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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陈仓暗度

走在街市上, 两侧的夜市人来人往。

虽然比不得之前上元节出门的那一次,但也算极为热闹了。

盛夏的夜晚, 鳞次栉比的店铺都营业到很晚。入夏之后, 秦诺专门将宵禁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结果就是京城之内,晚上的街市更加繁华。

秦诺漫步在街市上, 身边带着李丸等几个亲信随从。

“街市繁华, 倒是更胜以往。”

“是皇上德政, 自然百姓安泰, 河清海晏。”李丸立刻奉承道。

“你又从哪里学来的新词, 这么迫不及待卖弄出来。”秦诺笑起来。

见皇帝心情不错, 李丸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走过一处茶楼, 听到上面传来说书人的醒木声, 秦诺停下脚步。

……

皇帝出宫一趟,牵动无数势力和眼线。

马车还没有返回宫门,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出宫走了一趟, 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皇帝似乎放下心来,直到半夜才返回宫中。

亲信的宫人服侍着皇帝下了马车,进了乾元殿。

回了寝殿,皇帝似乎也累得很了,很快歇息下来。

皇宫再一次陷入沉寂当中,就如同整个京城。

进入的宵禁时间, 繁华热闹的街市渐渐冷寂了下来。商铺关门歇业,住户闭锁熄灯,长长的街道上,只有五城兵马司负责巡逻的士兵,还有更夫定时提着灯笼来回走动着。

夜晚的风带着稍许凉意,吹动地上的落叶,卷上了半空中。

空气渐渐湿润,不多时,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寂静的夜里,雨滴打在房檐上,分外凄清。

突然,一条冷僻的小巷子里,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喷嚏声。

“阿嚏……”

秦诺揉了揉鼻子,今天挑的真不是时候,竟然遇上了下雨。

如果被勋贵和朝臣们看到,只怕会吓得眼珠子掉下来。尊贵的皇帝陛下,竟然孤身一人流落在外面的小巷子里。

没错,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回宫,而是留在了宫外。

之前在马车上带着李丸等人返回的,只是潜鳞司安排的替身,而他孤身一个人,留在了宫外。

这个计划原本被霍幼绢和东泊等人大力反对,让皇帝孤身一人留在宫外,简直不可想象。

却架不住秦诺坚持,只能依照实行。

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主动的单独行动,秦诺对此充满了跃跃欲试。京城的治安还是不错的,自己的武功也是不错的。总不可能比之前秦健谋反,自己孤身逃亡的那段路程更危险吧。

选择孤身一人,避开所有的眼线,甚至许敏才这些还算可信之人的注意,秦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去见一个人。

雨渐渐大了起来,秦诺不再耽搁时间,立刻向着城东跑去。

轻盈的身影翻墙穿巷,一路畅通无阻。

也许是这种感觉太好了,秦诺抵达裴府门前的时候,在敲门进入和直接翻墙之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从后花园的墙上翻了进去。

裴府因为人少,这部分花园庭院都封闭了,只定期有仆役扫洒,但收拾地好像不算尽心啊,尤其占地广阔的花园,树木和花丛已经生长地漫上道路了。

秦诺走过的时候,几个黝黑的影子擦着脚边窜了过去。

呃……刚才好像是狐狸吧?秦诺不确定地看着。

穿过后花园,到了闭锁的院门前。秦诺轻车熟路地翻上了墙头。

裴卿家的警戒,还真是松散,远不像别的高门大户,都有护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巡逻,是主人自持武功绝顶,压根儿不惧侵扰吗?

说起来,自己这鬼鬼祟祟的模样,还真像是采花大盗啊!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耳边一声低喝传来。

“谁!”

还是被察觉了,好吧,收回刚才的话。

秦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站在廊下,警惕地望向这边,目光眯起。

秦诺奉送了一个友善的笑容,顺便抬手招呼道:“你好,蓝耳,好久不见了。”

幽兰瞳孔的年轻人瞬间表情有些呆滞,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模样。

秦诺也觉得有点儿尴尬,都怪这场该死的雨,弄得自己头发和衣裳都湿哒哒的,狼狈极了。

不然他长身玉立,风采翩然地站在墙头,那气场,肯定让人眼前一亮。

从墙头上跳下来,秦诺笑道:“这么晚了还在值夜,真是辛苦了。”

蓝耳总算反应过来,但他本来就是拙于言辞的人,对这句调侃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单膝跪倒在地:“皇上……怎么过来了?”

“过来找将军有点儿事儿,聊一聊。”秦诺云淡风轻地说着,顺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呃,裴卿他还没睡吧?”

“……没,属下这就去通禀。”

“不必了,朕自己过去就行。”秦诺自来熟地吩咐着。

已经来过一趟了,他轻车熟路地走过中庭,直接进了后宅。反正裴家也没有女眷,不必担忧冒犯的问题。

走过后院的小路,踏上回廊,透过虚掩着的房门,望向灯火昏黄的内堂。

堂中陈设极素净,满目淡色,正如那个人一贯的风格,唯有花梨木桌案上那一盆不知什么品种的盆景,牵藤引蔓,苍翠可爱。

而裴翎正斜倚在桌案后面的软榻上,一副刚刚沐浴完毕的样子。身上穿着素白色绣松鹤纹的宽松寝衣,边角缀着松绿色的穗子,有点儿类似前世东瀛的款式。

他应该是正准备睡觉了,乌黑的头发披散着,还带着湿意,手里拿着一卷文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从这个角度望去,长长的睫毛低垂,洒下蝶翼般的阴影。和煦的灯光笼罩下,原本俊逸精致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还有这样闲散慵懒的姿态,让他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头一次看到裴翎这幅模样,秦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不忍心让自己的脚步声惊动眼前这一幕静美的图画。

然而他的声音早已经被裴翎听到了。

他没有抬头,随意地道:“不必过来服侍了,我这就睡下。”

以为自己是蓝耳吗?或者别的侍从?秦诺笑起来。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裴翎惊讶,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年轻的皇帝正站在门口,含笑凝望着自己。

裴翎首先露出类似呆愣的神情,这种表情也是秦诺第一次看到在他的脸上出现。

然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将书搁到一边,站起身来,“皇上怎么过来了?”

