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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雪(2)

姽婳佯作扬手,紫颜忙跳到侧侧身后躲了,笑眯眯地道:“果然是侧侧体贴,比我们的前任阁主好多了。”说完,丢下横眉冷对的姽婳溜之大吉。侧侧先是脸红,等他走了,娇笑不停,心中次第有花盛开。

姽婳挽了她的手,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就算你这三年见不到我们,他也会念着你的。”

侧侧啐道:“谁要他惦记了,你回来时多给我带点礼物就好。”

姽婳伸手拍她的脸,啧啧笑道:“我不会把他拐走的,等他成了天下最厉害的易容师,我自会请你来接手看紧他。唔,我一直忘了问你,紫颜究竟是什么人,有何来历?这回去的几位大师对他都很在意,我也说不出啥名堂。”

侧侧默然摇头,沉香子或许是知道的,但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姽婳叹道:“罢了,我就慢慢打听着。”拎起侧侧为她添置的衣物,爱不释手地摸了几遍,收入囊中。

午膳时分,紫颜知道姽婳和侧侧说了离别之事,做了她喜欢的玉米羹和煎豆腐,看她一口一口地吃。侧侧吃了很多,直到姽婳按住她的筷子,她才飞快地抹了下嘴角,望了紫颜微笑。

“等你到了文绣坊,我们会去看你。”紫颜的目光灼灼闪动,侧侧想到了星河璀璨的夜,对流星许愿就会实现。凝视他眸中的晶莹,她伸出弯弯的小指,勾起他的手指。

“一言为定。”仿佛冥冥中划下的记号,刻在两个人心头。此去经年,良辰美景唯有仰天同望,盼了遥远处那人能共此一方蓝天。

没过几日,紫颜修好了庐墓,终到了告别离去的时候。侧侧特意找了一只鸟笼,放入装了水的小口陶罐,捉了两只鸽子安置在内,最后套上新缝的黑底挑花笼罩。

姽婳瞧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忘随时通报消息。”

瞥了一眼紫颜,悄声道,“替你看好他。”侧侧把笼子推给她,“旅途颠簸,好生照顾它们。”

紫颜把两人的行李挂上了马,进屋来喊姽婳。侧侧恋恋不舍地陪了出门,两人见她殷勤相送,不忍上马告别,一路走到谷外。

“回去吧。”走了很久,紫颜与姽婳终于矫健地跃上马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路。

两人来去如雪沾浮尘,只留下一点微温的惦念。侧侧仰头望了很久,直至站得乏了。走回屋子时,路分外长,山谷寂静得像是入睡了,她不得不把步子迈得重些,听到空漠的远方传来零落的回响。

往后的日子,是看峰峦吞吐烟云,听四时鸟语花香,将豆蔻年华交付清净山水。

紫颜与姽婳双骑如飞,十余日后出了边关,进入北荒地界。今次他们由北往西,再由南往东出海而行,决计走遍周边百余国家后再返中土。

雁羽关城堞俨然,湛蓝的天空下两人如云掠至,娇红媚翠,一身华衣丽饰惹人注目,饶是守卫的将士见过各色人等,依然看花了眼。紫颜和姽婳被一支赶着骆驼的商队吸引,骆驼们高耸的肉峰、铜铃大的眼睛、不停开阖的鼻孔,以及优雅懒散踏步的神情,各样姿势使两人着迷,津津有味地对了商队指指戳戳。

姽婳说笑间睁大了秀目,鼻尖微皱,“啊,白茧香!”紫颜奇道:“是十三异香里的白茧香?” 姽婳来不及答他,一夹马腿,飞驰到其中一只骆驼身边,蹙眉轻嗅。商队的驼手不知她的用意,连忙上前招呼, 姽婳劈头就是一句:“这香料多少金?我买了。”

驼手一愣,摇头道:“不卖!” 姽婳道:“为何不卖?要多少价钱我出得起。”驼手困扰地搔头,商队的领头人驾马赶来。他穿着镶金绣花袷袢,戴了尖顶胡帽,一撇小胡子骄傲地上翘,见了姽婳就嚷嚷:“我这些货不许人靠近,走,走!”

