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雪城真冷啊。
黑色在这雪景中，真是太突兀了。我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衫，特意梳了个当地流行的发型（我的侍女说这叫垂鬟分肖髻），点缀着当地特色的花蝶簪，又把玉佩挂出来，学着当地少女的打扮，让自己尽量不在蘅广国境内显得突兀。
浩雪城与玄弈国双征城，想必是积怨已久，总不能一身玄弈国的暗色打扮不打自招吧。
习惯了随便绑个结实的发髻再插个黑檀木簪的我感觉很不舒服。这要是出刀或者扔镖会不会把发髻甩开？
好在浩雪城的口音与秋溪没有太大的差别，不需要我额外考虑什么。
我在浩雪城外城的街道上来回踱步，打量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并适应着新的发髻。蘅广的民风不如玄弈开放，但是这里比玄弈国的大多城市街道都热闹一些，不过贩卖的物品有相当一部分是发簪、胭脂一类，剑器什么就少一些。我知道阿雯喜欢银簪，就留意了一下。只可惜都是繁杂的类型，她喜欢简洁的。
真冷啊。
我咂了咂嘴，果然还是不喜欢这里的气候。浩雪城的秋景，与秋溪城的寒冬一般。我坐在室内的茶馆中，随便点了杯热茶，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八卦杂谈。
听了半天，并没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一壶茶快被我喝完了，都没有我想要打听的东西。我正失望准备换个地方，不远处有一桌人的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哥，你听说了吗，那澜小姐又去斗陵遗冢了。”
斗陵遗冢？之前听说过那个郊外的古战场好像叫做斗木，因为地下埋着一处不知何时就存在的古墓，叫做斗木陵。但是那个陵墓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没人知道经历了什么，反正在蘅广国力最强盛的时候被填埋了。
“哎，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斗陵遗冢里埋着尉迟家族的啊，她去祭拜不是很正常的吗？”被称为二哥的男子白了说话的小白脸一眼，喝了一口手中酒壶的酒。
“不是啊，”小白脸慌忙摆摆手，脸都急的憋红了，“我昨天看到那荒坟的方向又冒出了蓝光！”
这引得茶馆里好多人侧目看来。
那个二哥手抖了一下，但是马上镇定了下来，向周围的人赔笑作了一揖，然后拍了小白脸脑袋一下。
“你小子慌什么。这与我们又无关。”
他叹了口气，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尉迟世家，真可怜啊。说起来，这斗木陵曾经埋过什么玩意呢，为什么内城那些趾高气扬的土牢看守听到这地方就害怕？”
土牢看守？说好的水牢呢？尉迟家族是什么呢？
还有斗木陵……这个格式好生耳熟。
斗木……斗木獬？二十八星宿…心月狐……心月陵？
月镜石？
“尉迟……可不是吗，当年尉迟家和苍家一战，几乎是全军覆没了……这才换的浩雪城多年平安啊。那群内城的孙子哪里知道外城的苦！”
苍家？双征城的苍家吗？
信息量好大啊。我觉得好生头疼，一定是昨天没有睡好觉。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应该去那个什么遗冢去看看。
刚才谈话的两人离开了，周围的茶客也没有再谈论这件事。我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结账走人。虽然没有找到直接的消息，但是也给了我一个线索。准备一下，明日前往斗木遗冢。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何处。我走出茶馆四下张望，打算寻个由头，找个路人问一问，突然眼前一亮——那边有一个卖药的摊子。
蘅广国以草药出名，当年二姐给我的草药正是来自于蘅广国。说不定这里会有她给我买的草药也说不定？
“……别想了，哪有这么巧？”
我在心底嘲笑着我的天真。这世间的巧合，哪里会有这么巧？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摊子面前。卖草药的大婶看到我过来，立刻热情地过来。
“姑娘，看看，都是上好的伤药呢！姑娘想要些什么？治疗伤疤的，还是调理身子的？”她一边问我，一边指点着摊子上的瓶瓶罐罐。我对于草药并不懂行，拿着瓶瓶罐罐也分辨不出来好坏，而且也没有人对我这么热情，一时间攥着瓶子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才说出一句“要消除伤疤的药”。
大婶打量了一下我，目光又滑到我的手上，随即笑了出来。“哎呦！怪大婶我没看出来，这手上是有一块小伤疤，不打紧，婶这瓶露凝膏就可以除掉了！”我紧张地接过来看了看，果然，和当二姐给我的那瓶不一样。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啊。我叹了口气，嘲笑着自己的自欺欺人。不管怎样，我也想给阿雯带一点回去。刚想结账，却感觉背后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冷。起风了？我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风，是一个女子。
