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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弗思特的一夜

一道苍白的幽影游走过古堡的走廊,在月光下缓慢而无声地从一处塔楼投下的阴影踱到另一处阴影。

群鸦惊起,喑哑难听的叫声尖锐地刺破夜晚的寂静。

“安妮贝尔……安妮贝尔,安妮贝尔!”一个妇人在床铺上抽搐,她满头大汗,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地打转,嘴里发出呓语声,先是几声呢喃,而后越来越急促,演变成声嘶力竭的尖叫。她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取,像是想抓住什么离去的东西,双腿也不时弹动几下,仿佛在噩梦中奔跑。

卧室外的女仆举着烛台跑了进来,她在外间浅睡,一听到女主人的喊叫就醒来了。那喊叫里全然是惊慌和恐惧。女仆的年纪已经很大,在她服务于这个家庭的数年间,女仆从没听到女主人发出这样的喊叫,一时间各种可怕的猜想都在脑海中冒出,但岁月赋予了她足够的镇定。

如果她的女主人惊慌失措,那么她一定不能也失去冷静。这样想着,匆忙之间她粗略地套上了外衣,直奔女主人的床边。

烛台的亮光笼罩了床头,女仆发现妇人依旧陷在梦魇里,她按住妇人挥舞的手臂,大声喊了一句:“子爵夫人!”女仆一边呼唤着妇人,一边摇晃着她。

“安妮贝尔”

子爵夫人弹坐起来,她大睁着眼睛,手伸向空中,急促地喘息着。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波涛里被推上水面,口鼻短暂地与空气接触,便大张着要尽全力呼吸。所得到的每一份氧气都是延续的生命,而这供给她的时间又如此短暂,她因此变得贪婪而绝望。

她快速地喘息着,喉间发出老旧风箱挣扎着运作般的声音。

“子爵夫人,慢慢地呼吸。慢慢的。”女仆抚摸着妇人的脊背,从上往下,用力地按压着。

弗思特子爵夫人在惊慌过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找回神志,侧过身拉住女仆,她现在又强撑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但眼瞳深处依旧藏着深深的恐惧。

“克劳迪娅,”她喊着女仆的名字,“去看看安妮贝尔。现在,马上去。”她对她的噩梦一字不提,也不要求女仆做任何宽慰她的事,子爵夫人手臂交叠着搁在腹部,就如同油画里的标准坐姿,尽管她现在鬓发湿透,却已经找回了素日强硬的声线。

弗思特子爵夫人不再是那个噩梦中挣扎的脆弱妇人,她一寻回理智就如同古堡中所有人都依附的一尊石山,稳重威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容辨驳。

忠心的女仆从不依仗与女主人之间的亲密情谊违抗子爵夫人的命令,她没有对女主人说任何一句安抚的话语,女仆深知弗思特子爵夫人现在只想要她去查看安妮贝尔小姐的状况,而并不渴求对她自己的关心。逾越的举动只会让弗思特子爵夫人感觉受到了侮辱,她的女主人一贯强势,从不和人分享脆弱。

“好的,子爵夫人。”女仆克劳迪娅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卧室,在合上卧室的房门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装。她作为弗思特子爵夫人的女管家,弗思特家族的一员,也是弗思特子爵夫人最信任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失礼,哪怕那个人是她尊贵的大小姐。

这也是她被其余的仆从们尊称为克劳迪娅夫人的原因之一。

克劳迪娅夫人穿行在古堡之中,安妮贝尔小姐的卧室离得有些远,她一路走过去,鞋跟在古堡的石头地面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响声。

空荡的建筑里激荡起回音。外头高处依旧有乌鸦在叫,刺耳又粗劣,城堡破败的外墙上附生着苔藓和兰草,在月光之下一派荒凉清冷的景象。

这个家族现在处于一种特殊的困境中,就像这座城堡,看上去摇摇欲坠,但克劳迪娅夫人坚信他们能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她鄙视那些恐惧古堡里的幽灵而逃跑的仆从,尤其轻蔑原本是子爵夫人贴身女仆的那个年轻姑娘,她如此懦弱,即使是娇滴滴的大小姐都比她更勇敢。

雇佣来的仆从是如此的不可信任,远远不如从领地征召而来的忠诚听话。克劳迪娅夫人深深为主人家的爵位是购买而来的感到遗憾,在她过去曾服务过的贵族家庭中从未发生过这样可耻的事情。

而那个幽灵,她坚信他们对天主的虔诚让这个幽灵无法伤害到人,故而幽灵只能去破坏子爵夫人深爱的玫瑰花园,以及诱惑年轻的安妮贝尔小姐……是的,那正是子爵夫人最为担忧的……

悲惨的弗思特家族,悲惨的子爵夫妇,他们被一场冬天的暴风雪连续夺去了三个孩子的生命,仅剩余年纪最小的安妮贝尔,这对夫妻的感情受到创伤,而年轻的安妮贝尔也变得闷闷不乐,那个融入贵族阶级的目标此时就成为了维系他们之间最强有力的纽带。

一种并不温情脉脉但让人坚强起来的同盟关系。

野心勃勃的子爵夫妇因此振作,然而安妮贝尔小姐,柔软年轻的灵魂有一点迷失。克劳迪娅夫人清楚的记得当弗思特子爵夫人发现安妮贝尔给一个并非贵族出身的,毫无修养的,门第、礼仪、学识通通不值一提的男人书写情信时,她那暴怒而绝望的神情。

