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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细作

南陈率先开战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了整个京城。

茶楼酒肆之中到处都是南陈战事的消息。

前线的情况, 镇南将军府每日报送。

官道两侧的酒楼,如今也热闹了起来。不少人趁着闲暇的时候, 要一壶酒, 两盘小菜,在酒楼上呼朋唤友,说着如今的战事。

每日子时, 从南边而来的传讯飞骑快马奔驰过街道, 都会引起两边酒楼一阵喧哗。

连酒楼里的戏台子也换了风格, 往日里多是年轻漂亮的歌女在唱着时令小调, 近日却连连有人点了评书, 说的都是大周开国几位皇帝的功勋, 或者前朝南北征伐战争的事迹。

天下战乱不止, 尚武之风浓重, 而大周以武立国,对功勋也看得极重。这些年战场征伐,向来胜多败少, 国内百姓,大都有一种自豪感,以天朝上国自居。

唯一看得入眼的,便是北朔这个强敌了。虽然北朔武力之强盛,但文化衰弱,远远不及中原,只是一群粗鲁蛮夷之辈。市井之中谈起来,常有北朔人如何粗鄙不文的笑料。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吧。

而南陈那边, 虽然文化昌盛,但已经被打得几乎灰飞烟灭,土地都被并入大周的版图,只剩下几个边郡在苟延残喘,甚至连国君都跑去了什么叫乌理国的蛮荒地界,谁知道竟然在今年又起了新叛乱。

眼瞅着今日的传讯飞骑从下面跑过去。

酒楼窗户后面,一群人收回了视线。

“也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消息?”几个人议论着。

他们都是年轻的读书人。因为春闱将近,天下士子文生汇集京城,逢上这场战事,免不了议论纷纷。

“南陈不过苟延残喘之辈,不值一提,竟然也敢贸然起兵。”

“非也,这南陈末帝有胆量挑起战端,必有所凭依。”

一时间酒楼里面人人开口,各抒己见,对南陈的战事话题热烈急切。

说起战事的间隙,也有人提起去年流行的那一场疫病,更是带动了几乎所有人的情绪,唾骂之声不断。

自从朝廷决心对南陈开战之后,便将疫病的幕后真相公之于众了,也算是一种舆论控制吧。

民间百姓听闻了去年一场大病,竟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之后,几乎群情激奋,对南陈残党的厌恶和恨意几乎冲破云霄。疫病流行数月之久,在大周十几个城市爆发,死亡十几万人。给民间带了无法抵御的痛苦。京城好几个疫情严重的坊市,几乎家家受害,还有不少满门灭绝的。

所以听说了朝廷要征南陈的消息,人人拍手称快。

“听说那乌理国里面就是毒瘴毒虫横行,最是擅长这些妖法邪术,朝廷的大军对上不会吃亏吧。”

“不可能吧,南军二十万精锐呢,听说朝廷还要调拨中军去支援。”

“那可未必,真刀实枪打起来,自然不惧他,万一使出阴招来,那可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那些毒瘴诡计,如何防备呢?别忘了,十几年前,到了那恶毒弥漫之地,连裴大将军的精兵都只能折戟沉沙,悻悻而归。”

“朝廷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听说太医院已经在加紧收购药材,配制丹药了。”

“可怜南陈也算正统国祚的,却偏要去依附那南蛮小国,简直自甘下贱!”

“听说那南蛮女子都是有妖法的,而且通体白皙,金发碧眼,说不定将南陈的国君迷得神魂颠倒。”

“谁迷谁还不一定呢,那南蛮公主为了南陈伪帝,连自家老子兄长都给屠了。”

“这南陈玉郎,难道真有这么……”

话题逐渐想着桃色方向拐去。

众人谈得正兴起,酒楼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却有几个读书人,持续沉默不语着。

他们也点了酒菜,一开始还谈起今年春闱的考题和考官,待酒楼里都是唾骂南陈和谈论战事的声音,他们逐渐没了话题,一个个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们是从南陈过来京城应考的士子。

虽然已经归属大周治下,但十几年前还是南陈的子民,此时听着这些话题,难免心中不快。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对童年时候的兵乱还是有记忆的。

