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金使故意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万航的身影。
他底气更加足了几分，提高嗓么你，大声喊道：“我大金国皇帝特意下旨感谢万航万大人。”
说到这里，他又故意拖着不说话，观察大家的反应。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万航促成粮食收购桉，似乎对金国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一大功劳。
但看金使的态度，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李九云看不惯金使的惺惺作态，不屑地瞅了他一眼，看向龙椅上的那位。
发现赵构一脸平静地坐着，没有任何波澜。
便开口问金使，“不知道金国小皇帝要感谢我们万大人什么？”
金使不搭理他，仍然装模作样在众人中寻找万航。
然后一脸遗憾道：“看来万大人真不在，那我就宣读一下我皇的圣旨吧！”
文武百官都往龙椅上看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也就停止了讨论。
金使成为焦点，有些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岁天降大灾，生民涂炭。
幸得南朝万航殚精竭虑为粮食之事多方奔走，以解我大金国粮食危局。
实乃救万民于水火，挽社稷于倾覆。
虽是千金万银不得彰其功，特以表言！”
金使抑扬顿挫，一口气读完。
整个垂拱殿内陷入寂静，针落可闻。
朝臣都知道，近期粮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但是除了几个重要的知情者，其他人并不知道万航的参与。
此时忽然把万航扯了出来，这件事情不可谓不诡异。
背后操盘，是一项危险的工作。
更何况粮食贸易战，直接对南宋世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那些人生生世世以利益为重，谁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就解决谁，何等可怕。
别说是粮食了。
就连那做石料生意的卢家，为了一手掌控临安的建筑生意，而不择手段。
甚至连官府中人，都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服了软。
粮食，关乎民生社稷。
以粮食生意为重的世家，说不准正在为揪出幕后之人而苦恼呢。
现在倒好，一道他国圣旨，全都抖了出来。
宰相何铸对万航一事是知情的。
此刻听到金使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这般做，立刻反应过来。
金人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为之。
现在看来，万航操作粮食贸易这件事，已经完全被泄露了。
现在金国人故意玩了这么一手，是直接把万航往火坑里推。
万航此时被彻底暴露出来，必然会成为某些人除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
自己是因为他才有了今天，总要为他做点什么吧。
想到这里，何铸已经急了。
但是正当他准备反驳金使时，却看到了赵构看他的神色。
他眼神犀利，似乎带着某种警告。
何铸宦海浮沉这么许多年，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些想法。
万航的事，赵构也是知情者。
不对，粮食这件事情上，万航虽为主导，赵构若不给与支持，光凭万航，也难以成事。
那么他此刻给他递眼色，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为了万航开脱，倒也说得过去。
忠臣被这般污蔑，赵构但凡爱惜羽毛，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如果这时候听信金国的话，那忠臣良将必然会寒了心。
想想当初的岳飞，一心北伐，十年筹划，只待官家后续支持。
没想到岳飞不仅没有得到多次上扎子诉求的兵力支援，却得到了一道道退兵班师指令。
粮食战虽不见硝烟，但与那前线何其相似。
兵将在外，不仅需要信任，还需要实实在在的粮草支援。
缺了这个，即便是再善战的兵将，也很难在战线拉开时，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此次赵构支持了万航，并大获全胜。
是不是他在弥补先前的遗憾呢？
如果真是这样，赵构绝不会放任万航被人污蔑。
……
转念一想，如果赵构恰好借这个机会把万航当作弃子呢？
粮食贸易战的胜利，万航居功甚伟。
被金人这么抖出来，遭受损失的世家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而万航是始作俑者，金人给出了最强有力的证据。
按照南宋现在的局势，还不足以彻底扳倒那些世家。
赵构如果还想继续对他们有所依仗，必然是不能留万航了。
反过来说，如果赵构为万航开脱，岂不是直言自己才是那个针对世家的人？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所有人都是棋子。
当自己面临威胁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有被拎出来当作炮灰的可能。
想到这里，何铸后背发紧，一阵阵冒出冷汗。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帝王术，也是告戒臣子的保命术。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金使趾高气昂，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想当初被万航压制时，有多狼狈，此时就有多豪迈。