我身后不远处，一个着着白衣的女子正幽幽地走过来，从气质上看应该是与我同龄，但是神色却似乎比我还要沧桑。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好似瀑布，挽起的发髻看起来是蘅广国的贵族样式，发髻上插着栖蝶步摇，额饰却是玄弈样式的眉心坠，恰巧突出了她额间的半朵六出。她的肤色比“肤若凝脂”还要白上几分，瘦弱的身影拢衣走在寒风中，别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
除此之外，她的瞳色很特殊，竟是幽兰色的。就像……月镜石的颜色。
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但是她却和没看到我一样，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只感到一阵阴冷，冷到我几乎说不出话。
“阿婶，可有为我留药？”
她的声音都是这般羸弱。
“有的有的！澜姑娘嘱托的事情，怎么会忘记呢！”大婶脸上笑出了花，连忙从身旁的箱子中拿出来一个大盒然后打开，“小姐你看，一瓶都不少！”我好奇地瞟了一眼，然后目光就被定格了，心底一颤。
这瓶子，我绝没认错，就是二姐带给我的那个！
“多谢阿婶了。”被称为澜小姐的女子点了点头，合上药盒，自衣袖拿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正欲离去，却被大婶急急叫住了。
“澜小姐！”
“嗯？”她回头，脸上是浅浅的疑惑。大婶很着急的样子拉着澜小姐的手不住的叹气。“澜小姐的气色越发不好了，看着好生心疼啊。我夫君是郎中，还是让——”
“多谢，不必。”她转身从我身边飘过，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直让我打了个冷颤。
穿少了？
我觉得一个极寒的点正从我身边离开、走远、消失，但是冷意并未减去。我想着师父以前说话的语气，得出结论：刚才那女子，如果不是体质极寒，就是命里带阴。
“刚才的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我开口问道，同时寻思着那些瓶瓶罐罐还有没有。
“咦！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尉迟小小姐，尉迟澜啊！澜小姐当年出现在浩雪城时，真叫人心疼极了啊！所有的记忆都丢失了！当年尉迟家了保住这座城池，全军覆没啊……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女儿，还没了记忆…战争啊，造孽啊…无论浩雪城还是双征城，百姓都不想再打了啊…这些死伤的人啊，何其无辜啊！”大婶言罢，难过的直抹眼泪。
“…抱歉…那……刚才给她的药是？”我看着她的样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
“哦哦……那个啊，是我家祖传的秘方，叫做‘丹青画骨’，不仅可以祛疤，还能肉白骨呢！那些哪怕是伤到骨的伤口，都可以快速愈合。但是一般人不会受如此重伤，所以来问的人很少。说来，澜小姐要这个药也有很久了，不知道要它做什么……真叫人担心啊。”
“那大婶可还记得，”我急忙追问她，“多年前有没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肤色雪白，身材高挑，身背紫金剑，说是买给她的妹妹之类的……”
大婶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但是依然在仔细的回想着。我的心砰砰直跳，一心想听到她肯定的答复。这么多年来，我终于追到了一点关于我二姐的消息，哪怕是她从前走过的路，也是对我很大的一点安慰了。
“好像有。可能是十年多前吧，因为那个姑娘太美丽了，婶子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起来，和姑娘的眉眼还真有一点像，尤其是这个眉毛，很有英气……”
我抑制住快要流出的眼泪，压抑着心底的欣喜若狂，攥紧的拳头让指甲陷入我的手掌中，我却感不到痛。多年来，终于有了她的一点线索了吗？多年前，我的姐姐就是站在这个国家，站在这座城市，站在这里，想着她正在习武的妹妹，为她买伤药。我终于了解到她的一点存在，她不再是我心中一片无法企及的虚无了。
“姑娘？”大婶看到我这样，很是担心，递给我一块手帕，“还好吗？”
“无妨。”我用力摇摇头，“我要买三瓶这个丹青画骨。给我的妹妹。”
她应了一声，转身给我打包去了。我站在这个摊位前，看着大婶娴熟的打包手法，心中仍然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二姐，我终于也能走到你的路上了，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影子。
我接过大婶给我的药，定了定神。
“大婶，斗木遗冢怎么走？”
“斗木遗冢？莫非…姑娘要去祭奠谁…”她有点惊讶，“就在西北方向的城郊外，有一条荒芜路，一直走就是了。姑娘要小心啊，若是白天还好，最好不要傍晚前去。最好带点符咒啊什么的，以前那里没有事，经常有外城人前去祭奠先人，但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有蓝光闪起，老头们都说闹鬼哩！”
斗木遗冢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秘密的存在。
“多谢了。祝您生意兴隆。”我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她，然后兴奋的跑开，背后犹自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哎……多好的小姑娘……战争啊，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