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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天阙 第二十五章 开戏

张瞎子说着,随着人流匆匆向前,我们也顾不上说话,人头攒动之间,连挤带抗的被推上青砖小道,三转两转又被冲开老远的距离,眼看着张瞎子被簇拥着绕出竹林,再次没入人群。

我心里一急,也顾不得矜持,一拍豹子,我们两个人左右一抗,直接撞开四五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硬生生挤出来一条通道。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被我们一推搡,晃荡着就翻在一旁的竹子上,这些书生却也不反抗,只是怨毒的看着我们两个,不过片刻又面色如常的挤在人群里推搡着往前走。

我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不过这时候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三晃两晃出了竹林,到了月亮门附近,这才重新跟张瞎子挤到了一起。

等到我们进了大院,发现原本摆在院子里的几十桌酒席都已经撤了,换上了一排一排的长几,长几后面的草丛里,桃树下密密麻麻的铺着些垫子,之前坐在院子里吃酒席的人大多围坐在垫子上,酒水点心随意的散在地上。

老寿星吴三爷这会儿已经从堂屋里出来了,单独在院子一侧搭了个凉棚,凉棚里有桌有凳,瓜果点心横了一排,旁边早有几个小丫鬟伺候着,老寿星端坐正中,正捏着一串葡萄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要说这老头儿的吃相可真叫难看,一手扶着案子,一手高高的举过头顶,干瘦的手指捏着一大串葡萄悬在脸上,侧着身儿,仰着脖子,努着嘴凑在葡萄上挨个的往嘴里嘬。

白花花的胡须一抖一抖的,也不见下巴活动,一串葡萄两三下可就少了大半,紫红色的葡萄汁顺着嘴角流的满脖子都是,一旁的小丫鬟跟没看见一样,也不理会,还是一本正经的给老头儿扇着扇子。

正对着凉棚是一道游廊,古藤环伺,花草遍生,廊下吊着上百个巴掌大小的青皮葫芦,廊下用描金的大红锦缎做了个围挡,隔了前后台。

锦缎正中是斗大的一笔寿,两则是用金线绣的梅花鹿、仙鹤、蝙蝠一类的兽图寓意福禄永久,四周摆着些长案、高椅,全都罩着描金的大红缎子。

古乐响器,连同唱戏的角儿早早的已经候着了,唱棚戏不登台,不化妆,也不用表演,就着响器单凭肉嗓子清唱,趁着人还没坐齐,戏班子一应人等拾器调音,试嗓润喉,只等着老寿星发话就要开声。

我们几个人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抬头正好能看到老寿星的脸,张瞎子挨着我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给你发了信息,不见你回。”

我白了他一眼,侧了侧身,用力把装在内袋的手机翻了出来,指着通话记录说道:“这些都是打给你的,全都受限,不是我不回,是根本联系不上你,这是你发的照片,是在飞机上拍的还是在这里拍的?对了,你说的事已办妥是什么意思?”

“照片的事稍后再说。”张瞎子左右看了看,把手搭在长几上,默默拉开袖口,淡淡说道:“还记得当初那个红色的钥匙吗?

因为那把钥匙,让我脑子里多了一份残缺的记忆,我原以为融合了那些东西,其实不是,后来我发现存在我脑子里的很多事情无形当中已经被替换成了那个人的经历,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那些记忆对我的影响就越大。

你把铜镜送出去没多久,就被我借走了,我又去了一趟沙海,在鲸落山下面发现了一道玉门,我们很可能被徐海骗了,他早就知道那道门在沙海,之前他跟我们一起前往沙海,动机并不单纯。”

张瞎子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身旁几个人的反应,童远坐在最前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豹子挨着他坐着,来回的扫视着陆续入座的人群,豹子身旁是咕咚,他因为身上带着伤,一直都有些萎靡,映秋坐在一旁,趁着这会儿时间正帮他检查着伤口的情况。

