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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德累斯顿吹哨人

伊丽丝索宁到目前为止的一生,二十多年,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总感觉缺乏一些激情,不够有趣也不够刺激。

她想要追寻绚丽辉煌而跌宕起伏的故事,正因如此,在平稳而顺利的追求诗歌和戏剧的道路上,在古希腊与古罗马诸神的咏叹之外,她悄悄接过了一朵名为巫术的矢车菊。

她的导师说她拥有与天空之子沟通的天赋,并告诉了她在他们民族过去的故事里象征智慧的那位独眼之神曾拥有两只鸟,一只是思想,一只是记忆。

记忆过去并思考现在,伊丽丝索宁默念着这句话,在与人合作写出了第一部戏剧的剧本之后,加入了巫师同盟。那一天她的合伙人为萨克森选帝侯公爵拍手赞赏了剧本而雀跃不已,小酒馆里一口气点了六瓶苹果酒,喝得两颊绯红,嘴里口齿不清地和伊丽丝说话。

而伊丽丝在装着苹果酒的浑浊玻璃瓶上,看见了天空飞掠而过的鸟群。

诗歌表达出的欢喜总是留着委婉的余地,仿佛一个自持矜持的美女,掩着面弯了弯眼眉,还保留着几分距离感。伊丽丝的文学天赋比她的巫术天赋更受人认可,她可以用十二种不同的方式花哨地表达她的欢喜,然而若要和她的朋友说起那一天的心情,她只想说几个字。

她很高兴。

就像一首奏鸣曲刚刚起了个开头,就算有千万条复杂的格律制约,她也还能将延伸下去的那个音符想象出全然不同的好几种音调。她为这充满未知的开头而迷醉。

她的故事从德累斯顿开始,在德累斯顿认识了她的导师,在德累斯顿成了宫廷诗人,在德累斯顿和艾莫尔先生经营据点,德累斯顿就像是她灵魂的一部分,这座追寻着文艺复兴、巴洛克之流不停演化的新艺术的狂欢之城,就和伊丽丝索宁本人一样,有那么一丝激进和浪漫色彩。

伊丽丝索宁就像一个德累斯顿人。她和这座城市的氛围浑然一体,仿佛一莲托生。

她很少会离开德累斯顿。

就像每一个宫廷诗人,她时而行走在街道上嗅闻鸟语花香而寻觅缪斯的亲吻,时而行走在王宫中得体而礼貌地面见各个王室贵族,文艺气息浓厚的妆容和打扮之外,迈出去的步伐都是平稳而舒缓的,像一首慢板曲。

在德累斯顿王宫的地板上奔跑起来时,鞋跟会敲击出怎样的旋律,是清脆活泼还是刺耳嘈杂,没人知道,有些地位的人从不肯让自己失掉了优雅,做起事来必须不骄不躁,慢悠悠的。

伊丽丝索宁本来也不知道。

而现在,她知道了。

宴会厅的灯火已经被重重夜色涂抹得只剩遥远的一星白芒。伊丽丝提着自己的舞会裙在高大的观赏树之间奔跑。

“守卫!抓小偷!”

远处的声音喧闹了起来,夹杂着王宫护卫队身上盔甲彼此碰撞的沉闷声响。

伊丽丝回头看了一眼,她本应看不清,却自觉仿佛看见宴会厅的亮光因为守卫手上持握的火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变红了。

这一定是种错觉,伊丽丝心知肚明,但这一刻她想,如果真是那样,一定是个可以称得上绚丽的画面。简直是绞刑架下的犯人对绞索的绳结起了赞美之心。

秒数大概早已数过了七百,伊丽丝已经不再默念,她只是在心底盼望着,在护卫队敲响警钟封锁王宫之前,她能穿过王宫前的广场和花圃,顺顺利利地从大门正常地离开。

至少,守卫们喊的是抓小偷,而不是直白地狩猎巫师,在被指名道姓之前,她还是有底气说服王宫大门口的护卫们的。

走道的另一头也响起了步伐一致的奔跑声,盔甲的碰撞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来人是一整队王宫护卫。伊丽丝矮下身,从修剪整齐的冬青篱笆一侧绕了过去,她踮着脚在树木的阴影里挪动,庆幸着自己不够时髦,没有喷洒法兰西流行的香水。

然而对于命运女神之一的克洛托而言,让伊丽丝就此平安躲过搜查不符合她对命运的理解,就算艾莫尔先生已经为了狩猎节时他们都不会遇到麻烦而向这位女神祈祷过了,然而似乎她不想庇护伊丽丝巫师这个异教的身份。

另一队王宫护卫队也举着火把出现了,在搜索了宴会厅无果之后,他们认为苏恩兰德先生要求抓捕的盗贼是躲藏在了外头,在宴会厅留下了预备意外的几个队员后,大部分的王宫护卫都开始搜索外面。

火把的光芒一点点驱散着遮蔽巫师的阴影,在增援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伊丽丝索宁似乎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

