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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毋妄证

一只觅食的雪雀停留在屋顶的十字架顶端,灰白色的羽毛被高处的气流吹拂地微微颤抖,它转动着脖子,瞳孔里倒映出远处聚集的人群。

人群隔着一段距离,簇拥着押送女巫的一行人往教堂的方向走来。沉重的铁链锈迹斑斑,红色的锈面粗糙地摩擦着手腕,高奈利亚按着铁链减少它们的晃动,她感到手腕有些疼,但她不打算将这疼痛显露出来。

“……我行过死荫的幽谷,亦不怕遭妨害……”少女在心底默念着,“因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人群越靠越近,雪雀振翅飞走了,高奈利亚驻足在教堂前,仰头看着尖顶的十字架,冬日里的阳光自高处投落,十字架的阴影正好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孔。押送她的大汉不耐烦地扯了扯铁链,高奈利亚踉踉跄跄地小步挪动了几下。

这一条“悔过之路”在到达了村镇里的教堂后就折返方向,要往法庭去了。半融的积雪把教堂前的一小截路面变得泥泞,高奈利亚背过身,行过那段路,她的裙角染上了新的泥渍。她没入教堂的高大建筑投映下的蔽荫,又从那阴凉中抽身,十字架的影子从她裙子后滑落到地上,并不温暖的阳光全然将她笼罩。

“……在我的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宴席……”

法庭很近了,高奈利亚眯了眯眼,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法官。一脸庄严的法官身边跟着好几个人:一个头发斑驳花白的中年男人,他低头咳嗽了好几下;一个亚麻色短发身穿长白衣的青年,他持握着十字架,像一个神父,身上却没有祭披;在他们之中站得稍远一些的还有一个黑发的青年,他裹着一件垂到膝盖的黑色斗篷。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福杯满溢……”

艾德里安抬起头,押送女巫的一行人已经接近了,在众人之中站得倔强而笔直的那个少女,她双眸明亮如晨星,直直地往他们看来。艾德里安与高奈利亚的视线短暂地交接在一起,一触即分,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站在法庭门口的这几个人显得有些沉闷,高奈利亚的目光移开了,她垂下眼帘,默念完最后一句赞美诗。

“……我要住在你的殿中,直到永远。”

法官微微挥了挥手:“一会儿将她带进去。”

而后他转向另外三人:“诸位先生们也请入席吧。”他理了理衣袍,率先走了进去。

格林先生微笑着看向了阿瑞尔:“神父,您先请。”阿瑞尔向他道谢了一句便从容地跟上了法官的脚步。

“艾德里安先生?”格林先生又看向了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收回了看着少女的目光,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与格林先生一同走入大门,黑色斗篷的边缘在高奈利亚低垂的视野里一晃而过。少女的眼球微微颤动了一下,目光跟随着斗篷的一角,却很快又收了回来,注视着地面的残雪。半融的积雪被踩踏,压在泥土中像是被压实成了冰晶,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冰晶没有化成水,使得地面看上去有些冷硬。

高奈利亚静静等待着,在她身侧,人群略过她,跟着涌入大门,排排分开的座椅上一个个人坐下了,高奈利亚按着锁链从椅子间的过道中被推搡着走上前。大门轰然关闭,她独自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心,面前是坐在高处的法官,阿瑞尔神父坐在座椅的第一排,同样在第一排的,还有高奈利亚只需看一眼背影就能认出的人,那是她过去的邻居,汉娜的家人们,在她走过过道的时候,汉娜频频地回头看她。

汉娜的母亲,低头祷告着,她一直没有和高奈利亚对视,而汉娜的父亲,那个曾在高奈利亚眼中和蔼的矮老头,他盯着高奈利亚的一举一动,神情中充满急迫,似乎希望下一秒这场审判就得出结论。那些小伙子们,眼里带着隐秘的兴奋,高奈利亚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如此清晰的认识,这一家人的样貌长得真是相似。

“疑犯,报上你的姓名。”法官板着张脸,默然地高声询问。

“高奈利亚,磨坊主达威德的女儿。”少女朗声作答。

“高奈利亚,你被指控有以下罪名:用慢性毒药谋害父亲与邻居一家人、学习并宣传邪恶的巫术、毁坏邻居的田产、试图诱骗青年男女。本庭将就此四项罪名进行审判,若有不实之处,你可以提出异议。”法官顿了顿,引众人朝座椅第一排看去,“阿瑞尔神父将见证这场审判,他是一名梵蒂冈的宗教审判员。高奈利亚,你不可在审判员的面前虚伪撒谎。”

阿瑞尔朝高奈利亚点点头,唇边挂着温和又从容的笑意,仿佛注视着一头初生的羊羔在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跑动。“天父的子民应牢记第八诫。”他微笑着说。

就在他身边,汉娜的母亲瑟缩了一下,她紧紧握着手,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压抑的恐惧。汉娜的父亲仿佛对一个宗教审判员的凭空出现很意外,他似乎有些不满,想争辩什么,但法庭中很安静,他张张口又闭上了。

“第一项罪名,毒害家人与邻居。证人是磨坊主达威德与疑犯高奈利亚的邻居农夫亨里特,以及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法官看向阿瑞尔神父身边汉娜的一家人。

汉娜似乎想对她父亲说些什么,但亨里特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的母亲也在底下拉扯了她一下。

“高奈利亚,你是否承认曾犯下此等罪行?”

