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姑娘不是很好说话的鬼。
她有二十年被整个村子镇压，却也吸收了二十年的人气，破土后又吃了那么多人的生魂，并不怕龙崽崽。
进了龙崽崽身躯，两个魂自然而然斗了一番，最终龙崽崽获胜，强压着她。
大师兄原本还有些担心，待看到龙崽崽那样子，就知道她赢了。
如同斗鸡斗赢了的老母鸡一样，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大师兄这才放心。
一行人快速回去。
一见到老大爷，龙崽崽身体就被知秋姑娘给抢了去。
知秋姑娘望着老了那么多的老大爷，走路需要人搀扶，只吃了一小块旁人给的馒头，只觉得很是辛酸，哽咽唤道，“老师。”
老大爷突然听到这声，定定望着‘龙崽崽’。
隔了许久，老大爷才是轻轻说了声，“休息吧。”
“好。”知秋姑娘吸了吸鼻子。
她这辈子也不算多苦。
碰到了肯教女儿朗的老师，分明自家贫穷，却还会被她一口吃的。
老大爷借着老崽崽的身体，虚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若是肯，便让村中人供奉你吧，让他们替上一辈的人偿还了债。”
知秋姑娘憋了口气说，“……老师，我不甘。”
她一生除了偷偷来到老大爷家中学习外，就没有一日是舒坦的。
从未吃过一口饭。
只因女儿身而受辱受欺，家中父母兄长都未出头去讨个公道，她只记得老大爷的娘子去问了声，可婆母又是如何说的？
她说，“多谢童生娘子对我家儿媳的关注，她人有些娇气，在家中养着，我们家也不是刻薄人家，怠慢不了她。”
师娘怎么受得了那阴阳怪气的话音，很快回家就对着老大爷发火。
之后就也没人去问过了。
直到知秋姑娘死了，婆家人拿知秋姑娘病逝，也是老大爷出来问了一声。
这些，知秋姑娘都记得。
可是她死的凄惨。
死后还不得安生，被迫替村子挡了灾难。
如果龙崽崽此刻能说话，便会说，“她入不了地府，她被迫逆天改命，挡了天灾，也消磨了她在去地府的资格。”
大师兄清了清嗓子说，“你在人间逗留时间过久了，已经被地府抹去了。”
若是去了地府，也就是个黑户。
听到这话，老大爷深深叹息一声，“都是债啊。”
“有办法？”陈玉安平时都是看龙崽崽处理这些事，不过她现在身体被借走了，看向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沉吟一会，“除了供奉，别无它法。”
就在这时，龙崽崽挣扎了许久，把知秋姑娘挤出来。
有些不高兴了。
龙崽崽看着知秋姑娘，抬了抬下巴说，“你若是让我将你变成灵珠，你也不是不可以去地府的！”
“灵珠？”老大爷缓缓重复说着。
“是了，我是不敢试，可我师妹可以。”大师兄也眼睛一亮。
毕竟龙崽崽是龙，跟他们凡胎肉体不同。
知秋姑娘想了许久，看老大爷努力想去看她，对龙崽崽说，“你可以让老师见见我吗？”
龙崽崽唔一声。
她心虚看向大师兄，“大师兄。”
“……这不是师父才教过？”
大师兄万万没想到她荒废至此。
居然连这等灵决都是没记住！
龙崽崽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一声，“有些杂了，也用不上。”
就如陈玉安，他从被龙崽崽救过后，就能看见鬼的存在，压根就用不上这样的灵决。
大师兄张了张嘴，不舍得说教，先掐诀。
小灵术并不费法力。
所以他连带少年都带上。
老大爷这才看到知秋姑娘，微微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模样还是那般爽朗。”
可惜，被折磨得憔悴了。
知秋姑娘露出了笑容。
宛若春天到来。
老大爷还能记得那日他捧着书在树下看书，那小女娃穿着一身满是布丁，像是东补补西补补的服饰，穿着一双草鞋来到他跟前，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对他说，“阿叔，你能不能教我习字？”
没等他回应，丢下一个木桶就跑了。
那是泥鳅，还有一小包野果。
野果他尝了，泥鳅让娘子丢了，她害怕这些滑溜溜的东西。
后来，他应允了。
那女娃很坚强。
即便每日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却还能下田干活，趁着响午来。
为了避免被村中人误会，让她名声受到影响，老大爷放话要收几个二郎，不论男女，教他们开蒙。
这些孩子野惯了，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识字比下田干活还要苦。
没坚持几日就跑回去了。
只留下知秋。
老大爷看着知秋姑娘，如同往常那般，来到她跟前摸摸她脑袋说，“好孩子，苦了你了，投个好胎，往后不受苦了。”
知秋姑娘很是难受。
最终还是同意了龙崽崽说的法子。
由大师兄去跟村长他们交流，而灵珠留给老大爷做念想。
村中的人都不太相信这件事，不过还是同意了，他们都是快饿死了，实在不想再去平白惹那些麻烦事。
陈夫人更是叹了口气，“本想着这个村子那么苦，我们该帮衬一二，谁知道这里头还有这等龌龊之事。”
现在是半分不想帮了。
但是不帮的话，这些人压根没法子重新建房屋。
“不知能不能跟府衙申请？”林灵知道事情缘由很是气愤，但是看着这个村子，心里那口气更是堵得慌。
“难。”
这是村里人自己作怪，府衙怎么可能会偏帮。
又歇了一日，陈夫人和林灵还是于心不忍，留了银子才离开。
在他们走后，老大爷倒是供了个牌位放在祠堂里。
少年有些许不明白，“爷爷，为何要给她立牌位？我们一道去山脚下供奉她不就成？”
“不成呐。”老大爷摇了摇头，“她没了家。”
知秋姑娘只想有个家罢了。
嫁去村长家虽然是被迫，可按她性子就算是想逃也能逃得掉的，可她却没逃，有一份妄想，后头……应当受了委屈再是想逃却也逃不出来了。
少年似懂非懂，将手中银钱给了老大爷，“爷爷，是几位贵人留下的。”
老大爷看着银子，隔了许久，捏着灵珠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