我跟张瞎子坐在映秋边上,另一侧是顶着豪猪发型的常乐和脸上裹着止血纱布的大鹅,张瞎子见

两旁的人各自有事,声音又低了几分:“当初徐海不是说,他跟他的学生一起闯入了一个村寨,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的学生也因此把命丢了。

当时徐海或许也担心我们几个走过那里,所以话里半真半假,他们确实去了那个地方,也找到了那道门。

只不过那个叫邢南的学生,十有八九不是死在阎罗手里,而且被徐海解决了,徐海应该在那里拿到了什么东西,邢南是被灭口的。

村寨正中有一道极为高大的玉门,围绕玉门是一圈开山而建的巨型旋涡,所有的房子全都建造在漩涡周边,玉门两侧金龙绕柱,柱身刻满了繁密的神文。

通往玉门的阶梯全都是玉石雕琢而成,上面用金线描绘着诸多仙界的场景,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句被锁链穿起来的尸骨倒在一旁。

阶梯尽头是一张玉石祭台,上面摆着一块极大的玉璧,玉璧上有两排圆形凹槽,里面的东西十有八九让徐海取走了。

我在那些尸骨身上检查了一番,发现了这些人死前留下的文字,原来这些人大多都参与复仇计划的童子。”

“复仇计划?”我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心里那片模糊的脉络终于清晰了起来,张瞎子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老寿星,点了点头:“对,复仇计划,不过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是求仙之术。

跨过仙门就可以进入仙界,位列仙班,从此脱离五行之外,长生不死,然而凡人肉体凡躯,无法承受仙气冲击,必需要吞服金丹来中和仙气侵蚀,等待肉身化圣,便是永享仙福的时候。

那些被铁索穿起来的尸骨是专门负责炼制金丹的术士,金丹一成,便有民夫、奴隶先行试药,中间多有死伤,再加上建造玉门途中累死、饿死的人,十万劳力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聊聊数千人。

不过最终那道门却还是被他们打开了,只可惜,他们打开的并不是仙门,而且通往地狱的鬼门。

鬼门一开,数千人当即化作黑灰,魂飞魄散,吞服金丹的人则无一例外变成了不生不死的阎罗,只有极少数的人侥幸逃过一劫。

洞真施展秘法将上千阎罗纳入麾下,协同孙召、楚成侯入鬼门厮杀,夺了一面铜镜出来,又布下幻阵,把那道鬼门封在了沙海。

所有的阎罗被一层一层的种植在了厌尸老藤上,拱卫着鲸落山,无情的绞杀一切闯入之人,负责炼制金丹的术士则被锁在了通往玉门的台阶上,供奉阎罗。

青金观赤髯道人闭关出来,得知这一切以后,说服了大将曹英,修造及仙宫,重启鬼门,断了沙海那道门的生机。

寄生在那道门上的老藤也断了气数,伴生的阎罗耗尽了术士之后,逐渐丧失活力,正是如此,我们在鲸落山的时候,才没有被攻击。

可怜曹氏一族,还以为能够世代为臣,平白断了一脉,只不过后来还是有人逃了出来,遇上了云游的金苓子,往后的事情,想必你应该都知道了。”

张瞎子说的非常简略,不顾我还是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知道了一切,在加上童老爷子日记本上记录的过往,这段绵延上千年的故事终于渐渐的露出了真容。

张瞎子悄悄拉上袖口,低声说道:“我担心自己有一天被被张忘神的记忆抹杀掉,所以就动用了铜镜的力量。

之前发给你的照片,并不是在飞机上拍的,是在去那道门途中拍下来的,只不过我始终无法到达那道门,只得放弃,转而寻找其他出路,这才遇上玄女寨吴三爷寿诞,我便混了进来。”

“吴三爷的身份你知道吗?”我问了一句,侧着头看了看稳坐凉棚的老寿星,咂了咂嘴:“他究竟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张瞎子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还不清楚,我一进来就去了后花园,四周的人行为举止有很怪异,多半不是人,我灭了身上的三盏明灯,一边等你们,一边暗暗探查,这座宅子应该是障眼法。”

青儿,你跟瞎子在说什么呢?”豹子探着头看了我一眼,最后挪了挪屁股跟映秋换了换,悄声说道:“准备开始唱了,瞎子,老板让我传个话,你什么时候灭了身上三把火,对了,这吴三爷不是人,都小心点。”

我一抬头,发现童远正扭着头看向我们,张瞎子冲着他点了点头,探出半个身子,两只手交错在一起快速的变幻了几次手势,童远略一沉思,也回了几个手势,两人便各自坐了回去。

我知道两人是通过一些手语交流了一番,只不过我对此完全不了解,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歪着头问豹子:“你怎么看出这吴三爷不是人?”

