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一会儿很安静。
鹿离抿着唇，眉眼微醺的看着顾未生挽起一截袖子，露出干净修长的手腕在电脑上操作。
他把那家中介公司旗下所有的官网后台全部用自己设计的入侵软件锁住了。
最晚明天早上中介公司的人肯定会发现问题。
后台被锁，后台里所有的数据包括资金往来都成了盲数。
那个时候中介公司肯定会急的团团转。
鹿离看呆了，愣了一会儿忽然倾身往前，趴在顾未生的椅背上问他，“那你不怕他们有更厉害的黑客自己搞定不来找你吗。”
“不怕。”
“恩？那原因呢？”
喝多酒的她像个好奇宝宝。
顾未生一侧头，就看到她微启的红唇一张一合近在眼前，偶尔眉眼专注的凑过来看看他电脑上的操作页面，小巧的侧脸在微弱的蓝光下显得格外乖巧。
连平日里佯装清冷的眉眼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喉结微动，漆黑的视线一扫而过，从她身上不动声色收了回来，冷淡道。“反正也不是我的事儿。”
“就是碰个运气。”
……
亏她刚才还心生感激。
鹿离心里那点悸动和莫名其妙的慌乱霎时间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灭，瞬间克制自己收回那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就知道。
这男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但是看他做完这一切，关了电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顾未生，”
“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不怕我因为这个继续来纠缠你吗。”
本来顾未生正要去门口开灯送客，可她这句话问出以后，前面的男人就停下脚步，侧身插兜靠在墙上，语气极淡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好笑，又像是想起别的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
“总不能又自作多情的觉得你喜欢我吧。”
她自嘲的耸了耸肩，一张小脸在黑夜里颇为肆意。
说完，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一板，不问了。
顾未生发现这小姑娘还真是。
脾气越来越大了。
这几天就一直莫名其的。
今天帮了忙，她心里没点感激，反而还因为他不肯告诉原因生气了。
他心里好笑，却没问，只是随手一开灯，看着她带着醉意颇为恼火的瞪他一眼推门走了。
其实鹿离生气也不是生的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在黑夜里放大了人的情绪。
她只是感觉到顾未生每次跟她说话好像都喜欢这样推来搡去把问题全部抛回来给她，自己什么也不肯说。
好像就是在用无声的疏远让她有点自知之明。
之前鹿离还稳得住。
可史肖月出现以后，她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了一样，什么都稳不住了。
更何况现在还有小童的事情没解决。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事情很多。
像一团乱麻，全部交缠在一起，绕的人喘不过气来。
走到门口，鹿离本来想摔门回房洗个澡清醒清醒，可想到合同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又硬生生把心里的憋气咽下去，对着墙壁扯出一个微笑，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回去。
顾未生在心里数到三的时候，门口原本走掉的姑娘果然推开房门走了回来。
“顾未生。”
她胸口起伏叉着腰，一张脸分明被气的圆鼓鼓的，可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把委屈都压下去，扯出一个假的不行的微笑，说，“我仔细想了一下。”
“刚才是我不对。”
“问你问题还那么咄咄逼人，态度不好。”
“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做小伏低的说完，又又想起什么似的，咬着下唇，在逆光的方向踌躇了几秒，忽然靠进门口的阴影里，声音有点不确定道，“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果然……
顾未生薄唇勾了勾，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着香烟，咬字清晰的睨她一眼，嗤笑道，“问吧。”
“又有什么事儿想求我？”
“还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他的语气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似的，语气欠扁到想让人狂揍一顿。
但是想到心里乱麻似的担忧，鹿离还是忍了。
她组织了两秒语言。
“是这样。”
“其实我是想问你，我被骗的事儿，是陈珊告诉你的吗？”
“恩。”
顾未生垂眸掸了掸指间烧上来的烟灰。
整个人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
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累死他一样。
但鹿离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
因为顾未生说完那个嗯字就沉默了，他一沉默，她心里那只鼓便七上八下敲个不停。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由她耗。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又问，“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其他什么事情？”