姽婳不依不饶,缠上那人道:“你卖给谁都是卖,不如说个价钱。”小胡子凉宵轻蔑地道:“两百金,买得起再来说话。” 姽婳冷哼了一声,掉转马头,闷闷不乐地回到紫颜身边。

紫颜依稀听到他们的对话,摸了摸行囊里的钱钞,果然不够数。两人原想凭了一身本事,沿途边赚边花,毋须带太多银两。那小胡子的话让他们突然开窍,以两人见猎心喜的心态,这一路定会看上诸多宝贝,若缺金少银根本入不敷出。

姽婳喃喃地道:“早知就该驾车,骑马做什么!”当即一言不发,返回雁羽关买马车去了。紫颜哭笑不得,陪她挑了一辆车,丹漆青幔,杂以珠玉。 姽婳喜其华丽,乐呵呵地将两人的坐骑除去鞍鞯,加了两匹新买的马,匆匆忙配上靳、呣、鞅、 周、 哨等车具一齐套好。

她先是坐进车厢内,想想又跳到车夫的位上,对紫颜道:“我们一同坐外边。”紫颜慢慢看了厢内一眼,置身在花毯锦席之上,想来比在外颠簸赶车舒服。 姽婳不由分说,拍拍身边的座位,“你以为我很会驾车?上来,一人赶两匹。”

两人驷马出城急赶,追上商队后, 姽婳逞强地驾车到了领队身旁,朗声说道:“你们要去何处交易?我们也去,如果我能凑足两百金,你就把白茧香卖给我。”

小胡子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赶了一辆招摇的马车,摇头道:“方河集远得很,你吃不了这个苦,我劝你放弃。这香料是鞘苏国王点名要的,我可不能随意卖了。要不,你选个别的香料,能卖我就卖给你。”

姽婳冷冷地道:“沉檀之类的香料,我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这品白茧香。”

小胡子沉吟地捻着胡须,身边一人打量两人良久,偷偷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小胡子道:“带你们同走不打紧,一路食宿自理,生死与我们无关。等到了集上,有本事你就拿钱来买吧。”说罢,骑了马优哉游哉地回到领队的位置。

姽婳自得地坐在车驾的位置上赶马狂奔,一身的衣饰仿佛要飞扬而去。紫颜回望空荡的车厢想,满载而归时不知是何情形。他吸了口夏日坚硬的热风,将马鞭高高打下。

独自过了十余日,又恢复往日的孤单平静。侧侧给菜地浇完了水,怔怔地望了谷口方向,不知怎地想起捡到紫颜的光景。她揉着眼,明白将很久见不到那张笑靥,情不自禁走回屋里,对了紫颜的布偶出神。

看了半晌,她心中一动,两个布偶身上的衣衫挂得旧了,不若做几身新衣。

刚伸手想褪去旧衣,突地烧红了脸,偷觑了面具一眼。罢了,等缝好了新衣再换,她心如擂鼓地缩回手,终在半途迅速地摸了摸布偶的脸,逃出屋去。

因了思念,一个人的日子也可如玉生烟,有渺茫而温暖的意味。

洞天斋除了沉香子多年收藏的骨董外,放置了不少布匹衣料,并紫颜最初带来的衣物。侧侧取了凌晨带露采摘的红花制成的染色饼,用乌梅水煎了,澄清数次,依分量轻重染出莲红、银红、桃红、水红四色。又选了几匹纱罗,用各样薄版逐一夹缬染色,或是如意流水,或是芙蓉同心,或是百蝶穿花,诸多纹样间以红白双色,仿若黄昏时绚丽的晚霞。

将新染好的丝料晾在架子上,她回到井下挑了一匹铺烟簇雪的缭绫,走没几步,地洞中传来轻微的震动,橐橐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清脆地在周遭回荡。侧侧心想,莫不是紫颜和姽婳回来了?又觉不会有如此好事,连忙原路返回,攀到井口张望。

只见一女子香衣黑马,风驰电挚地到了屋前,云鬟上的辟寒钿遥遥生辉。侧侧定睛细看,一条大红牡丹金缕裙艳丽翻滚,那人已矫健地跃下马来。

“有人么?”那人对了屋中喊道。侧侧从井中爬出,对方略略一惊,马上镇定地道:“你可是沉香大师之女?”