从攻陷南陈之后,朝廷对这片土地,就采取大棒加糖果的措施,一方面拉拢肯投效的勋贵豪门,重赏带路党。一方面对拒不入仕,心怀故国的严厉打压。

这样的政策下,很快收拢了一大批南陈地方势力。如今朝中好些四品、五品官员,都是南陈的旧臣呢。

而且从五年前,大周也开始允许原属南陈治下的士子参加科举了。

江南之地诗书风流,灭国之恨也过去多年,眼看着南陈国祚不可能继续了,所以这几年里,上京赶考的南陈士子日渐增多。

今年来的也有不少,但偏偏又出了这事儿,

生意兴隆,店伙计穿梭其中,上菜添茶,对这沉默诡异的一桌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桌上六人,其中一个终于按耐不住,将杯子一搁。

“依我看,还不如早些打道回府。今年的行情,朝廷取士必定极为严苛,何必在这里蹉跎时光。”说话是一个俊秀文生,不过二十岁年纪,一身青衣,生得风度翩然。

“叶兄,来都来了,下个月就是春闱,不差这几日了。”旁边圆脸胖子打圆场道。

“是啊,叶兄,就算这一次考不中,权当历练了。见识一番规则程序,下一次再来便是。”

“还下一次呢,我看朝中风云诡谲,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风景,倒不如安心在家中做个富家翁的好。”叶旷冷哼一声。

“富家翁哪里是这么好当的?你别忘了去年咱们南陈那边的赵子宁的下场,哼,无缘无语,便被人欺上门来,最终落得家破人亡,连妻儿都不能保全。那可是地方上有名的才子啊。”

“那是因为他亲眷参与谋逆,这是不赦之罪,谁能饶恕?”

“什么亲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而已,就算谋逆的罪责,也要讲究个三族之内呢,哪有株连如此广泛的?”高个儿的士子满脸悲愤,“还不是因为赵家中有钱,被人盯上了。”

“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胆小的圆胖子小声提醒道。

几个人不再说话了,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他们都是南陈富豪门第出身,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参加科举,只是为了牟取一个官身,保护本地的族人家产。这些年因为南陈叛乱迭起,南军搜掠地方极为严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破家灭门之罪。

几个人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匆匆拨拉了几筷子,便准备起身结账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变数骤生。

一队红衣银甲的士兵从街道拐角奔跑上来,直冲酒楼方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几十个士兵涌进楼内。

领头的高声喊道:“谁也不许走,都坐下,禁军搜查南陈奸细!”

酒楼里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却无人胆敢走动。大周军法严苛,尤其如今是战时,要是因为不长眼挑衅军方而被砍死,压根儿没处说理去。

众人都坐在了桌子边,惊惧不安地看着一群士兵冲上三楼。

领头的校尉视线一扫,立刻冲着角落的那一桌就奔了过去。

那几个南陈士子心中一沉。眼瞅着周围站满了士兵。

叫叶旷的高个儿士子站起身来,问道:“诸位有何指教?”

一个士兵将长枪按在他肩头向下一压,冷声道:“坐好!”

叶旷只能顺势坐了下去,满心憋屈,却也不敢反抗。

领头的校尉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沉声道:“今日有人举报,有南方士子在酒楼上散播谣言,试图动摇人心。”

“我等是前来应考的士子,每日里只谈风花雪月,几次以文会友,除了春闱相关话题之外,从未论及国政大事,请几位明鉴。”叶旷冷静地拱手道。

校尉冷哼一声:“天下犯罪者,岂有愿意自己承认罪责的。是不是有罪,等去了大牢里再狡辩吧。”

说着,手一挥,“将人都带走!”

“住手,我等乃是入京赶考的士子,身上有功名的。岂能随意抓捕。”入京参加春闱的,都是在地方上有过功名的举子。

校尉却冷笑一声,“什么功名,南陈废帝给的功名吗?”

叶旷皱眉:“将军慎言,我等虽然有人是南陈的功名,但如今朝廷也是承认的。”

为了招揽人心,从春闱允许南陈士子参加开始,朝廷便明确规定,南陈原本的地方功名也是承认合法性的,可以继续参加大周科举。在座的六个士子,其中一半都是在南朝早年考取的举人功名。

那校尉冷哼一声,“少说废话,是要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要我们动手请人啊?”

