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回公寓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鹿离是酒气上来觉得热，头靠在车窗边吹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车后微垂眼眸看着手机回复信息的顾未生，心里的情绪七上八下。
明明离开的时候她恨不得在心里跟他恩断义绝。
可见到他这个人，心里那点斩钉截铁的凉意又渐渐被风吹散，变得不确定起来。
鹿离想用脑子捋清楚一点。
或者装醉，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可今晚喝下肚子的酒却仿佛偏要跟她对着来一样。
上头，却也没到能醉倒的地步。
只是脑袋迷迷糊糊，反应有点迟钝，但人始终都很清醒。
鹿离心里一片狼藉，凌乱的仿佛被什么动物抓过一样，直到下车，也没捋出任何头绪。
下了车，她拎着包转身就往单元楼里走。
脚步不紧不慢，也没有像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怪异的是顾未生也跟了上来。
她下车没几秒，就听到身后传来车门碰撞车身的声音，伴随着出租车司机不客气的嗓音，鹿离感觉顾未生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越靠近，她心里就越有压迫感。
走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了头。
路灯下，顾未生英俊的眉眼挺拔又棱角分明。
她本来想说的话在看到他清黑眼眸的一瞬间，凝结在了嗓子口，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为什么也要下车？”
“这儿又不是你家。”
“再说了……”
她掐着掌心组织了下语言，佯装镇定的直视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理直气壮一点。
“我们之间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那你现在这么不明不白的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软糯，但语气的尾调里到底还是带了几分情绪未明的质问，只是醉酒后没有清醒时那种清冷逼人的气质。
所以现在显得软绵绵的，好像还带了几分委屈的不解。
顾未生看着那双微微仰起的水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他本来没想来。
哪怕陈珊发了无数个她被求婚被灌酒的视频，他都克制自己，让自己尽力做到无动于衷。
直到他回旅店看到陈年交给他的那封感谢信。
感谢信上罗绍的名字仿佛蝴蝶振翅划过的羽翼，在他冷静的大脑里一遍遍一闪而过。
终于，在下楼之前，顾未生想起了他。
罗绍。
是他。
那个最后载客鹿离被断裂的索桥困在海面上的私家车司机。
当时看过后半段路的监控视频以后，顾未生去医院找过罗绍的陪床家属。
可家属一口咬定，他们家是私家车，一直只有自己丈夫一个人用那辆车，绝对没有其他人。
那时候罗绍没有醒来，因此他的家人也并不知道，他经常会在上下班路上接顺风车的订单贴补家用。
直到罗绍醒来，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妻子，他老婆才知道，原来罗绍得救，有很大一半儿原因都是因为鹿离。
她曾经在车厢里试图去救他，没有成功、
即使这样，后来被路过的渔民发现的第一时间，鹿离还是让人先去救他。
也是在这期间，她才阴差阳错的遇到小志，差点被他推到水里淹死。
幸好救完罗绍之后，那条船上的渔民又及时赶来把她也一起救了上去。
想起罗绍这个人之后，顾未生一边跟陈年陆放他们聊保护站的事儿，一边让人帮忙查一下罗绍的联系方式。
他在医院，留下的地址也在医院，要联系到他很简单。
想从他那儿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简单。
虽然不知道鹿离去找史肖月干什么。
但从罗绍那儿起码能确定一个事实。
鹿离没有说谎。
她真的去找史肖月了。
只是路上出了意外。
得知这些，他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愧疚，心疼，懊恼，还有点别的什么。
但顾未生没有仔细去想。
尤其是当他想起鹿离留下的那张字条。
还有陈珊发来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视频。
鹿离问他为什么要跟过来，跟过来想干什么。
顾未生自己也答不上来。
但就是看她平安到家了自己觉得安心。
鹿离问完，好一会儿面前的男人都没有说话。
他还是这样，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忽略她的问话。
鹿离被他晾的有点不高兴，撇撇嘴，转身继续往前走。打算自己回去，不跟他说了。
可没想到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问她，“想不想吃小蛋糕？”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小蛋糕的？”
鹿离诧异的连矜持都忘了。
一回头，就看到顾未生无声的弯着嘴角笑出一声，只是又拉着她后背小包的链条问了一遍，“到底想不想吃？”
鹿离本来想很有骨气的说不想。