“正是……”

“我叫绮玉,来自文绣坊。”她蓦地手一抬,丢过一个花布包袱。侧侧打开看了,竟是一件贵气逼人的龙袍,运针悄然无迹,底色分毫不露。

侧侧自忖这等织绣手段,非一人之力可为,绮玉看透她的心思,倨傲地笑道:“不怕开门见山和你说,你既要拜在坊主门下,比不得其他姐妹,拿不出本事无法服众,入了门也是难堪。他日你来文绣坊,只要带一件亲手做的龙袍,花色随你,和这件一个模样或是另起炉灶皆可。所需的丝料织机,我自会差人送进谷里。”

侧侧一愣,夏风打在脸上,有断断续续的燥热感。她退后几步倚了井沿坐下,把龙袍摊在双腿上,细细地端详。绮玉心中暗笑,此等龙袍在文绣坊需织工绣工百人共制数月方可完工,即使是坊主青鸾亲绣,也要花费一年多辰光。听说这丫头是自学至今,到时不晓得如何交差。

她悠然挽了缰绳,自在地打量屋前门后,不经意看见洗晾在竿上的新衣,如琼瑶美玉点亮了眼。花色纹样新奇别致,手法老练娴熟,最难得以一色红花漂出深浅层次,显见是用了心。

“这是你做的?”绮玉的语气温婉许多,再度凝视侧侧时,眉眼柔和地添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侧侧点头,继续贪看龙袍上的绣样。她没见过十二章纹汇聚的纹饰,摸索诸纹样揣摩涵义。她神色谦恭认真,绮玉多了好感,和颜悦色地走来,指了龙袍道:“日、月、星、山、龙、华虫六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绣于裳,间以五色云,你绣时切不可乱了。”

侧侧谢过指点,小心地问:“敢问姐姐在青鸾大师门下排行几何?”绮玉道:“将来你叫我六姐就好,文绣坊中正式拜在坊主门下的有六人,其余挂名徒弟约有三十多个。”侧侧奇道:“我听姽婳说,青鸾大师年纪并不大,为何会有这么多门徒?”

绮玉叹道:“坊主五岁捻针学艺,九岁破格入坊,十一岁即名噪一时,连宫里的太后也知道她的绣名。她十二岁时被前任的坊主指为接班人,十五岁接任文绣坊。我们是在她成为坊主后陆续拜入门下,尽管年岁相仿,见识却远远不及,等你见了她自会明白。”

她顿了顿又道:“我领大师姐之命来送龙袍,须速去速回,你有不懂的现下就问,我耽搁不得。”又递上一面金线绣制的地图,“这是我绣的,你服孝期满,自可循路到文绣坊来寻我,我会带你引见坊主。”

“多谢六姐费心,侧儿确有诸多不明,只是先父从前教导,若能自己解开疑难,就会此生不忘。请六姐原谅侧儿顽劣,我想自行一试。”

绮玉讶然看着她纤弱的身躯,眉宇间俨然有昂然傲气,不禁点头道:“难为你能有如此心思,不枉有两位大师为你引荐。好,改日我会差人将丝料织机送来,这些讲究的用料,沉香谷未必都有,你切勿推辞。”她跨上马去,意味深长地回望侧侧,“我在文绣坊恭候大驾,告辞!”

侧侧深深一拜,绮玉绝尘而去。

北荒夏日的风掠过郁郁青山,卷在长途跋涉的旅人身上。太阳升得更高,连日赶车的姽婳大觉厌烦,一甩缰绳缩到车厢内,昏沉沉睡去了,剩紫颜独自撑在外面。商队的骆驼走不快,看上去如闲庭信步,紫颜不得不放慢了车速,隔很久打一次鞭,越发觉得天气闷热如蒸。

好容易见着远处的帐篷村落,伴了一条碧绿的河水,骆驼们仿佛来了精神,健步如飞地行进,须臾间赶到了地方。紫颜将马车拴好,叫上姽婳,到河边闲闲坐了。青草没过鞋履, 姽婳洗了脸,望着那个小胡子领队,苦恼地对紫颜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香料卖给我?”