他想要上前跪拜,但略一倾身,衣裳便松散开来。

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他微有窘迫,笑道:“请皇上恕罪,臣衣冠不整,先下去梳洗收拾,再来见礼。”

秦诺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儿筋儿不对了,脱口笑道:“君美甚,何用梳洗收拾?”

裴翎抬起头,面无表情瞥了皇帝一眼,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秦诺被他一眼看得尴尬,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算止住了笑意,裴翎已经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短短的时间内,他换了衣衫淡青色的衣衫,只是头发来不及梳理,简单束了一下。

来到秦诺对面,他也懒得见礼了,知晓秦诺不是在乎这个的人,他径直来到对面坐下。

举动之间,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来。

秦诺忍不住笑问:“裴卿睡前喜欢熏香吗?”以前白天相处,都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重的香气。

裴翎面颊抽动,沉声道:“皇上内府名下商铺出产的花露皂,效果很好,就是气味太过刺鼻了。”

秦诺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就闻着味道有些熟悉。

裴翎接着没好气地问道:“皇上不是逛了一晚夜市,刚刚回宫吗,怎么还有兴趣过来我这里?”

“将军消息还真是灵通。”秦诺笑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看来皇上今天又要事与臣商议。”意识到秦诺不是穷极无聊,裴翎去旁边端来茶具,亲自烹茶。

“嗯,最近的谣言,将军应该也听到了吧。”

“关于皇上的身世吗?”

“裴卿怎么看?”

“皇上……”裴翎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着秦诺,“皇上认为此谣言为真?”

“朕换一个问法,如果朕有一半的南陈皇族血脉,将军介意吗?”

“那么臣请问,当年臣攻破南陈,灭其国祚,杀戮无数,皇上介意吗?”

秦诺大笑了起来,裴翎为人就是这么爽快。

“可惜……天下人并不都像将军这般豁达。”秦诺旋即又慨叹起来。他血脉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朝臣和百姓怎么看待。能否接受一个南陈血脉的人继续在这个位置上。

裴翎继续说道:“皇上若是为此事忧心,臣倒是有一招釜底抽薪的主意。”

“愿闻其详。”

“为泓义太子正名。”裴翎说道,“泓义太子当年被永王一脉篡夺皇位,不得已流落我大周境内居住,还参加了我大周的科举,取得了功名。这便是名正言顺地投效了我朝,既然已经是我朝臣子,那么血脉如何,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呢?”

“而如今南陈国祚,是永王一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大周出兵,更加名正言顺。”

秦诺眼中闪烁起亮光,“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既然压制不了这个谣言,索性顺势而为,公开泓义太子的身世,甚至直接追封官爵。以南陈那边投效过来的宗室来定位,从四十年前,人家便是大周的臣子了。

百多年前,也曾经有争权夺利失败的宗室远支,投效到敌国效力的。从此落地生根,便是新国度的人了。

这种舆论引导还有一个好处,秦诺身兼两国皇室血脉,从此之后,对南陈的征伐,更加具有合理性了,永王本来就是篡夺皇位的乱臣贼子啊。

“不过此事还不必着急。如今另有一个心头大患,需要先解决掉。”秦诺笑道。否则就算平息了这一波算计,之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裴翎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皇上终于不想忍了?”

“是的。”

“也不想着以德服人了?”

“咳咳……”秦诺险些被茶水噎住,旋即望着他嬉笑道,“真看不出,裴卿还挺记仇的。”

裴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说说皇上的计划吧?”

“朕想杀了她。”

裴翎微一沉吟,继续问道:“那霍家呢?”

果然到了谈条件的时刻了,忽然想起当初乾元殿里,因为霍彬,自己和霍东来之间的那一幕。同样的情形发生在自己和裴翎之间。只是这一次,主动权不在自己身上了。

暗叹了一口气。秦诺乖乖放低姿态,温声道:“裴卿真的想杀得京城人头滚滚吗?”

哀求之意,一览无余。

裴翎也没有得寸进尺,笑了笑,“霍东来不能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干下去了。”

“嗯,霍卿这些年确实不思进取,任职以来,我朝对外战事败多胜少。”秦诺一脸严肃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

遥远的霍家,霍东来无端打了个喷嚏。

“皇上在街市上逛了一圈,然后又到了茶楼上,听了半天的评书,直到宵禁时间才回的宫。”

看着送到手中的线报,霍东来叹息一声:“想必是这些日子谣言纷纷,皇上也着急了。”

“这种谣言,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街市上呢?”霍承光皱眉。

“纵然无法直接听到人们议论,但亲眼看看民意人心也是有数的。”霍东来笑道。

商议着朝政事务,他无端觉得天气冷了些。

这夏日的雨,来地真是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