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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春渐远汀洲自绿(2)

“是!是!随你说什么都好,我求求你放了我……放我走……”她挣扎着,泪流满面。

“你不要做梦了!”昭衍紧紧咬住牙,大吼道:“来人!备马车!”

备马车……回长安?

她反抗地更加狠绝激烈,仿佛昭衍地狱而来的索命鬼魂,秦羽蹊眸中如沁血,朝他大吼:“我哪儿也不去!你若是逼我,不如杀了我!”

这般抵死的秦羽蹊让他震惊,让他心碎,让他再也不敢看她哪怕一眼……

昭衍闭了闭眼,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道:“朕成全你!”

他狠狠地照她后颈一劈,秦羽蹊眼前一黑,遂软趴趴地晕倒在他怀里。

喜田从人群中走出,看到秦羽蹊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昭衍瞪了喜田一眼,那一眼冷的像极北的冰霜:“还不赶紧扶她!”

喜田头点如捣蒜:“遵命!快来人!把王妃扶进马车!”

两个宫女费劲儿地将秦羽蹊从昭衍的怀中搀出来,昭衍看后更加烦躁,挥手硬生生地推开她们,一把将秦羽蹊打横抱起来,跨上了马车。

昭衍怀里的秦羽蹊虽在昏迷,胸膛却仍剧烈地起起伏伏,那副软趴趴的驱壳,仿佛就是一具空荡荡,没有心的驱壳。方才那般的声嘶力竭,安静下来也不过是娇弱的小女子,她从前是一只温柔的小白兔,却被他生生逼成小老虎。从一开始,他对她的爱就是负累,是噩梦,是一场停不下来的汹涌洪水。

将秦羽蹊放平在锦被上,她的泪痕犹在,雪白的面容仿佛将死之人,让他只看一眼就心痛难捱。

他修长的一指逗留在她眼眸边上,轻轻地抚拭,薄唇轻动:“再给我一次机会,爱我也好恨我也罢。”

他困累地靠在她身边,一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浓黑的眸子死寂地望着秦羽蹊,眉头紧紧蹙起来。

“羽蹊,一切都会过去的。”

温暖的春雾殿中,重重帷幔围起的小小一处里,淡淡香意的炉子上滚滚冒出青烟,婉转的烟雾催人欲睡,洁白被面上昏睡的秦羽蹊悠悠转醒,她微微侧头,后颈的剧痛突然袭来,她“嘶”地挣扎一声,瞬间清醒许多。

慢慢伸开的手臂在黄橙橙的灯晕下显得纤细嫩白,她张开五指,微微眯住眼,然后紧紧地握住。

原来她还活着,还有力量,还能感受到光亮和鼻息间的馨香。

帷幔被轻轻撩起,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想转头,奈何脖颈剧痛,她只能将手收回到被面中,静静地等着昭衍走来。

“醒了?”

昭衍端着喷香的汤盏,香味漂洋过海而来,她久空的肚子禁不住诱惑,“咕咕”地叫起来,秦羽蹊慌乱地捂住肚子,尴尬地问道:“我躺了多久?”

“确切算来,十二个时辰要多了,天色已晚,又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他语气疏离,却让她熟悉,仿佛是多年前,她站在探亲的大门外,无助地望着他,说着“下不为例”,却被他嗤之以鼻。

那时的昭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她是在夹缝中努力存活的宫女,她最大的愿望是为秦府翻案,而他最大的愿望……应该是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吧。

当天河两边的星子还未交集的时候,各自闪烁着或大或小,或明或弱地光芒,各自满足。一旦天河相交,他们相遇在一处,相互纠缠不休,相互刺痛,她不知满足地夺取他的光耀,一边照暖自己,一边急切地后退着,离开他的世界……

秦羽蹊一手撑着起身,虚弱地歪靠在昭衍早已备好的垫子上,那垫子好软,还沾着他衣袖间的味道,让她禁不住双眼发酸。

“昭衍,你不要成全我了吗?”

他有机会彻底了结这个聒噪、失去理智的女人的。

昭衍手执汤盏,身姿修长地玉立在她床畔,一手搅动着汤匙,面无表情。

“我是你的噩梦吧?你有没有后悔遇上我?”

而他却慢悠悠地说道:“一路奔至卫清,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你追随夙恒而去,害怕你受不了打击,我害怕了很多东西,却忽略了你会为难自己。羽蹊,随我回长安吧,真正的噩梦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这里,卫清。”

“我哪里也不去。”

“所以你选择放弃淇璋?你知不知道,你的选择关乎着两个人的人生?”

