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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四十 天亮请睁眼(一)

赤金星升起的时候,布里埃纳军校起了一场大雾。精致奇诡的哥特式建筑笼罩在雾霭之中,仿佛旧时代传说中幽灵居住的古堡。

当数学课教授宣布下课休息之后,可可·罗切斯特便抱着书本,透过窗户默默观望。她的目光聚焦在一辆朴实无华的越野车上,只见其嘶吼着,喷吐着浓烟,很快便消失在了无垠荒野之上,活像暮年的英雄竭尽全力宣泄着不得善终的愤慨。

她知道校长已经离开了。虽然他在公告上声称很快便会回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但可可总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似乎是被朦胧的雾色所吸引,她在布里埃纳军校的露台上找了把长椅坐下,手头不自觉地拿起了铅笔,在一张白色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虽然她最初是打算尝试绘制一下军事指挥课程的防御部署图,但铅笔落下之时,却成了雾气缭绕的布里埃纳军校。

她总觉得自己需要画点什么,来记录下这个亦真亦幻的校园,以及自己揣揣不安的情绪。

明暗交替,虚实错杂。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铅笔突然停滞不前了。纸上的风景已经基本成型,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上面还缺了点什么,使得这副画失去了灵魂。

空洞,恍惚,一如她此时的心态。

忽然间,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拿笔的右手,随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接过了她手中的铅笔和画纸。她偏头一看,这才发觉维伦·梅瑞狄斯早已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刀削斧刻般的侧脸晕染着灿烂星光,嘴角向上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尽管维伦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温和有风度,但她总觉今天的他莫名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他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都被疲惫所充斥。如果说以前的维伦是一根绷紧的琴弦,一言一行皆是深思熟虑、精心修饰,那么这时,这根琴弦却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唯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依旧囊括风云变幻,自始自终从未间断。

“我来吧!”他朝她微微一笑,便在她的半成品上直接动起了笔。

在笔尖触碰纸张的一瞬间,可可突然觉得,她身旁这人的气息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其仿佛不再是一个与她同龄的、也是她唯一产生过好感的少年,而成了古老、强大、却又遥不可及的神衹。

他握笔的手很稳,下笔的动作却狂乱且毫无规律。他的目光酝酿着可以吞噬整个宇宙的风暴,散发着令她望而却步的气势,似乎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强大存在,借助了他的手,传达着渴望毁灭一切的意志。

冰冷,死寂,使人绝望。

可可突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维伦绘制在画面上的陨落的星辰、火海缭绕的城堡,以及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

但在她即将做出反应之际,维伦身上陌生的气息又骤然消散,重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英俊少年。

可可甚至怀疑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错觉——直到她重新端详纸上的画作:

如果说可可所描摹的那部分雾色中的校园简单干净,清新典雅,一如她自身的气质,维伦为其添加的背景则雄浑旷阔、古朴深邃——以及,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毁灭的意味。

十二星辰挂在天际,拖着烈焰缭绕的彗尾,摇摇欲坠。

半空中飘着残缺不全的莱庇提亚,落难者从其上无助地跌落,神色狰狞,发出无声的呐喊。

望着它,可可感觉自己的神志被无形的漩涡所吸引,不知不觉也成了一个正在绝望中逃难的画中人。

维伦则神情恍惚,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抱歉,”他温和而带着几分茫然的嗓音把可可唤回了现实,很诚恳地道歉道。

“没事儿,”可可勉强挤出一个心有余悸的微笑,“没想到……你挺有艺术天分的。”

维伦这时才缓过神来,苦笑了一声,回答道:“教父跟我说过,像我这样被克苏……十二星辰盯上的人,往往是疯子与艺术家的结合体,这类人脑子里每一个创作灵感,实际上都是源自诸神的疯狂意念与之发生了感应。”

“你说……你还有个教父?”

可可有些困惑。

她从父亲那里得知,对于梅瑞狄斯家族的成员来说,因为替他们洗礼的大主教往往也是他们的族亲,为了表示对大主教的尊重,他们通常是不认教父的。

“我不在莱庇提亚那些年,是教父把我一手带大的,”说这话的时候,维伦的目光仿佛传统重重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生父亲。那时候,我的名字叫做‘维伦·墨菲’,也是跟他姓的。”

“那他现在——”

“——他已经去世了,”维伦不无惆怅地说道,“就在几个月前。所以我才决定回归家族的。”

“对不起。”可可小心翼翼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歉意。

在她印象中,维伦·梅瑞狄斯出身豪门,家世显赫,再加上其容貌出色,为人处事也张弛有度,一直以来展示的都是阳光自信、气场强大的形象,仿佛他成了宇宙的中心,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转。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在维伦那张完美而绅士的面孔下,竟然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突然有些心疼。

“不怪你,”维伦笑了笑,虽是云淡风轻,但依旧掩饰不了眉宇间的疲惫,“我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劲,如有冒犯,还望罗切斯特小姐高抬贵手呢!”

可可想安慰他几句,但敏锐的第六感却让她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和……你的那位教父有关吗?”她迟疑地问道。

听到她的话,维伦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痛苦,挣扎,愤怒,解脱,诸般复杂的情绪于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化作一个深沉而苦涩的、点头的动作。

“陷害他的人,终于得到报应了,”他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只可惜,我却无法亲眼目睹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