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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 信物

车夫老陈见着顾凝很是亲切,知道她的苦楚,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手脚麻溜地把行李从两个丫头手里接过放到车上,又放下上马凳扶着顾凝上了车。

“少奶奶,少奶奶!”顺着河边的小道,向柔疾步追来,她扶着车辕大喘气,“少奶奶,少爷没时间来看您,让我跟您打个招呼,不出三年,他定会回来。”

顾凝看着她,微微点头,道,“向柔姑娘,之前是我们太无礼,对不住的地方,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在车上施了一礼。

慌得向柔忙恭敬行礼,口中道,“少奶奶,折杀奴婢。您可千万别生少爷的气,奴婢从小就跟着少爷,最是知道他的脾气,他……”

不等她说完,茗雨立刻打断她,“向柔姑娘,请回吧!”

这时候王允修施施然走过来,见了向柔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要上车。

向柔见他相貌俊秀气质清润,一身青罗衫满身书卷气,与自家少爷是完全不同类的男子,不禁多看了眼,福了福,“奴婢向柔见过二公子!”

王允修还了礼,“告辞!”说完,一撩袍角,便上了车。

向柔还想说什么,茗香不耐烦催促车夫,“陈叔,快点吧!”

车夫对着向柔作揖,她向后让了让,马车便稳稳行驶起来。他心里有数没有掉头过楚家大门径直往西去,然后绕道往北再转向东。

王允修坐在外侧,轻轻地看了顾凝一眼,没说话。

昨日风风光光楚家,今晨失魂落魄返家,这样的事情怎么说起来都让人尴尬羞愧,顾凝也知道大家对她的同情,索性便真的任性一把,不言不语。

过了一会,茗雨对王允修道,“二公子,还是送我们去渡口吧,这时候还是回历城的好。再去王家,只怕不便。”

不等王允修开口,茗香道,“有何不可?夫人说了,王家就是姐姐的娘家。”

王允修这才悠悠开口,“茗香说得对,况且这时候猝然回顾家,只怕老爹和亲戚们又要隆;故窃谡饫镄菹12溉眨蚁扰扇嘶厝ジ系蛏泻簦僮龃蛩恪!

他注视着顾凝,柔声道,“阿凝,你觉得如何?”

顾凝被这句话触动不禁抬起一双涩痛的眼看着他,从六岁认识他开始,王允修便一直用这样温柔关切的声音跟她说话。每每需要决断的事情,明明是他拿主意,却还是顺口问她,“阿凝,你觉得如何?”

顾凝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缓缓道,“就依二哥的吧。”

王允修一直凝视着她,温柔的表情没有任何遮掩,片刻他垂下浓密的长睫,遮去眼中的怜惜和忧伤。

突然身后马蹄声疾,人群传来阵阵惊呼,没一会儿,一人策马挡着他们车前,车夫忙扯缰绳停下马车。

王允修撩起细锦车帘问怎么回事,见一位身穿雪白布袍的俊朗青年策马挡着跟前,略略一辨,知道是楚家六爷。

“三郎媳妇,我有几句话要说!”楚长卿声音沙哑不复之前清亮透彻,他飞身利索地跳下马,走到车前朝王允修拱了拱手。

茗雨立刻打起车帘,王允修回礼,不便让顾凝下车便请他上来。

楚长卿将马缰绳在车辕上稍微一搭,一撩袍摆纵身跃上马车,弯腰进了车厢。

顾凝忙起身屈膝见礼,楚长卿摆摆手,让大家不要弄虚礼,她便端坐。

楚长卿看了王允修一眼,向顾凝道,“三郎走得急,来不及亲自送你回历城去,特意让我来送送。他有两句话,希望你务必听进去。他说一切都不得已,如果你有什么误会或者难受的,他不是有心的。他处理完京城的事情,争取早点接你回家。”

顾凝倾了倾身体,“多谢六叔挂怀。顾凝谨记。”

楚长卿摸了摸头,难受道,“那个,你,你不要跟我这样拘谨,还有这是小三子的意思。我本该亲自送你回娘家,可是既然有人来接,我就不用再去。只是请你记得,如果有什么麻烦,或者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三郎不在,不管什么事情,就算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有我楚长卿,一样给你担着!”

虽是说笑顾凝却笑不出,忙又道谢,楚长卿摆着手,“哎呀,真的不要客气。”然后又看向王允修,拱了拱手,“多谢王兄代为照顾,等三郎回来,我们一定登门拜谢!”说着长揖下去。

王允修忙托住他的胳膊,对于他那声王兄很是尴尬,论年纪,楚长卿比他小,辈分却大。如今隔了顾凝,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别扭。

他道,“六爷客气。阿凝本就是我王家人。还请六爷放心,府里事多,还请回吧。”

楚长卿点了点头,又看了顾凝一眼,“你在我们家受的委屈,三郎定然帮你讨回来。你莫要生气,若是气坏了。三郎心里不安生,到时候做事情也不踏实。”

顾凝眉梢抬了抬,淡淡道,“六叔言重,顾凝怎会生气。突生变故,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好受。顾凝也不对,还请转告夫人和老太太,顾凝不是不肯在家守孝,实乃这样的境况,若是留下只能给大家添麻烦,回娘家之后,顾凝也自会为太爷守孝。”

楚长卿也不多罗嗦,直截了当地道,“那你给三郎写封信,等我给他寄信的时候,一并捎给他。看了你的信,他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顾凝微微蹙眉,被楚长卿看得心底发虚,他是不知道他们已经决裂,还是故作不知?难道楚元祯没告诉他?若是他茫茫然寄过去,楚元祯怎么看?岂不是要得意地笑话她?

