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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四章 心机

顾凝抬眼看着他,一脸不解,“爹,您说什么了?我还不知道呢?再说一遍我听听吧!”

顾老爹倒抽了一口冷气,嘿嘿地笑着,垂下头去看酒坛子。

“爹,您跟二舅吵架可还记得?”

老爹嘿嘿着,点了点头。

“那二公子把您带回家,之后您还记得?”

老爹恍然大悟,“啊,我还说呢,怎么突然从床上醒了。”

“那回家以后的事,您还记得?”

老爹挠着后脑勺,为难地看了顾凝一眼,“不记得了,你知道我,喝了酒就不记得事情。”

顾凝轻轻地哼了一声,“嗯,不记得好,不记得就不用自己难受,也不会憋屈了自己。”

老爹讨好地看着她,“阿凝,我说什么胡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啊。你知道我……”

顾凝叹了口气,无限伤感道,“爹,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给娘上上香吧,我很想她。”

老爹猝不及防,喉咙哽咽,没说出话来,叹了口气。

顾凝道,“我那里还有点钱,我们把娘的坟茔重新修一修。”

老爹低声道,“可是我想等我--”

顾凝忙打断他,“爹,您会长命百岁的。您放心,等那时候,我一定和弟弟把你们的坟茔修葺的宽敞气派。绝对会风风光光的。”

老爹笑了笑,讪讪道,“好好,好。哈哈。”

夜里戌时初的时候,王允修他们才回来,给顾凝她们收拾了在王家时候的衣物被褥等常用物品,还送了些香料、钢针、彩线、绸缎、素绢之类的东西,让她们做点想做的针线。

顾老爹正滋滋有味地喝小酒,让王允修陪他喝两盅,顾凝给他使了个眼色,王允修立刻会意,说还有事情要跟顾凝说。

茗雨和茗香在屋里检点物品,见他们进来,茗香便说去正屋那里亮堂。茗雨诧异道,“黑灯瞎火的,点了灯哪里不一样。”

茗香看了顾凝他们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顾凝让王允修坐,捧出一只小柏木匣子放在他面前的方桌上,“这里面有我之前调制的几味香,是用王家普通的香加上鲜花香调配出来的,虽然比不上楚家的百花香,但是它有个好处。”

王允修看了一眼,将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五只巴掌大的青花瓷盒。他拿起一只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清幽香气扑鼻而来,清而不寡,点了点头,笑问,“什么好处。”

顾凝道,“这几品香,都可以滴入几滴西域进贡来的苏合油、玫瑰油等异香,那些香浓郁刺鼻,如果配合这种熏制,就会别有香气。楚家的百花香里含有了苏合油,但是香气过浓,若在床帐中熏,很可能有人不舒服。这个便不会。”

王允修赞叹道,“阿凝,小时候我们都在王家香铺里呆着,我对香料略懂,可你却如此精通。”

顾凝笑了笑,谦逊道,“二哥琴棋书画,仕途经济,可是比谁都精通呢。你那一曲高山流水只怕钟子期复活也会误会。”

王允修摇头轻笑,“你取笑我。已经好久没有抚琴。我记得你从小最喜欢听那曲风入松。”

顾凝微微垂眼,小时候很多事情已经一去不返,这也让她清楚地知道一切不是做梦。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伤感,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情愫在里面,她忙收敛了心神,问道,“二舅要了你多少银子?”

王允修摇摇头,“没什么,他要给你外公外婆修坟墓,也没什么不对。我家如今也没什么花销,替你父亲出一份,他们自己也那一份,给了十五两。”

顾凝惊道,“那么多?”

王允修笑了笑,安慰她道,“你别急,我实际交给了大舅。让他们兄弟几个自己商量着办。”

顾凝面有难色,越发愧疚,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若是让王夫人知道,自然要数落他的。不说这个,他本家的那几个叔叔,也要找他蘑菇。如今也不过是祖上的产业,靠收租子,未必就有多少余钱,且这次给自己置办嫁妆,只怕也是不菲开支。只希望自己以后能加倍地偿还他才是。

王允修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拍了拍木匣子,“你给我这些,如果卖的好,多少银子都赚回来。如今你在家里,手上没钱可不成。”

顾凝怕他往外掏钱,忙道,“我手头还有一些,不紧张。”

王允修无奈地笑了笑,打消了给她银子的念头,“苏州有赛香会,我会先去看看,联络一些朋友,先通过他们试试反应如何。如果好了,再开一家铺子,父亲有个学生,想邀请我一起。他脑子灵活,有经商的路子,我也算沾个现成的光。你也知道,我真没经商的头脑。”

顾凝道,“你是没往那上面用心思。人各有兴趣。反正做不做得成没关系,别亏了家里的钱就行。到时候你给我捎一点别致的香品,我试着调配新的出来。”

顾老爹喝得爽了,醉醺醺地去屋里睡觉。顾冲来东厢让王允修陪他下棋。顾凝便跟两个丫头一起挑丝线,准备将母亲留下来的花版拿出来做几条领抹,让王允修走得时候带上去苏州试试路子。