“我猜的。”豹子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就刚才,咱们落座之前,我黑了后面那小子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就是个纸人。”

豹子一边说着,一边拿眉毛挑了一下坐在我们右后方一个身穿青色长衫,手拿折扇的人,这人轻摇扇子,脑袋随着折扇来回的转着,时不时的拎起酒壶往嘴里倒一下,脸上颇为惬意悠然。

豹子低着头,悄悄的从怀里摸出来一张淡青色的纸片,皱着眉头说道:“奶奶个熊的,这就是那家伙身上的,如果这家伙是个纸人,那么这一院子的东西十有八九可都是纸扎的,所以我才说那吴三爷肯定也不是人。”

我扫了一眼豹子手里的纸片,纸张有些粗,染了丹青,上面隐隐还有一些复杂的纹路,映秋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豹子手里的纸张,眼角往身后瞟了一下,脸上逐渐紧张起来。

说话之间,远处的游廊里面已经有声音传了过来,远听锣鼓铿锵、近闻丝竹悠扬,一个身着罗裙的妙龄少女坐在椅子上咿咿呀呀的哼唱着,只不过声音过于空灵,听起来着实不舒服。

我曾经在大戏园子里面看过这一场戏,天女散花得要载歌载舞才显得出来,身段配合着唱腔,舞着绸缎。

而且这绸缎必须得舞出花儿来,似金鹏展翅,如万鸟飞腾,唱腔是由慢而快,身段和绸缎也是由慢而快,浪里潜蛟龙,天花落十方,目的在于造成一种象征着在云端里风驰电掣的气氛。

不过说实在的,对于我这种啥也不懂的外行来说,看天女散花也就是看看演员在舞台上耍耍绸子。

现在棚戏单剩下唱腔了,就更加没什么看头,几句我就听不下去了,朝其他人看了看,童远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指节顺着锣鼓有节奏的叩击着身前的长几,另外几个人跟我一样,也不知道那少女唱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老寿星靠在椅子上听得几乎入了神,干瘪的爪子像是痒痒挠一样,在身上来回的蹭着,摇晃着脑袋不时的说着什么,身后的小丫鬟接连不断的从身后的盘子里一把一把的往外抓着金瓜子抛在游廊下,金瓜子噼里啪啦的像是下雨一样砸在地上,一片光金灿灿、亮闪闪,晃得人心神一阵晃荡。

估计是老寿星听戏听得太入迷了,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就像是用电钻钻铁皮一样,说不出的刺耳难听,老头儿笑着笑着嗝得一下子就背了过去,身旁的小丫鬟连忙揉胸舒背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把老头晃悠回来。

老头儿跟没事儿人一样,挑着大拇哥连连叫好,一会儿的功夫游廊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堆了一层的金瓜子。

唱完了天女散花,又来了一出麻姑献寿,少女是越唱越精彩,声音缥缈婉转,如梦似幻,老头儿一时听得兴起,手上打着拍子,仰着头吼吼吼的大笑起来。

一张嘴越张越大,露着后槽牙,看见嗓子口,嘴角眼看着要咧到腮帮子上,大半个脑袋忽的一下翻了出去,只剩下半个下巴颏子,顶在脖子上,一条黑里飘着红的长舌头还是随着老头儿的笑声上下抖楞着。

映秋“啊”的一声慌忙捂住了嘴,紧张的四下看着,听到映秋的叫声,四周的宾客纷纷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我们,一瞬间的功夫,我感觉自己的后背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