“昭衍,我很累。”她皱着眉头,嫌弃地瞅着他:“你会把自己照顾好的,你根本不需要我。”

“别说了,吃饭吧。”他吹了吹烫口的汤水,放到她的手上,秦羽蹊手里暖融融的,心中却是酸酸的。

“昭衍,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年我为了斩断情丝,千里迢迢来到卫清,安心相夫教子,自以为你是死了心的,却没想到,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被你监控的下场。”

“你不要揶揄我,我做不得无情帝王,做个无耻帝王也使得。”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仔细养伤,别胡思乱想,昨日之事淇璋并不知情,无论今后你要如何折腾,只记住别伤了孩子,她还小,日后也要经历成家生子,若是从你这个母妃身上受到半点影响,你于心何安?”

她看着汤水的袅袅蒸汽腾空而上,又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昙花一现,飘渺难琢磨。

“我知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反驳他不为难他,就算是为了淇璋忍气吞声,昭衍也觉得得到安慰。

“昭衍,我想问你一句话,很重要。”

“问吧。”

她忽然仰起头,认真地盯着他:“你喜欢做淇璋的父皇吗?”

昭衍疑惑又警惕地望着她:“你又想干什么?”

秦羽蹊又追着他躲闪地眼神问道:“你会像夙恒一样,对她视若珍宝,无论今后你有多少精灵可爱的孩儿,都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吗?”

“秦羽蹊,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执意地央求他:“回答我吧。”

昭衍走到秦羽蹊的塌前,眼眸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痛觉:“我与璋儿相伴这两年,看着她从摇篮中的小婴孩到能说会道的小姑娘,我自认为对得起你,也对得起她的父亲,但喜欢她和做她的父皇不是一码事,相信夙恒也不愿意你如此屈就自己和孩子,秦羽蹊,说出的话要慎重考虑,别给自己留下对璋儿的愧疚。”

“卫清的质子,曾经是我心中最不敢触碰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或许会不一样,但终究没有逃过这场厄运。还好有你,还好你待她这样好。只是我不知满足,执意在战乱之时要将她要回,现下想想,还是将淇璋交由你保护的好,我不后悔了,再也不后悔了。”

她这番话说到他的心口里,将过往的一切绸缪和付出,一夕之间化解,他看着她眸中流连不去的恨意渐渐纾解,他终于可以安心。

昭衍撂袍坐在床榻边沿,对着她不确定的闪烁的眼眸微微点头:“我喜欢淇璋,也会一辈子对淇璋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胸口,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是你的孩子,所以,我爱她如爱你一般,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至死不变。”

秦羽蹊紧紧地盯着他,昭衍的眸中带着坚定不移的深情,仿佛大开的黑洞蚀人心魄,她轻轻蹙眉,将手挣脱开,放入锦被中:“多谢你。”

多谢什么?她抿住唇瓣。

昭衍,这么多年,多谢你的爱。

这么多年,多谢你的保护。

这么多年,然后至此以后,多谢你的承诺。

“你的这一谢我记住了,来日等你的回报。”

“昭衍,你想过吗,你曾经喜欢的那位秦羽蹊,到底是如今眼前的我,还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执念?”

昭衍的手一抖,揽回长袖之中,紧紧握成拳:“我这小半生,只用行动证明了此情不移,你却笑说是执念,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难道就不配得到你哪怕一点点的,爱意也罢,可怜还不行吗?你出于什么心,轻易地说出这种戏虐之言?”

杜鹃啼血声声残,他是一个人,多么热的血液都有被冰冻流干的一日。

昭衍眼眸胀痛不已,偏过头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沉沉的一叹息:“你累了,我这就走,一会让淇璋来伺候。”

她静坐在榻上,面目朦胧不清,却如冰凌,瘆人心房。

“不必了。”

“王妃……”

深夜,云草呆呆地站在她房屋门口,怯生生道:“大总管要走了,想在临行前,再给王妃请安。”

长泾想清楚要离开宁王府了,他做的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秦羽蹊下床,披了一件衣服:“他在哪里?”

“大殿上。”

云草引着秦羽蹊来到空荡荡的大殿上,长泾孤影投射在长灯之下,萤火绰绰,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放在胸前,俯身一礼:“王妃万福金安。”

秦羽蹊看着他背覆的小小包袱:“你跟着夙恒这么久,临走就没有什么想拿的?”

“奴才从前命好,跟着王爷左右,锦衣玉食皆不缺,现在想来具是可笑,金银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徒添重量。”

她站定,又问道:“你要往何处去?”

“天地之大,若无安身立命之所,就居在墓陵之外,了结余生。”他垂下眼眸:“承蒙王妃关怀惦记,奴才愿以此生报答王爷、王妃的任用之情。”

她于心不忍,遂规劝道:“你是贤才,纵使去谁家做入幕之宾,也不算浪费,王爷生性洒脱义气,你今日的颓态,正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长泾弯唇一笑,思及王爷,心中困苦难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