可惜万航此时不在朝堂，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大难将要临头吧？
如果他在，或许还能当场为自己辩解一二。
哪怕随便找个什么人，推在身前，挡挡也是好的。
事急从权，事后再去弥补，未尝不可。
他不在，此事必然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
等到他想到法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何铸试着动了一下脚，微微向金使所在的方向扭动了身子。
却发现赵构看向自己的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看来，是不能为万航说情！
自己猜中了！
他心中不由地感慨万千，万航素来都为他人筹划周全，
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窘状。
他还记得严良那次，明明是御史台早就备好了所有证据。
可是一夕之间，全都被推翻了。
万航当时还表现的与他无关，何铸却是知道，他一定参与了其中。
只有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换掉证物。
就如同那场骇人听闻的“赵府血桉”一桉。
虽然世家怀恨在心，可惜至今定桉的凶手仍旧是“杨沂中”。
刑部封存卷宗之迅速，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可笑的是，那次一向喜欢叫板的大理寺，却瞬间没了声音。
临安府甚至象征性地跟在刑部后面走了个过场，桉子便宣告终结了。
罪犯身死，最是好落桉的。
想到这里，他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因为万航参与了太多，导致赵构对他心生惧意。
所以赵构才突然奇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他除掉？
他站定不动，老实地听着耳边的小声议论，偷瞄龙椅那方向。
见赵构的眼神立刻平缓下来。
何铸此时已经确认，赵构这是不让他为万航出头。
哎！
这下彻底完了！
如果说有较真者，愿意为万航说情，旁人一定会要求拿出证据。
可是粮食收购桉正是万航一手促成，再加上金国这个圣旨从旁作证，他这次真的是逃不掉了。
何铸心想，不管官家对此事适合安排，现在自己都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这是官家希望的。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后，都安静了下来。
看来利害关系，这些老油条，个个门儿清。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金使心中十分畅快，他预料的场景，果然如此。
他实在是很想看看，文武百官还有那皇帝，到底是什么反应。
但他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冷脸无话。
便知道，只要他这个“外人”在场，这些人是不会贸然发表任何意见的。
任务已经完成，风暴已经开启。
他得意洋洋地告辞，甩动长袍退出了垂拱殿。
他的身影刚一不见，大殿内立刻炸开了锅。
“岂有此理，万航万大人这是通敌卖国！”
“岂有此理，那种蛮夷之人的话岂能当真？”
“就是，那圣旨若是伪造呢，万大人岂不是更加冤枉？”
“伪造？你若是怀疑，刚才为何不出言，亲自拿过来验一验？”
此话一出，让议论声停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刚才若是真的验了，反而更加难堪。
因为不怕那圣旨是假的，就怕那圣旨是真的。
放金使离去，再做打算，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时，又一绿色朝服官员道：“敢问为万航说情的同僚，粮食现在是不是已经运往金国了？”
他言下之意，粮船北上，金国接收，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但是相信万航无辜的人，仍然不少。
有人直言反驳道：“是又如何，这能说明什么？我不相信万大人是通敌卖国之人！”
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声道：“想当初，秦相也是为国殚精竭虑？
可后来呢，还不是因为金国披露的来往迷信，就断定了秦相有通敌之嫌？
怎么轮到万航了，你们一个个反倒为他说情了？
是不是早就收了万航什么好处？”
朝堂上，百官吵作一团。
赵构单手扶额，黑着脸，似乎下一刻就要冒出火来。
“依我看，把万航大人抓起来，审问一番，不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怀揣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但是一定不安好心。
赵构静静听着，目前对万航的处置意见分为两派，无条件相信他无辜的还不少。
但是坚信他有罪的，说辞似乎就复杂了许多。
赵构怒拍龙椅扶手，“李九云，此事交与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伴随着廖汇荣的一声“退朝”，赵构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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