空气停顿了一秒。
鹿离看见顾未生指间香烟的火光明明灭灭，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她面前，仔细端详了她几眼，哼笑道。“什么事儿？”
“你觉得她会告诉我什么？”
他这么一问，反倒让她措手不及。
慌乱之际，鹿离心一横一咬牙，看都没敢看他，就开始胡乱找借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个人，喝醉酒容易……哦，也不是，是陈珊那个人，你也知道，她说什么事情都喜欢夸大其词。”
“以前咱两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脚崴了，还被她夸张成车祸住院快要魂飞魄散一样严重，所以万一她跟你说了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你一定别信。”
“她那叫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所以万一她说了什么，你一定一定别当回事儿，不然肯定要被她骗了，而且万一骗钱还好，骗到心情岂不是亏大了。”
“而且我们以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万一……”
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
他却忽然出声打断。
“没有。”
“陈珊什么都没说。”
他眼眸漆黑，拿着烟的手垂在身侧，整个人都暴露在灯光下，挺拔，修长，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雪山，目光沉静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探究。
“你怕她跟我说了什么？”
他重点抓的很好。
鹿离心里一慌，竟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慌张感。
她后退一步，从他研判的目光中推出去一点儿，缓了会儿才摇摇头，“没什么。”
“我这不是就怕她乱说吗。”
“没说就好……”
“那你休息吧，今天晚上谢谢你。”
“如果中介公司那儿有什么进度，你记得及时告诉我啊。”
她说完，本来想落荒而逃。
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顾未生本来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准备去浴室。
刚走两步，就感觉她又停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耐着性子转过身，一边解领口的纽扣，一边问她，“又怎么了？”
反正今天晚上她喝了酒。
多说点就多说点吧。
他也不会当成是自己的关心。
鹿离想了一会儿，灵动的眸子无意识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着他一颗一颗纽扣解下来，说，“我就是担心。”
“你这么做，会不会连累医疗队。”
毕竟入侵别人公司的官网，虽然没有盗窃财物也没有损坏什么关键数据，可不被人知道还好，要是被人抓住的话，罪名也不小。
往小了说，这是一次即兴游戏。
往大了说，这也是一种犯罪行为。
为了她，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而且万一中介公司不受威胁直接报警，不私底下联系他呢。
顾未生留了联系方式，要是中介公司报警，那警察第一时间找的人肯定是他。
中间有几次鹿离一度冲动道想跟他说，要不你写我的联系方式吧。
她怕万一出现意外。
但顾未生忙的专注，两人最近这段时间的关系诡异，而且她隐约还有点怕他。
顾未生很讨厌忙的时候被人打扰。
就像起床的时候被人吵醒一样。
一整天都会冷着张脸，气压低的能吓死人。
所以鹿离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有说出口。
直到刚才走到门口，脑子里憋气的情绪没有过去，可担心却占了一大半。
在门口徘徊犹豫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闻言，顾未生清冷的眉眼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
过几秒才说，“不会。”
他不疾不徐道，“你用脑子想想。”
“中介公司里面可能会真的没有监控录像吗，”
“如果真像你说的，两份合同在店里被他们动了手脚，只是为了在中间多赚一点中介费，那你这样的事肯定不是第一次。”
“一旦事情暴露到明面上，警察真的来处理，中介公司才是最着急的。”
顾未生就是拿准了这点，才这么干脆利落的黑了他们后台。
不得不说，顾未生想的很全面。
和毁掉一单相比，中介公司肯定不会愿意翻出以前他们干的那些龌龊事儿。
一旦被翻起来，事情的发展方向在警察手里，他们想停也停不下来。
中介公司的人不是傻子。
这点利弊还会衡量。
果然，没到第二天中午，中介公司那边就有人顺着顾未生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两人，问他想要干什么。
顾未生也很直接。
点名道姓说了这件事的重点和他的要求。
得到消息后，对面有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也不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不到晚上，鹿离就收到了银行卡里中介公司先垫付的卖房尾款。
其实昨天被坑了以后，她也想过很多办法。
去威胁。
去商谈。
却找买家。
甚至想利用职务之便，直接在公众平台把这些人曝光。
曝光以后，他们就不敢再这么横行霸道了。
但鹿离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顾未生。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是你本来气冲冲的咬着牙想，被欺负就欺负了。自己又不是没本事欺负回去。
