都还不清了;而这世上,还有一人欠我诸多,我想该还的,我不会吝啬亲手从他身上取过来。

周凡与我的婚事定在九月初,本就是不被众人在意和祝福的婚事,之所以拖了那么久,也是因为周凡担心我的身子,想让我多做调养,对于这一切,我除了感激,已说不出其他,只有每日看着他满怀幸福地忙碌,我才觉得,自己是可以幸福的。

我不爱周平了,因为我恨他太重;

我不能爱周凡,因为我欠他太多。

也许我是自私的,却只能这般自私下去,因为我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可怜、可悲、可有可无,不,大概不是可有可无,我想,至少在周凡的心中,我是很重要的,但一想到此处,我便觉得无以复加地痛,因为我不想等到有一日我真的走了,却带不走另一人因我而生的悲凉。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让周平偿还他欠我的一切,但我的方法大概不会复杂,生或死,存与亡,也许并非只有让他死了,才算报复,也许如果我真的不在了,才能让他真正地痛苦,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自己也很是歹毒,竟想着用这等方法去报复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当然,这一切都只能在我与周凡成亲后发生。

我承认,我没有资格嫁给周凡,甚至没有资格每日看到他温暖的笑颜,但我知晓,周凡需要我陪着他,想要我嫁给他,所以当我面对着周凡时,我便把自己当做那个第一次出现在周凡面前的惶恐不已的单纯丫头,可以用最单纯的目光去注视那个纯净如日光的人,时间久了,我便突然发现,原来当你真的排斥自己的时候,你就可以变成另一个人,可这又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呢,直到最后我也没弄明白。

周凡与我的亲事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举行的,这样真好,最单纯的我,和最善良的周凡,指尖牵着同一条大红缎带,含着同样温暖却不真实的微笑,发誓要一起走到最后,却也只是那样的我与他,在那样的日光下,走向近在咫尺的最后。

洞房中,周凡殷红着俊俏的脸向我凑过来,话还未说完一句,便倒在了我的怀中,而我只能在心底默念,对不起,周凡,此刻的我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女子了,但我会替她一直记得你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感受着他在我耳畔,轻启唇舌,呼出温热的气息。

他说,墨儿,在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在想,也许我等了这许多年,便是为了等到你的出现。

将周凡轻轻放在榻上,我努力想要看清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模样,却发现视线早已模糊了,我还真是没用啊,第一次见他是便哭了,这最后一次,竟也是没忍住。

走出我与周凡的世界,走在清风拂过的长廊,我慢慢走着,突然觉得很冷很冷,也难怪了,如今已是九月初,都到秋天了啊。

二楼的窗栏前,我淡淡地看周平与小茹相拥调笑,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痴傻得可怜,无知到可悲。

终是小茹先看到了我,先是一惊,眸中闪过歉意,而后慌张地转开了,周平却依旧是那副戏谑地模样,微眯着眼角,审视般看着我,接着一挥手,让小茹退下了。

擦肩而过时,我似乎看到了她投来的复杂目光,却只一笑而过,同是可怜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我遇到了周凡,那个可以带给我唯一一线希望的男子,呵,竟又想到他了。

“你来做什么?”周平挑着眉看我,似也有些顾及。

我不语,只笑着离他愈来愈近。

在我离他不过咫尺时,他才终于收起了面上虚伪、恶心的笑容,有些冷峻地看着我。

“周平,如果墨儿死在了你的手中,你会不会心疼?”我麻木地笑,麻木地用自己肮脏的掌心去拉周平更加肮脏的指尖,终于如愿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吗?

“你都不答我啊,那我试试看哦,”拉着他走到檐廊边缘,我突然妖冶又鬼魅地笑了,“周平,你可要记得,今晚我穿着大红喜袍被你推下地狱,其实是为了真真正正地嫁给你,周平啊,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孩子,他很可爱的,就和你一样——”

直到我终于松开周平僵硬的手臂,沿着风的方向飘然而下,我竟已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那张惊骇到极致的面容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让我想笑。

视线不断模糊,我想我大概就这样死了,却带着对周平的浓浓的、化不开的恨意,和对周凡的歉意,难道我真是到死,也不能瞑目了吗?

然当我的意识再次清晰,我才发现,自己只是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接着,我便看到了那个向我缓缓走来的白衣女子,精致的面孔,冷冽的目光。

“跟我来。”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转身便走,而我只好紧紧跟随。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知走了多久,当我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这片黑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颤声开口。

她却连头都未回,也并不回答我。

“奇怪,我竟然也会觉得害怕。”我接着自嘲地笑,曾以为自己早已什么都不会惧怕了,却不想此时竟冷得发颤。

“我带你回人世,续未了的情缘。”那女子终于开口,如清泉般的声音,如她的长相一般,清新宜人。

“未了的情缘?”我不知这说的是周凡,还是周平。

“去了便知。”女子似乎性情极冷,只淡淡应了句,便再次陷入沉默,而我也只好静静地等,默默地走。

终于走到了尽头,我方才知晓,女子所言确是非虚,然我却有些彷徨了,还要回去看什么呢?一切不都早已结束了吗?

依旧是周府,然我却只是一缕飘散人世的孤魂。

不知自地狱走了一遭究竟是多久,我只知当我再回来时,周府早已变了模样,物是人非的模样。

周凡子承父业,接了钱庄的生意,周平疯了,整日在那座我曾经飘落而下的楼阁二楼喃喃自语,也许,天意便是如此罢。

我先去看了周凡,却失望地发现他根本看不到我,所以我才慢慢地飘向了那座陌生又熟悉的阁楼。

周平确是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坐在我当初落下去的位置,口中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只是在我出现的那一瞬,他的身子似乎突然僵硬了,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更未听清他突然迸发出的究竟是什么字,便见他突然斜斜地向楼下倒去,有那么一瞬,我险些要以为那如枯叶般飘落的人便是自己,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姿势,不同是时间,还有互换的位置,也只有此刻,我似乎突然看透了什么,看着此刻坠落楼下的周平,就像看着当初毅然跳下楼阁的自己,恍若隔世,咫尺天涯。

迷蒙间,我竟看到了初见周凡时的自己,淡淡地笑着、痛快地哭着,然后循着所谓的宿命,一步步走来,直到与此刻的自己重叠交织,才猛然发现,可堪回首来时路,竟只,是梦一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