可她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在宴会上就想吃蛋糕。
一直到宴会结束，都对宴会上被人吃完的那盘草莓蛋糕耿耿于怀。
大概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论是什么，只要能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如果得不到，就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这种雪上加霜的打击吧。
所以她一整晚都有点闷闷不乐。
说是因为蛋糕，也又不是。
说不是的话，又好像是。
到最后，索性一醉解千愁。
可鹿离没有喝醉。
所以那点挫败感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愿散去，直到顾未生问她，是不是想吃草莓蛋糕。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
但被猜到的瞬间，心里却像有捧烟花被人悄悄点着引线，在心口附近忽然炸开了一样。
满天绚烂。
“问你话呢，到底想不想吃。”
“想。”
被问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忽然老老实实抬头，乖巧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乖巧的样子特别像只兔子。
肤色又白，人又安静，穿着陈珊披在身上的白色外套，显出几分邻家女孩儿的稚嫩感。
得到回答，顾未生好像也心情很好的样子，松开她身上的链条走进单元楼。
鹿离忽然想到，以前她不开心的时候，他也总喜欢变着法儿的做好吃的给她吃。
像在哄小孩儿。
但却特别管用。
因为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饰品，那时心智未开，也没有到精心打扮自己的年纪，只喜欢吃。
发现这点以后，每次她不高兴，顾未生都能变得法儿的买到她想吃的东西拿给她吃。
每次吃完，鹿离心情都会变得特别好特别好。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满足于口腹得到慰劳。
直到顾未生离开的那几年里，她漫无目的的浏览一个寻人论坛，找着找着，在其中一个帖子里看到一句话。
那句话说——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人，一件事，或一种状态。可直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发现，我们喜欢的，其实只是与那个人共度的美好时光。
那一瞬间，有个念头清晰又措不及防的划过鹿离的心房。
她也才恍然明白，原来她喜欢的不是那些美食，而是送来它们的那个人的那份心意。
顾未生为什么今晚忽然会过来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她也不知道。
鹿离只是知道，这一刻她很开心。
这就够了。
管他呢。
管他是为了什么。
管他明天还会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当今夜自己喝醉了，他也喝醉了。
明天的事情就等明天再说好了。
她这么想着，连上楼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可揣着少女情怀跟上顾未生脚步的鹿离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另一辆出租车里，有个人，在出租车里待了很久很久。
直到看着他们从单元楼进去，上了电梯，打开栋大楼里某个房间客厅里的灯光，他才挥了挥手，仰头闭眼让司机把车开了回去。
肖佐还是没死心。
穿上婚纱的鹿离，让他心里那点儿喜欢更加蠢蠢欲动。
订婚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围着，折腾的晕头转向，没空去找她。
等有时间去找了，才发现她已经被别人带走了。
女人眼里的开心是装不出来的。
尤其当她仰头像只小兔子一样望着那个男人的时候，肖佐见到了鹿离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的其他表情。
她眼底有光。
光是看着那个男人不说话都有。
肖佐忽然想起第一次也是曾经唯一一次告白被鹿离拒绝时她漫不经心看着资料说的那句话。
她说，“其实你挺好的。”
“有钱，有颜，除了骚包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如果再加上喜欢我这一条，的确很让人心动。”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当时肖佐笑的吊儿郎当的说，“你放屁。”
“就我们公司那些歪瓜裂枣，我还真没看出有几个对我有威胁的。”
他以为鹿离只是为了拒绝而搪塞他。
可直到后来出海遇到顾未生，看到鹿离对他的一系列态度，看到她为他或高兴或低落，像个真正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拥有正常的喜怒哀乐的时候，肖佐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当初他不肯相信。
今晚也不肯死心。
非要跟过来看一看，亲眼确认一下，才能接受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