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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四十三 余震(中)

维伦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最后扶住了桌子才得以缓过神来。

“你还好吧?”马库斯抬起头来,关切地问了一句。

维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恙。马库斯见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原状,方才放心地继续吃阅读手头的报纸。

但此时此刻,维伦的心中已充斥着惊涛骇浪——在他方才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刻,旧日支配者的力量短暂地失控了——克苏鲁的烙印伴随着巫术的本源,在他的意识之中疯狂沸腾;随后,就算他耗尽全部心神,也没有能阻止巫术力量突破两种力量之间的那条界限。

后果可想而知:属于绛紫之星的印记刚一触即到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也突然间变得躁动不安,似乎在倾尽全力,以消灭这贸然入侵的异端。

维伦只觉得旧神与旧日支配者在他的意识之中相互厮杀,相互吞噬,使得他头晕脑胀,神智也随之变得晕眩。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低声念诵着教父很久以前教给自己的能够平定心绪的咒语。

随着他口中的字节被断断续续地吐出,两种力量渐渐在他的脑中被强行拆分开来,疼痛也渐渐地被缓解。

当维伦年纪还小、和教父一起待在废墟的时候,克苏鲁的精神烙印就经常折磨着他的心神——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梅瑞狄斯家族的后裔。于是,教父把这条咒语教给了他,使得他在极度痛苦的时候能稍微觉得舒服一些。

不过在他一天天长大——或者说,从教父那里学到了越来越多的巫术的时候,他疼痛的频率就降低了许多,尤其是在最近的一年里,异状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次自己的情绪波动,还真的挺强烈啊!但事关教父的遗愿,他实在没有办法保持平静。

昆廷·萨拜因今天去见了亚莉珊德拉女王,把自己肩上的上将军衔和布里埃纳军校校长任命书交给了她。他以为自己会很失落,会感觉整个世界为之坍塌,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了一身轻松的感受。

看来名利真是枷锁,他在心里暗暗想,当它从自己身上离开后,才仿佛开启了一个新的天地。

“你知道你被解除职务的真正原因吗?”在他即将离开王宫大厅的时候,女王的声音悠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猛然转过头,看见王座上的她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还请陛下明释,”他沉默了片刻,随后以万年不变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语调如是说道。

“我的儿子现在年纪还小,”女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跟王国的高官要员走得太近,我担心他会出事儿。”

原来如此。

昆廷·萨拜因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他知道自己跟王储殿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但既然女王陛下已经起疑心了,他再来解释也全无用处。

女王不会相信的。他告诉自己。

随即他大步走出王宫的大门,只觉豁然开朗,海阔天空。

见了女王之后,彻彻底底成了孤家寡人的他如今也只有两个简单的愿望:

第一是再去看看当年那位老朋友的儿子,当今的亚瑟·霍克伍德公爵。只是现在这位年轻的公爵远在格兰特尔的战场上,他想见也见不到了。

第二则是回到他执教多年的布里埃纳军校,对这个承载了他后半生梦想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朝着莱庇提亚的东码头走去。

摘下军衔的他很轻松地融入了人潮之中,没有人再用以往那异样的目光打量他。这让他感到很愉快。

但他还是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他并不认识,对方开口叫出来的称呼,也早被他埋葬在了记忆深处。

“上将阁下!”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对方俊朗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昆廷很快猜出,这又是自己当年在军队里的众多崇拜者的一个。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就算物是人非,也依旧有人记得自己。

“我叫乔治,是莱庇提亚警署的一名警官,”乔治以一种急促的语调说道,“退役之前是您军团中第九师第五团第七营第四连的连长。”

“哦。”昆廷·萨拜因很僵硬地答了一句。他当年手下的军官实在太多了,他真的记不起眼前这个人。

“上将阁下,”自称乔治的警官却在此时突然压低了声音,把昆廷拖到了街边一个星辰找不到的角落,“您这回出事儿,是有人想要害您啊!”

“这话怎说?”

“您看!”乔治警官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三下两下就把它拆开,随后从中捞出来了两张泛黄的纸页。

昆廷眼睛眯起,接过这两张纸页,很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他感觉其中的信息或许能够破解出装在他脑子里的重重谜团。

这是一张军令,一纸血书,和那个小姑娘,可可·罗切斯特,描述得相去无几。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签署过这样一张军令,但其内容与形式看上去,却有仿佛确确实实是由自己签署的一般。

至于那封由“埃迪·墨菲”所撰写的血书,在他刚刚一瞥见的刹那,便让他精神震颤,险些没有守住自己的心神。

上千魂魄葬身沙场,援军却因为长官的一纸军令而坚守不出,就算信中反复申诉、反复埋怨的人就是自己,昆廷·萨拜因也为之深感悲哀。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准确性。

如果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为什么这位埃迪·墨菲,以及一同签名的那些士兵们,他们在信里写下的怨气,可以唤醒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自责与恐惧?

为什么受自己恩惠进入布里埃纳军校的可可·罗切斯特,竟然会鼓起勇气,当面在法庭之上揭露自己的罪行?

为什么整个事件的逻辑,在加上这最后一块拼图之后,突然变得完整而理所当然?

难道,我自己的那段记忆,真的在不知不觉间被抹去了?否则,我为何会对“落日先锋”的覆灭毫不知情?

他再一次盯着这封玄乎其玄的血书,只觉得脑子里咔嚓一声,似乎有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在拼接,在融合,在叙说着一个完整而悲情的故事。落日先锋的冤魂化作了一柄锋锐的宝剑,笔直地插入了自己的灵魂之中。

在故事里,他身为东方战线的指挥官,当”落日先锋”军团落入敌军重围的时候,他不以为意地在军令上写下了“原地待命”几个字。

随后,他看到了王国的伤亡失踪名单上又多了一整支精锐部队。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现实的重量。

一个简单的贪污受贿,似乎无法赎清自己的罪过。

“乔治,”他以微弱的嗓音说道,“你在哪里拿到的这些东西?”

“可可·罗切斯特的衣袋,上将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