不过好在警钟尚未响起,苏恩兰德还没有将整个王宫的护卫队都调动起来,宴会厅附近为了保护狩猎节宴会上贵族们安全和宴会秩序的队伍只有那么几个,倾巢而出也还有一线生机。

在前后都传来盔甲碰撞声的情况下,伊丽丝索宁掏出了她的骨哨,洁白、纤细、短小,这枚骨哨看上去不太吓人,倒像是小巧的象牙装饰品。

伊丽丝断断续续地吹奏着,除了她自己小心控制的低微气流声,骨哨没有发出声音。

月光和星辰的浅淡光芒下,一个黑影在夜空中拂过,盘旋着,盘旋着,在两队王宫护卫所在方向之外的第三个方向传来了一声鹰唳。

伊丽丝索宁向那个方向小心地移动了过去,火把的灼烧和盔甲的撞击被甩在了脑后,伊丽丝跟随着猎鹰的指引向黑夜中奔跑而去。

克洛托,克洛托,一手丝线,一手剪子,三女神中的未来女神,喜怒无常的少女啊。

伊丽丝看见王宫西侧的小建筑时,内心只想为女神克洛托吟咏一段诗歌,像一个古希腊贤人那样表达她的又爱又恨。那小建筑是王宫的鸟舍,为选帝侯公爵饲养狩猎用的猎鹰,如果不是因为安娜小姐的坚持,她的那只猎鹰也本该一直暂住在这里,由专人悉心饲养。

猎鹰在鸟舍前的旗帜杆上停住了,引得本来还在休息室里打着盹的看守人抬头去看它,奇怪这只鹰是从哪儿来的。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只猎鹰的姿态都有几分熟悉,情不自禁地更加专注,探究起它的身份来。

“安娜小姐的那只吧?”他自言自语着,走出了休息室。

伊丽丝索宁吹了一下骨哨,猎鹰走动了几下,朝看守人猛地飞了过去,看守人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却不料帽子被抓了起来。

“嘿!嘿!小家伙!冷静!我这儿有食物。”

看守人还在试图驯服安娜小姐的猎鹰,伊丽丝索宁悄悄地闪身走进了看守人的休息室,她将一串钥匙捏在手里,吹着骨哨踮着脚,往鸟舍深处走去。

鸟群没有见到陌生人时的喧闹,只偶尔有一两只猎鹰在笼子里对她叫了一声,像是认得伊丽丝在对她打招呼一样。

伊丽丝用钥匙打开了所有鸟笼,钥匙上镂刻的编号为她省了不少事,她的骨哨一直吹着,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如果骨哨能发出声音,说不定还是一首乐律优美的短曲。群鸟偏转着脖颈盯着伊丽丝的动作,伊丽丝拉开了每个鸟笼的笼门,但它们都还乖顺地呆在里头。

快速地做完这一切,伊丽丝推开窗户悄悄地翻了出来,她一路跑进鸟舍旁的灌木丛后头,才再次吹响了骨哨。

从那个被打开的窗户里,群鸟振翅而出。

它们现在都是伊丽丝索宁的眼睛,代替她在天空上,俯视底下的人群移动。

她又短促地吹了几声,和看守人纠缠的猎鹰,抛下了他的帽子,在夜空中盘旋了一圈,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伊丽丝手臂上。

她抚摸了两下猎鹰的喙,抬高了手臂,猎鹰拍打着翅膀,往花园的地方飞回去了。

这一夜的德累斯顿王宫护卫队,时不时就听见远处传来鹰的叫声。“狩猎节,毕竟是狩猎节。”有人这么想着。

鹰唳指引着伊丽丝索宁避开了搜查,往王宫大门飞奔。

只剩短短一小段距离了,而且护卫队还没搜查到这里。伊丽丝停下了脚步,她整理了下仪容,揉搓了下脸颊,将裙摆上沾到的树叶都清理掉,镇定中又有些焦急和忧愁地往大门口走去。

看守大门的守卫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伊丽丝。

“索宁小姐。”他点头问好,“您要出去?”

“是的,我忘带了些东西……”伊丽丝仿佛满腹心事,说一句话便叹上一口气。

因为狩猎节宴会而来的客人见得多了,要从王宫里出去的反而是少数,守卫又细问了几句,见伊丽丝情绪不佳,也没有盘问许久。

伊丽丝走出去时脚步还是缓慢的,她捏着骨哨,压抑着想要马上奔跑起来的冲动,尽全力地放松着肩膀,从守卫们的列队中走过,往远处马车会停留拉客的地方走去。

警钟响起来了,一声接一声,守卫们细心地分辨着钟响的长短顺序,伊丽丝捏紧了骨哨,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宫的大门:“天啊,怎么了……”

钟声暂时停下了,守卫们解读出了讯号,是禁止任何人从王宫内出去的意思,有人喊道:“索宁小姐,请稍等一下!”

月光投影下,群鸟的影子在伊丽丝的脚下掠过。

伊丽丝抬起手,吹响了骨哨。鸟群在守卫和伊丽丝之间拍打着翅膀飞过,无数羽毛的交错中,伊丽丝拎起裙摆,往阴暗的小巷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