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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微霜(6.5)

常译听完博彦禀报,神色凝重。他不认为博彦听到可丹大汗与金哈的商谈是凑巧,只能说,少年天才的阿卜亣果真是有智谋之人。那么,这位王子是想要与自己达成某种共识了?如果自己能让他信服自己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接下来的事可否会更顺利些?······

无论常译的猜测是否正确,彼此都在观望,接下来的两日通古部倒是风平浪静。金哈始终没有得到可丹大汗的准信,心中惴惴不安,但是自恃强国来使,做不出那等放下身段求和的事情,也不急着回去,每日里拥着可丹大汗安排的女奴醉生梦死。

常译等了三日,对方不见来人,略一沉吟,洗漱一番后温言求见可丹大汗。似是忘了有这么一拨人被留在营寨,可丹大汗别有深意问一旁陪坐的阿卜亣道:“我儿这是何意?”

阿卜亣琥珀色的眸子微眯,磊磊大方道:“父汗,您曾经教诲儿子以信义立身。我们当年与定北将军签订盟约,自然不适合为难来到此地的汉人。再说,北狄狼子野心,要与他们合作,父汗还需仔细斟酌。”

“哼,定北将军被汉人朝廷打成叛逆,就算与大邺交恶,也算不得我们不守信用。”可丹大汗语气不善,当年之事一度被他引以为耻,随着罗定方殒命,越发像一个魔咒般套在自己头上,永世不能摘除。

“父汗,”阿卜亣深知自己亲父的心头痛,略带安抚道:“汉人兵书说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有的只是利益。之前那队汉人来的时候说我们通古部有难,前些日子汉人边境出了一件大事,儿子怕来人与之有关。”

“大事?”

“是的,多年盘踞一方的汉人军队虎贲营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朝廷派了护国将军常译来查访。”

“来的人会是常译?那又如何,汉人朝廷里,论谋略我只服罗定方,这个所谓的护国将军不过是皇帝篡位的时候立了功,说起来也是乱臣贼子。我们通古部不必将他奉为上宾。”

阿卜亣面上带笑:“父汗英明,儿子拿捏不准如何应对,命人将他们看管在帐篷里,这三日人倒是老实。不过正如您所说,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这不就来求见您了。”

“嗯,你做得很好。既然人老实,我就见见,看他们有何话说。”

“是。”阿卜亣应声,拿眼神示意身后随侍之人,铁塔般的汉子握拳橫立左胸,弯身一礼后快步走到主帐外,声音洪亮道:“请客人进内见我家大汗!”

已在雪地中直立半晌的常译恍若未觉眉间发烧已经结成了冰凌,抱拳道:“有劳。”施施然踏步进了主帐。帐内暖意融融,他深沉的眸子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可丹大汗心中一凛:这人气质,竟与多年前的故人相似。

常译是故意未收敛周身蓬勃的杀意,他出来已有快一月,朝中形势不明,也不知道陌薇在龙城可好,当下只想快些将事情办完。可丹毕竟边境为王多年,纵是被对方的杀气威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冷眼瞧着常译抱拳行了一个礼节,淡声问道:“自多年前与你们汉皇签订了盟约,我们两邦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我却不知客人来意如何了。”

“大汗客气,我汉人先贤有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月前汉境边上出了一件大事,大汗乃是有雄心壮志之人,断不会对那件事情毫无耳闻。晚辈并无恶意,既是奉了圣命前来追寻线索,当然也会秉承圣上与近邻交好的宗旨,力求在此事上达成共赢局面。”

“共赢,呵呵。”可丹大汗眸色转冷:“常将军果然好口才。汉人军队的失踪与我通古部并无关联,既是客人远道而来,我们通古部自会以礼相待,但是妄想将我族众视为利刃,为你们汉人牟利的话,常将军是打错了主意。”

“日前在营寨中偶遇一旧识,大名鼎鼎的北狄金哈将军竟在此地,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不过细想下来,若是北狄此时没有动作,那才是奇事。大汗不欲通古部为汉皇所用,难道就真的相信穆格有能力让大汗接手作为穆奇王子母族起源地的曲东草原?大汗想必也清楚,穆格虽然得宠,可是其人焦躁暴虐,北狄境内多有人对其畏惧不服。而穆奇手握北狄半数军队,那曲东草原再是辽阔富饶,恐怕大汗想要据为己有也不是一件易事。再者,紧邻曲东草原的鄯善族民风彪悍,能在北狄的淫威下天下扬名,恐也不是易与之辈,大汗何必与虎谋皮。”