尽管那个男人是为了解决幽灵而来,他仍然为勾引安妮贝尔小姐付出了代价,仆从们在子爵夫人的指示下将他轰出城堡。

这将是一桩丑闻,如果这桩事流传到社交界,安妮贝尔小姐就完了,而弗思特家族也将陷入泥沼,寻找一个旧贵族联姻的盘算将彻彻底底毁灭。

但这个男人,名叫卡斯帕的幽灵猎手,又或者是一个惯用花言巧语蒙骗女性的技艺高超的骗子,他带给安妮贝尔小姐的灾难还不止如此。

没有因为幽灵逃跑的安妮贝尔,她开始痴迷于寻找幽灵的踪迹。

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可怕之事,这将是背离十字架的灾难之路的路引,这一定是幽灵在诱惑年轻的小姐脆弱的灵魂。克劳迪娅夫人不敢再深入的想下去了,她隐隐觉察到一种不吉祥的气氛笼罩在古堡上空,在子爵夫人被梦魇惊醒的尖叫声里,这种不吉祥变得触手可及。

她走到了大小姐卧室的门外,房门大开着,安妮贝尔的贴身女仆在卧室外的小隔间呼呼大睡浑然不觉。

克劳迪娅夫人举着烛台的手微微颤抖,她捂着嘴退后了一步。

她顾不得叫醒懒惰的女仆,直直地闯进卧室左右四顾。

安妮贝尔不在卧室里,床铺是冰冷的。克劳迪娅夫人的脸色变了,她简直无法想象子爵夫人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模样,她不会歇斯底里,也不可能平静,那未知的第三种可能才叫克劳迪娅夫人瑟瑟发抖。

“起来!懒鬼!”她一脚踢醒睡梦里的女仆,压抑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面上依旧冷静,“大小姐不在房间里,你却睡得香甜。我告诉你,你马上就要大难临头,还不快起来,去找大小姐!”

仅有的几个仆从慌慌张张地在破败的古堡里寻找起女主人珍爱的孩子,乌鸦吵闹的叫声在克劳迪娅夫人的心里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嘲笑。这群在古堡塔楼和屋顶的缝隙里筑巢的不速之客,现在成了忠诚的女管家心中的一根刺。

而惹出这一夜骚乱的安妮贝尔,她穿着一身白裙,正端坐在深夜的玫瑰花园中。

彻夜燃烧的炭火让玻璃半球罩着的花园不似外头那般寒冷,但安妮贝尔静静欣赏的那朵玫瑰花却被包裹在冰霜里,她没有伸手去触碰,她见过之前那些类似的玫瑰,都是在被一触碰之后凋零,它会不分花瓣茎叶,通通成为破碎的冰屑。

弗思特子爵夫人哀叹这是她玫瑰花园的灾厄,可安妮贝尔却觉得幽灵制造出的花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她甚至因此产生了种种好奇,那个幽灵,它为何要制造出这样的花,它还有思想吗,它是否还能与人交流?

如果卡斯帕还在这里,她是否还有机会知道这些谜题的答案?但卡斯帕不在,他离去了,像一只自由的鸟,他不是蝴蝶要依靠花朵求生,鸟离开了玫瑰依旧是自由的。

安妮贝尔仰起头看向城堡的塔楼,那些高耸的尖塔塔顶的乌鸦一直在吵闹。透过半透明玻璃浑浊的絮状纹路,她看见塔楼屋顶上的那道幽影,苍白缥缈,像一抹雾气。

那道幽影盘旋徘徊,它仿佛是被风推着走,组成它的一部分总是被风吹散而又重新聚拢。它一定很轻,轻到无法感觉到重量,否则它不会飘得那么高。它也一定很冰冷,所以凡是它经过的地方,都会凝结起白霜。

它也一定害怕人群。安妮贝尔这样猜想着。

卡斯帕来到弗思特城堡的那几天,他说那幽灵总是躲着他,离得很远,弗思特子爵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安妮贝尔悄悄跟着他在城堡里追逐那个幽灵,然而那幽灵逃得那样快,总是让他们抓不到。

安妮贝尔很是奇怪为什么卡斯帕总是能感应到幽灵的位置,卡斯帕却说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从亡灵之国归来的魂灵,这个总是说好听话的男人一定是在逗她开心,毕竟如果他们是同类,那幽灵为什么要躲开他。

它躲藏着,逃避着。安妮贝尔突然感到一阵同情。为什么不能让它继续留在这世间,如果它真的那样眷恋着人世?但她不能开口,这座古堡里没有人会想要听到这个问题。

“我看见过和你一样漂亮的红色。”安妮贝尔低头对着那朵霜冻玫瑰轻声诉说。

“是我兄长和姐姐血液的红色。医生在他们手臂上划开口子,鲜红的血液流淌出来。为什么呢,医生说那是包含毒素的血液,我却觉得那红色那么有活力,那么好看。那种红色离开他们的身体就变得黑沉,而放血之后,他们的脸都变得苍白,雪一样的苍白,幽灵一样的苍白。为什么他们不能变成幽灵呢?”

安妮贝尔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了言语中的亵渎。

她垂下头,握紧了双手:“仁慈的天父,请原谅我的蠢话……”

她忏悔着,祷告着,最后她轻声说道:“我真的很想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