可当有一个人出来护着你，替你做完整件事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了。
鹿离辗转反侧了很久。
没有想出所以然。
倒是这两天，史肖月来旅店来的很勤快。
不仅她来，连他们酒吧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小男孩儿也经常过来四处闲玩。
那个男孩和史肖月很熟。
很喜欢粘史肖月。
史肖月好像对他也挺好。
听说是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智商不全的流浪汉。
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被收拾的很精神，偶尔帮酒吧外送酒水果盘跑跑腿什么的。
男孩很听话，长得珠圆玉润很可爱，但就是不爱搭理人。
每次看到他虎头虎脑的冒出一个脑袋，鹿离就知道，史肖月又来了。
她和史肖月还没打过正面。
直到昨天晚上，顾未生说要带大家去酒吧放松。
鹿离没打算去。
却被小静生拉硬拽从房间拽了出来。
“哎呀，还是去吧。”
“我知道你觉得医疗队其他人不喜欢你，懒得一起凑热闹。”
“但你不是喜欢顾队吗。”
“喜欢就要抓紧时间啊。”
小静说着，趁周围没人，忽然调皮一笑，小声对她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史老板。”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觉得史老板和顾未生可能成为一对儿。
但小静就是对这个女人喜欢不起来。
可能太艳丽的人总让同类有距离感吧。
小静把这定位为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
鹿离其实也有点意外。
她来医疗队之后，其实和大家关系一直淡淡的，只有小静，时不时cut她。
干什么都会拉着她。
仿佛怕她受冷落觉得伤心。
小静是个很细心的姑娘。
这儿还在面前叽叽喳喳的劝她，让她一定要去，不然万一喝醉了和被鹿离一把捂住嘴，推到门外。
“行。”
“那你等我换下衣服。”
她说着，关上门去房间里找衣服。
可谁都没想到，今天这场放松顾未生虽说是请大家喝酒。可实际上却是他带人来帮史肖月过生日。
直到进入酒吧，看到史肖月穿着华丽的坐在其中一片被清空的卡座里言笑晏晏的冲顾未生招手，其他人才知道。
鹿离当时那个心情怎么说呢。
很复杂。
也觉得挺可笑的。
其实人际关系中走过场那一套她也会。
她就是不想应付，懒得应付，也没心思把时间分给让自己心塞的人浪费。
所以在酒桌上坐了一会儿，蛋糕快上来的时候，她说要去洗手间，拎着手包从卡座里起身离开。
路过史肖月的时候，史肖月笑着放下手里蛋糕刀，“鹿记者去洗手间？”
“那一起吧。”
“正好我也要去。”
卡座暧昧的灯光下，医疗队一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想擦汗。
现在这场景，妥妥一个修罗场啊。
但身为修罗中心主人公的顾未生却没什么动静。
直到那两个女人走进洗手间快半个小时还没回来，他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
洗手间里。
鹿离看着挡在门口红唇烈焰的女人，眼皮都没掀一下，洗完手，眉眼细致的从旁边抽纸巾擦干，扔进垃圾桶，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也没把她当回事儿。
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个人。
史肖月一直抽烟等着。
也不着急。
直到她临走前，才把烟掐灭，踩着高跟鞋，前凸后翘风情万种的撩着头发跟她一起。
史肖月身上有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香水味。
很熟悉。
但鹿离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正想着，就听到史肖月笑着说，“顾医生说你不爱说话，我之前还不信，现在总算信了。”
“是吗。”
“他还跟你说我。”
“对啊。”
“我们两经常聊你。”
“但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顾医生说起来也就是觉得好笑，我听着也开心，了解了解他以前的事情也很有意思。”
鹿离皮笑肉不笑的停下脚步，扭头看旁边的女人一眼，像是笑了下，半天才说，“你不用特意提醒我那是以前的事情。”
“想追他就追，想睡他就睡，你有这个权利，我也有。”
“这么阴阳怪气的格调不高。”
鹿离其实真的很烦和不喜欢的同类打交道。
尤其是扯上男女感情的女人。
以前她就想过，要是顾未生在学校真喜欢上别人了，那她不纠缠也不退让，只会转身走人
因为她觉得纠缠太没意思。
而且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这段感情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要是对方真在乎你，肯定会在你之前把这件事处理的干干净净妥妥当当，不会让你这么恶心和烦躁。
所以史肖月一开始跟过来，她就想把她当空气。
可没想到史肖月却好像完全意识不到她的冷淡，一个劲儿的想说话。
见她这么说，史肖月失笑，妩媚的眉眼里有诧异一闪而过，也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史肖月笑够了，纤纤玉指又夹起一根薄荷烟，放在红唇边擦火点燃，才爽朗笑道。
“你误会了。”
“我是看你有趣，想跟你做朋友。”
这点儿史肖月没有说谎。
史肖月第一次注意到鹿离，其实是在她去游览园偷拍到真相回来的那个晚上。
顾未生后面跟她的争执她听到了。
后来又从小静那儿听到她找了顾未生很多年，觉得现在还有这么有毅力的姑娘真不多见，想跟她交个朋友。
可没想到她刚接近，鹿离的反应就这么大。
史肖月失笑，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不远处的走廊里，顾未生正掐着烟往这边看。
他漆黑的眼眸落在鹿离身上，游走片刻，又收回去。
再看，人已经不见。
好像从没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