叶旷等人神情游移不定,他自信并无奸细勾当,但难保哪个时候一句怨言被人记下,便要追究罪责。战争时候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

士兵不耐烦了,上来开始拉扯,还未触到几人身体,突然一个士子猛地跳起来,向屏风后面跑去。

是那个圆脸的年轻人,在座上一直沉默居多。此时却突然发难。

士兵们愣了瞬间才反应过来,跟着追了过去。

“扑通”一声,那年轻人从后窗户上跳下去。几个士兵跟着追了下去。

似乎是起了冲突。接二连三的哎呀声响起,同时夹杂着呼喝声。

“拿住他,要活的!”

“抢过他手里的文书!”

“别让他把东西吞下去,快弄出来。”

……

那圆脸书生是通晓些武功的,脱离禁军控制的短暂功夫里,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笺,双手撕碎试图塞进了嘴巴里。

疯狂地撕咬着,却被禁军冲上来,几个人冲着他的下巴一阵殴打,顿时满脸鲜血。

酒楼上的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很多人压不住好奇心凑到窗口观望。

同桌的五名南陈士子脸色惨白,虽然他们与这个叫尹德的书生只是泛泛之交,但这种情形被逮住,只怕性命难保。

眼瞅着楼上的士兵都被尹德吸引走了,几乎没人注意这些。叶旷突然低声道:“快走!”

看尹德的反应,绝对是有猫腻,只怕之前说的搜捕奸细并非虚言。

可怜他们几个人,留着这里绝对是要被禁军逮捕当做奸细同党的。一旦进了大牢,各种酷刑不说,极有可能性命不保,甚至连累家人。

而趁机跑掉,他们今天是第一次来这家酒楼吃饭,互相之间不算熟悉,跟那个尹德也只是萍水相逢,只知姓名,不知籍贯,赶紧离开,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五个人立刻分头往楼下溜走。

满楼的人都被街上的大戏吸引了注意力,竟然被他们五个一路逃到门口才发觉。

立时有人嚷嚷了起来。

几个人立刻撒丫子狂奔,虽然是书生,但是这个年头的读书人讲究文武双修,大都通晓些武功。

没多时,五个人都窜进了街市上,混入拥挤的人群中。

后面禁军不肯放弃,一路狂追。

刹那间四周街道一片鸡飞狗跳。

***

叶旷拼命地往前跑着,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正是旁晚时分,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挤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后面的禁军跟着冲入大街上。

在偏僻的巷子里,左拐右拐,终于听着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

叶旷惊魂未定地转头看着,并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怀中的东西,这个究竟是什么?

之前在酒楼上,那些士兵冲上来到时候,旁边的尹德突然将一份东西从桌子底下搁到了他的腿上。

当时叶旷有些惊诧,本能地将东西接过来,紧接着就是那一场变故。

事后回想,叶旷有些后怕,又有些愤恨,尹德这是干什么,想要拿自己背黑锅吗?幸而他反应快,提出赶紧四散逃跑。这才没有被当场逮住。

从怀中取出东西,是一份文件,他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顿时脸色剧变。

这种东西……若是大周的军机秘密,他可能直接销毁扔掉了,免得连累自己。

他们尹家虽然是南陈出身,但很早就归附了朝廷的。他的一位族叔如今正在礼部担任着五品的官员,家中在地方上也担任官吏,甚至女眷也有好几位同大周豪门联姻的,其中一位姑姑,就在大周京城一户姓蒋的世家为正室。虽然对这些年来大周在南陈的苛刻行为又很多不满,但也不想谋反啊。毕竟天下大势,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南边的乌理国再怎么闹腾,都无法与占据天下的大周相抗衡!

但是手里这份文书,并非大周军机秘密啊!那尹德的士子,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冒险上京的。

叶旷犹豫再三,他性格中天然有种侠气,对朋友讲究义气,对百姓更存着一份怜悯。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关头,尹德选择将东西塞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