小胡子正在帐篷边和一个灰衣汉子说话,此时扫了两人一眼, 姽婳道:“他听到我的话了?”紫颜的目光停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没留意她在说什么。水波潋滟,白云的影子轻悠地浮沉,烦郁的心境随之纾缓。

商队再度起程时, 姽婳倦倦地上了车,半晌没见紫颜驾车的动静。她在车厢内等得急了,探头一看,马车前站了一伙人,已把去路拦下。紫颜回头耸了耸肩,道:“这些人好生奇怪,叫我跟他们走。”

姽婳笑道:“劫财还是劫色?”飘然闪出车,坐到紫颜身边,发觉迎面而来的人中有那个灰衣汉子,问他道:“从这里过,莫非要交买路钱?”灰衣汉子摇头,咿咿啊啊半晌, 姽婳听得其中依稀有“我花了钱”之类的北荒语,再仔细看看周围一群人的表情,怔怔地道:“我们是不是被小胡子卖了?”

紫颜“啊”了一声,望了她笑,“有道理。” 姽婳目不斜视,依然自若地微笑,嘴皮轻动道:“怎么办?逃?”紫颜道:“不逃,你就要留下来做人家媳妇啦。”说完,手中马鞭忽然高高扬起,冲姽婳叫,“你的香呢?”

姽婳被他突如其来一吓,两眼一瞪,好在手中散香如尘,沸沸扬扬没入空中,经风吹起,扬撒在众人身上。紫颜见状,长鞭打下,驷马奋力扬蹄,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眼看就要突出重围,那个灰衣汉子屏息冲来,手中套索如饿狼之口,张大嘴咬住了其中一匹马头。

马车被生生拦下, 姽婳急切地返身从车厢里拿了佩刀,伸长胳膊割那绳索。

灰衣汉子左腿一踢,正中她手腕,佩刀高高抛起。 姽婳眼见无法,另一手拈出数个香丸,纤手疾弹,尽数打在那汉子脸上。两人靠得太近,灰衣汉子避之不及,等要屏息,已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反而深吸了两口,正中了姽婳之术。

姽婳就势一推,将灰衣汉子撂下马去,趁机跳下马车解了套索,招呼紫颜道:“快走!”帐篷里有其他人陆续跑出来查看究竟,紫颜等她上车,狠狠打下几鞭,赶着马全速前进。

两人从未尝试过如此逃跑,等一溜烟过了一两里路后,见后面无人追赶,各自松懈下来对望发笑。

“小胡子的商队就在前头。”紫颜马鞭遥指, 姽婳收了笑,肃然敛容挥鞭,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驷马纵蹄,风驰电掣般赶上了商队,小胡子怡然乘着骆驼,熟视无睹地往前赶路。

姽婳黛眉怒锁,高声喝道:“连我们也敢卖,你真有胆!”小胡子冷睨她一眼,丝毫不见困窘之色,驾了骆驼慢悠悠地向前。 姽婳一怔,他做了这等事后居然不逃跑,商队的行进速度与常无异。

“你们不是回来了嘛。”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揉了揉被风沙吹到的眼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人值二十金,还不错。”

姽婳怒道:“呸,光我的车马加起来,就不止三十金。”小胡子道:“嗯,要给买家一点甜头,你看他们像捡了宝,成群结队来验货。”紫颜终于在一旁哈哈大笑, 姽婳面色稍豫,伸手道:“拿来,我们辛苦一场,分一半。”

小胡子瞪她一眼,本想拒绝,念及他们追赶上来的速度甚快,颇有手段,笑了取出十两金子,丢在姽婳手里,“丫头,前面还有好人家,要不价格高些,再卖一次?”