常译娓娓道来,可丹大汗双眸微眯,此人却是有些真才实学,边境情况纷杂,他却能将最主要的势力情形理得透彻,汉人之中果然卧虎藏龙。心思几转,招手唤了阿卜亣上前低声吩咐几句,言称天色已晚自己体乏,不想再谈国事,接下来就由阿卜亣作陪招待常译饮酒作乐。阿卜亣恭声应下,吩咐奴仆送酒菜,常译心下冷哧,扬言道:“有道是客随主便,既然大汗要休息,我等不如到帐外与军士同乐,以免扰了大汗清净。”

阿卜亣知他先前进帐时看见有军士在雪地中烤肉饮酒,遂笑道:“我通古部勇士过惯了幕天席地的生活,未免不太讲究,这就遣人去搭一顶薄帐,常将军尽可领略我北地风情。”

常译拱手一笑:“呵呵,也好。风雪逼人,能有遮身之地确为幸事,总不能因为看不清天气让自己受冻不适。”

他这番言语确为话中有话,阿卜亣面色未变,只是拿眼瞧了一眼上座的可丹大汗,见其一副闻所未闻的样子,敛了神色吩咐下去。不一时,薄帐搭好,奴仆将洗剥好的一只整羊送来,阿卜亣身后的健壮随侍亲自上前烤肉。

风雪虽停,天空阴沉欲与大地相合。几乎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常译端起结了薄冰的酒碗敬向阿卜亣:“此番景象确实从未经见过,多谢王子款待。”阿卜亣闻言收起脸上和煦笑容,饮完酒液正色道:“风雪加身之际,阿卜亣却无心欣赏身边美景。”

常译试探道:“有道是一人计短···”

阿卜亣再饮一碗酒:“却怕所托非人。”

常译亦是一饮而尽,沉声道:“不错,世间沽名钓誉名不副实的人何其多也。”似是无聊,信步走近正在往羊身上撒香料的随侍,笑道:“你这手法一看就是个中高手,我有一个挚友,最是好钻研美食,这烤全羊却是她的禁地一般,做过多少回总是失败。要是她现下在此,一定要拜你为师了。”谁知那随侍却是紧抿双唇,仿若没有听见常译打趣一般。常译也不作恼,转身对阿卜亣道:“这雪地中坐久了还有些冻脚,常某想向王子讨教几招,权当热身。”

阿卜亣似是没想到常译会有此提议,汉人大多自矜,对于此种较量来说,表演的意味更多一些,身份贵重之人很难会在人前抛头露面。眼见常译不似心血来潮,也不扭捏,抬手作请道:“常将军既然有意,阿卜亣便献丑了。”

“哪里哪里。”常译笑得春风和煦,随着阿卜亣站定,眼波流转,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通古部士兵,双拳出击迎向裹挟着风雪而来的阿卜亣。阿卜亣出拳迅猛,变招奇多,不似北地武夫常见的以力量为主。常译谨慎地变招应对,两人铁拳针锋相对了二十多个来回,眼见阿卜亣左拳击向自己前胸,常译左手变拳为掌,上身闪躲的同时出掌拍向阿卜亣面门。掌力森然,若然中招,阿卜亣双眼定会遭受重创。他不得不全力接下这一掌,方一动作,常译右拳紧随而至,竟然寻了空隙击中了阿卜亣左胸。拳风几乎让阿卜亣心跳为之一停,他下意识盯着常译的双眸,只见冷如寒星般的眸子中杀意攸地消逝不见,预想中的重击也未来临。略略有些怔愣,常译已经笑开:“王子拳法似乎师承的是汉人武士?”

他已经将双拳收回,静静等着回音的样子,阿卜亣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学过几年,终不如常将军学得精妙。”

围观的兵士见阿卜亣落败,都有些意外,却见阿卜亣并无恼意,右拳置于胸前朗声道:“常将军果然武艺高强,阿卜亣甘拜下风。” 呼喝声响起,通古部崇尚武艺,也不歧视落败的勇士,族中翘楚败于他人手下,众人只觉意外却无愤恨,远远地朝常译致意。常译接过博彦递来的酒碗,一口饮尽道:“通古部男儿果然光明磊落,畅快!”一时见烤羊已经熟透,大步坐回席中,与阿卜亣就着酒肉谈天说地。

两人惺惺相惜,话中虽无国事相扰,无言的默契已然心领神会。虽然风雪又起,常译却觉得几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直觉与佳人的相见之日已近,胸中更添些许喜意。

通古部营寨内,篝火与美酒抵挡了风雪肆掠带来的寒意。雁山脚下,一行人顶着风雪却行得分外艰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