她试探地问,“六叔,是他让您这么做的吗?”

楚长卿坦诚地看着她,眼眶浮肿,可眸子依然清澈如水,断然道,“自然,否则我怎会多管闲事呢!”

顾凝感觉王允修在看她,犹豫了一下,她清晨和楚元祯说得已经很清楚,就算彼此都有置气的成分,可她也很决绝,让他送休书给自己。如果依了楚长卿,倒显得他们只不过是在闹情绪,孩子过家家一样。

楚长卿深深凝视着她,催促道,“我等着呢!”

顾凝无法,只得道,“六叔,这里也不方便啊。我回家写了让人捎给你吧。”

楚长卿摇了摇头,爽快道,“不忙,这样吧,你给我一样信物,我让人捎给他也是一样的。”

顾凝还在犹豫,茗雨立刻帮她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素绢地绣折枝梅,递到楚长卿手里。

楚长卿立刻揣进怀里,向茗雨道谢,然后又拱了拱手,跟他们告辞。

他一走,茗香拿眼狠狠瞪着茗雨,又回身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半旧的帕子递到顾凝手里。

王允修看了茗香一眼,轻声道,“你这丫头到现在还欺负茗雨呢!”

茗香低下头不说话。

因为顾凝出嫁,这两日王夫人也住在惠州小院中。见他们马车回来,小厮立刻进去通报,待顾凝下车进去,王夫人已经由丫头陪着迎出来。

她一把搂住顾凝,泣声道,“我苦命的闺女!”

顾凝忍不住泪如雨下,万般的委屈让她止也止不住,放声大哭。

王允修让人帮茗雨和茗香拿行李进去,他则站在一旁静静地陪着,片刻,便安慰道,“娘,别哭了,你们身体都不甚好,要当心。”

王夫人止住泪,捧起顾凝的脸,看她哭得脸颊憋红,忙替她擦泪挽着手往屋里去。

王夫人让丫头领着她们去布置一下,她则叫住王允修,问问情况。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扫了王允修一眼,“楚家人什么意思?”

王允修垂首立于母亲跟前,低声道,“楚元祯去京城处理事务,可能怕阿凝独自住着不便,说等回来再接她回家。”

王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这么说,他们没有休掉阿凝。”

王允修低低应了一声。

王夫人神情平和,挺直的脊梁松了松,“既然如此,让阿凝休息两日,你便送她回顾家。如果还跟我们回去。倒是让楚家有把柄更要给她扣什么罪名。待楚三郎回来,只怕也不好解释。”

王允修又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无限伤感道,“你说,这到底是做的什么孽?可怜的阿凝。”

王允修只静静地陪着,没接话。王夫人看了他一眼,叹道,“允修,你年纪不小了。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王允修似是料定母亲必然会问这个事情,神态越发谦恭,“母亲,儿子还有孝在身。”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既然不能去考取功名,不如做点事情。你父亲从前一个苏州学生,来信问过,询问你有没有意一同经商。依我看,入仕也没什么了不起。不管名利,还不是为了活得风风光光生活无忧?过些日子你去看看吧。”

王允修微垂了头,过了片刻,应了一声。

楚家老爷子去世,甚是轰动,亲朋好友以及其他商家大户,凡有交情的皆去吊唁。王夫人让儿子亲自去,还让他一定去拜见老太太,把顾凝的事情问明白。王允修夜里回来说,老太太时好时坏,身子不是很好,不过杨姨太太见了他,很明白地说楚家绝对没有休孙媳妇的打算,也让王夫人不要听人乱说,如今家里乱,楚元祯不在家,怕顾凝不习惯压力大,所以才让她暂时回家住的。

王夫人彻底放了心,还带了丫头坐车亲自去楚家探望了老太太。

顾凝知道王夫人担心何事,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平日只安静地呆在房间里,每日念三遍往生咒,然后便帮王夫人抄经书,两个丫头在她身边做针线。

如此过了五日,老太爷出殡下葬的日子,顾凝穿了素白的麻布衣裙,戴了一顶白纱帏帽,想远远地看老太爷下葬。

王允修看她脸色憔悴,双目暗淡无光,禁不住叹息,“阿凝,你若这般去,肯定被人识出。到时候只怕惹起什么烦心的。不如我们驾车去,你远远看看,在车上磕个头,拜一拜便罢。你觉得如何?”

顾凝感激他的体贴,跟王夫人说明,坐车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后面,默默流泪。远远地拜了拜,伤心地哭了一场,王允修怕她哭伤身子,强行带她回家。路上她说休息一下,结果昏了过去,王允修便也顾不得什么,将她抱在怀里让车夫快马加鞭一路回了小院。

请郎中来瞧过,只说忧思过度并无大碍,歇息两日放宽心便好。王允修苍白的脸色才算和缓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