“除非卖你!” 姽婳白他一眼,将马鞭一挥,赶了马超过商队。

紫颜兀自偷笑, 姽婳道:“他再惹我一回,我就用香弄晕他,直接把香料抢走了事。”紫颜道:“咦,这是个好法子。” 姽婳得意地道:“罢了,难得我心地善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胡乱出手。哼,王公贵人我见多了,这些市井之徒还怕应付不来?”紫颜小声道:“这可难说。”

傍晚众人到了粟耶城,四门伟立,街巷井然,西面的山岭上分布了数个巍峨的寺庙,又依山建造石窟,远看去气象恢弘。城中多为砖屋,偶见毡帐,有土屋供行人休息,马骡驴驼更是络绎不绝。虽是晚膳时分,市民的居处并无炊烟,一律于店肆中买食,街面上挂满灯笼,热闹非凡。

商队入城后选了一处地方进食,紫颜和姽婳亦进了店。座上客人无不衣饰光鲜,翠绣金带,只是用手抓食,在两人看来吃相未免不雅。那店家见小胡子的商队打扮阔气,立即殷勤招呼了,奉上几大盘肉食。

姽婳也叫了一份,肉质细嫩,绝少油腻,她吃得连声夸赞,又问紫颜:“你怎么不吃?”紫颜摇头,“戒荤腥。” 姽婳想起夙夜的话,笑道:“可惜,这道菜鲜美得紧。对了,老板,这是什么菜?”

“孔雀肉!”店家头也不抬地道。

姽婳顿时愣了,她爱吃山珍海味不假,但孔雀是她珍爱之物,竟成了盘中餐,当下恨不能呕出来。紫颜挑了一盘玛瑙石榴,望了剖开的满目晶莹,自言自语道:“难得这里果子熟得早。”拈起一粒慢慢嚼着。 姽婳推开孔雀肉,眼巴巴地拿过半个石榴,蹙眉开吃,咽了没几颗又喊道:“店家,来两个酪饼!”

是夜,紫颜和姽婳分屋睡了,商队的人住在同家旅舍。 姽婳素爱清洁,用现买的蔷薇花露熏了床褥,直至满室生香。鸟笼里的鸽子禁不住,咕咕叫个不停,姽婳提了笼子扔入紫颜屋里,这才安心入眠。

酣睡到凌晨,门板被拍得震天响,她惺忪着睡眼起来开了门,紫颜已穿戴妥当,拉了她就往屋外走。

“出什么事了?” 姽婳凤眼半睁,犹在好梦中乐不思返。

“商队和我们的马车都不见了。”

紫颜的话比噩梦更有效, 姽婳掐紧他的手道:“我们又被他卖了?”

紫颜想了想道:“这倒未必,刚才出去看到店家,没有收留我们之意,只说他们急着赶路先走了,可见小胡子手下留情。不过马车确实是他带走的,最为紧要的是,我们被他甩了。”他领了姽婳走到马厩,空空如也,只余了一根紫颜挂着的马鞭。

凉凉的夜风吹过, 姽婳左右看了,怔怔地道:“我们不认得路……那个小胡子!”她怒极反笑,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哼,鞘苏国好歹是北荒有名气的大国,认得方河集的人更不少,我不信到时找不到他。回屋睡觉,等天亮有力气再追。”她绣裙一摇,伸了懒腰走回屋去。

紫颜微微一笑,叫她一声:“喂,那个小胡子,你找到他会如何?”

“叫他去死。” 姽婳困意愈浓,紫颜听她扑通倒在床上,困得忘了关上房门。他轻轻一笑,替她掩好了门,想到小胡子的所作所为,心道:“这个人倒不妨结交。”

绮玉走后,侧侧整日呆在拂水阁翻阅典籍,摸索洒线绣、纳绣等各种龙袍绣法及镶滚、织金等技艺。沉香子和紫颜的衣物数量众多,她挑出绣样相近的与龙袍搁置在一处,时刻放于手边揣摩。文绣坊的绣谱被她翻到起毛,时常被纹样花色缠得迷乱了,她略一走神,叹息自己指下功力尚浅。这时脑海里一身簇新的锦衣上,隐约现出紫颜自信的微笑,想到那笑容,她拧紧的眉头又散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