少女站得笔直,手腕上的铁链冷冰冰地垂落,她浑然不觉:“我不承认。”

法官点了点头,看向亨里特:“农夫,呈上你的证物。”

艾德里安微微倾身看去,矮老头亨里特从他妻子手里接过了两个小布包,恭恭敬敬地走上前递给法官看,而后又在阿瑞尔神父面前走形式般也递了一下又很快收回了。

“法官先生,这是女巫给我的女儿汉娜的毒药,达威德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死前身边也有一个。”亨里特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瞪了高奈利亚一眼。高奈利亚冷冷地回看他。

法官抬了抬眼皮:“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高奈利亚。”

“先生,那只是普通的香包。”

亨里特反驳道:“法官先生,法官大人,您别听女巫的狡辩,只要拆开布包看看,真相就很明显了!”

艾德里安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格林先生,正如他所料,格林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们都敏感地察觉出了这是一个陷阱。

格林先生在这件事上显得有点冲动,他猛地站起身来:“法官先生,如何证明这两个香包出自高奈利亚之手?我认为这个证物不足以说明问题。”在他打断法官与证人之间的对话后,高奈利亚也意识到了先前说话中的不谨慎,她几乎是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亨里特,此刻她的邻居表现出了她未曾想象过的狡猾。

“你怎么可以随意发言!”亨里特先是诧异,而后感觉到气愤,“法官先生,这个人太无礼了!”

“我很抱歉。”格林先生向法官行了一礼,转向了亨里特,他的神情很是严厉,“我的名字是卡尔格林,亨里特先生,也许您还记得我,我是达威德的老朋友,出生在圣湖旁的修道院里。我离开德塔弗丽雷后在马尔堡大学修习建筑和法律,我无法对漏洞和不公保持沉默。”

听到格林先生自称是达威德的老朋友,高奈利亚很是意外,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父亲从未提起卡尔格林,这个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中年男人,此刻在和亨里特的对峙中咄咄逼人,几乎要让人忘记他捂着嘴咳嗽时双肩抖动的样子。

亨里特迷惑地回忆了一阵,但他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何方神圣,达威德只有一个女儿,也有些孤僻,与他们一家算是最亲近的了,他可不记得达威德有朋友姓格林的。

“是那个卡尔,亨里特,是那一个。”他的妻子却想了起来,“十多年前在圣湖……”她声音很轻,说得有些匆忙,在阿瑞尔的视线投过来之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含糊地咽在了喉咙里。不过亨里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轻哼了一声。

“法官大人,方才我将证物拿出来时,她也承认是她的东西了。”矮老头指向了庭中的高奈利亚。

“确实,你没有当场否认。”法官认同地点点头,“拆开布包。”

亨里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刀,他早就准备好了。划破布包之后,零散的干燥植物叶子就散在了布面上。亨里特捻起其中的一小簇:“我是一个农民,地里的事农民懂得最多,凡是长叶子的大家都能认出一二。我想,这种叶子,应该没有人不认识吧。”

亨里特将手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艾德里安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认出了那是一簇毛地黄的叶子。他最近时常见到干燥的毛地黄植株,这是一种巫师们常用到的植物,具有毒性,但除却巫术用途外,医师们也会用它制药。

“这是毛地黄。”亨里特说道,“事实已经很明显了,那女巫就是用了这种手段害死的人!”

高奈利亚捏了捏手掌,铁链被晃得乱响:“我的香包里不可能加了这种叶子!”

格林先生的立场站在高奈利亚一边:“法官先生,未尝不存在证物作假的可能性!”

法庭间一时间因为争执而有些嘈杂。

“法官先生,我有疑问。”艾德里安向法官示意发言,他就在格林先生身侧,法官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您说吧,艾德里安先生。”

艾德里安微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站起身:“亨里特先生,您确定这两件证物一直佩戴在人的身边,没有被拆开过吗?它一开始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吗?”

“那是自然!”亨里特斩钉截铁。

艾德里安若有所思,他歪了下头,温和地笑了笑:“感谢您愿意作答。那我没有疑问了。”他转向法官,接着说道:“我想高奈利亚小姐可能只是对草药的了解不太深入,误将毛地黄的叶子加入了香包。这是一个单纯的误会。”

“您的意思是?”

“正如亨里特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两个证物只是香包而已。服用毛地黄才会使人中毒,单纯的佩戴,何况并未与人直接接触,并不能够造成慢性中毒的症状。法官先生,您可以从任何一个医师那里求证到这一点。”艾德里安的语调平和而优雅,他说完之后就重新坐下了,隔着一排人,与回头看向他的阿瑞尔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