惠州地处东南西北交界的地方,受外来影响颇深,而女子之物以苏州为首,一切都跟那里看齐,特别是苏州的名门苑和红楼馆,基本代表了所有能购买这类物品的女子们的欣赏水平和流行风向。

这次置办嫁妆的时候,顾凝就看出苏州的名门小姐们似乎有复古的倾向,喜欢稍微素淡一点的衣袍,然后做一条精致华美的领抹,很是雅致动人。恰好她母亲留下一下花版,正是当初在家做小姐的时候保存下来的,花样精致,顾凝一直很喜欢。

忙了一会,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日顾老爹起来的晚,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倒也不想出门,只说嘴馋,让茗雨出去买点肉,买条鱼,做几样精致的小菜,让王允修陪他喝两盅。

王允修说自己如今不太饮酒,顾老爹知道他孝顺,虽然出了孝期,可还是不肯破戒,倒也不逼他,只让他跟自己说说话。

晌午不到,顾冲找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去河里抓鱼未归,茗雨还未做饭,顾老爹就着咸菜、花生米、一只咸鸭蛋喝了几两小酒,越喝越兴奋,最后又开始指手画脚。

他盯着王允修看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话说不出口,便继续喝酒。王家和他们顾家的交情有多深,顾老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往上数的时候,有自己的爹救了他们家的命,可往眼前说,王允修他们也算是救过自己。

只不过如今王老爷去世,只剩下王夫人和二公子,以往的那些便是过往烟云,也不会有人再记得。

且他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如今女儿已经出嫁,不管跟王允修感情怎么好,这般密切的接触,总该是不合适。可他说不出口让人家疏远,况且他对女儿,对王允修,或者对楚元祯,都存了无限的愧疚。

实在说不出口。

可是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外面的风言风语,都肯定流传进楚家的耳朵里,到时候女儿去了楚家,这日子还怎么过?若是老爷子在一切都好说,可现在老爷子不在,楚元祯远在京城,他总不能让女儿再平白受侮辱。

王允修按住他的手,劝道,“大叔,您不能再喝了。别让阿凝难过。”

顾老爹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二公子,你,你对我们好。老头子我,终身感激啊。”

王允修忙夺下他的酒盅,“大叔,我不用您感激,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老爹醉眼半开半合,拍了拍王允修的肩膀,一脸伤感,“二公子,你,前一阵子很生气地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把阿凝许给楚三郎。对吧。只是我想问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不坚持。我吧,也是混账!”说完又抢过酒盅滋溜了一口,然后开始摇晃着脑袋难过。

王允修不明就里,劝道,“顾大叔,阿凝给您备了许多酒呢,不用急,慢慢喝。不如我们下盘棋。”

顾老爹叹着气,仰头笑了一阵子,又眯缝着醉醺醺的眼睛看着王允修,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你,你知道你毁了阿凝。你知道吗?”

王允修脸色一变,瞬间惨白,呆呆地没有动。

顾老爹又道,“当初,你们两个青梅竹马,都说很般配。我也觉得是,阿凝她娘也说。我也想过把阿凝许配给你的。我们两家门当户对,正合适。”

王允修身体越来越冷,没有说话。

顾老爹又道,“哪里知道,哪里知道,我,我是个混蛋。”他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财迷,我贪恋大公子以后当家,会给阿凝富足的日子。我也跟着享受一下。你家我大嫂子也喜欢阿凝,说她和大公子的八字正相配,阿凝又聪明若是成了亲肯定能把大公子规劝好。我们一合计,我也寻思吧,阿凝是聪明,你们都说她好,大公子也肯定会喜欢她。还真是……我!我他娘的不是人!”他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王允修没有动,仿佛没听见顾老爹的话一样。

顾凝和两个丫头在东厢用色浆调配珍贵的金粉,装在一只小小的瓷瓶内,小心翼翼免得洒出半滴去。

茗雨拿着花版夹住素缎,茗香用一只小小的兔毛刷子沾了金粉往上刷,看了看效果,接连刷了十几片,然后撤了花版,将上面的金粉色浆刮干净。茗雨将花版放在一边晾干。

顾凝用细狼毫沾了色浆慢慢地勾画花边,听着正屋好像有动静,停下笔让茗雨去看,她听了听,道,“没什么呢,老爹喝酒,你也不是不知道。动作大着呢。”

顾凝便继续画。

茗香好奇道,“姐姐,你到底用什么泡了酒?这样放心地让老爹喝?”

顾凝神秘地笑了笑,不语。

正屋的顾老爹还在吱吱溜溜地喝小酒,王允修却好像被人套了枷锁一动不能动。

顾老爹又道,“那年阿凝十五岁。你们得知我要将阿凝许给大公子,你们想做什么。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要和阿凝私奔。我是知道的。我甚至想,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们真跑了,随他们去。可是……”他摇了摇头,叹着气,手拍了拍王允修的肩头。

王允修身体温热,可心底却冷寒如冰。

“你可知道那一夜阿凝偷偷跑出去,我跟在后头。她只抱着她母亲的灵位,什么东西都没带。连茗雨那丫头都扔下了。你知道吧。茗雨那丫头至今还怨恨你呢。”

王允修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