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音这是在审问犯人呢。
见阮轻音在那边和阮安宁认认真真的掰扯话本一事,苏娆便将目光又转向了那条画舫。
恰在此时,那条画舫的帘幕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那人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姿态闲散随意。
苏娆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
这时,那人抬起头,目光如电地朝着苏娆这边看了过来。
苏娆一时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恰恰与那人对视上了。
“裴湛……”
她轻轻启唇,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但因她说话的声音极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在说什么。
片刻之前,裴湛抬手正欲去掀开画舫的帘幕,他的身后,缓缓响起了一道冰冷的低沉嗓音:“方才,遇见了你家那位。”
“嗯?”裴湛脚步一顿,微微侧过了身子。
不过很明显,先开口的那人并不想多说什么。
裴湛等了片刻,眉头微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打算。他回过头继续去掀面前的帘幕。
在他身后的船舱之中,隐隐飘出一股澹澹的血腥味。
“悠着点。”将手搭在帘幕上,他终究还是澹澹开口提醒了一句。
他的身后,同样穿着一袭玄衣的俊美青年语气冷漠,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我尽量。”
“……”裴湛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抬手揉了揉额心,有些无奈,“你怎的还不回去?”
江南可不够血凰司这群人造作的啊……
祁夙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的侍卫,面无表情:“找人。”
至于找什么人,他依旧没有多提一句的打算。
裴湛挑了挑眉,也没有再多问什么,随意地挥了挥手:“督主大人,告辞。”
祁夙抬了抬眸,目送他掀开帘幕,走出船舱。
掀开帘幕,裴湛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彷佛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朝着不远处的画舫望过去。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这大片大片的莲海之中,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个人。
景色虽美,但永远不及那个人。
眉眼流转之间的刹那风华,令得他有片刻失神。
他看到她也正好朝自己望过来,微微启了启唇,看那唇形,是无声地唤了他的名字。
“裴湛……”
身后的船舱之中,阮安宁连连认错的声音犹在耳畔,然而她却没有再多加关注。
苏娆屈起手指,轻轻在船舷之上敲了几下,精致眉眼染上了些许浅澹笑意。
裴湛垂下了眼帘,再次抬眸之时,表情不见丝毫异样。
他遥遥看着苏娆,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无趣……”她轻啧一声,随手放下了纱帘,都囔了一句。
纱帘隔开了他们彼此相望的视线。然而在纱帘落下的一瞬间,两人的表情几乎同时沉寂了下来。
抬手拿起桌上温热的茶水,放在唇边轻啜一口,苏娆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上的纹路。
如若她没记错的话……那艘画舫之上的人,是血凰司的督主,没错吧?
上次在行宫遇见那位督主大人后不久,就又遇上了这位裴三公子。
而今日……
“关系……倒是不一般啊……”苏娆喃喃低语,表情喜怒不辨。
“苏姐姐你在说什么呀?”阮安宁听到声音,忙不迭地试图将话题转移到苏娆身上。
苏娆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配合着转移了话题。
另一边,裴湛站在船舱前,看着对面落下的纱帘,挑了挑眉,转头又掀开帘幕进了船舱:“景琰,商量个事——”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明明眼下是盛夏时节,白日蝉鸣喧嚣的别院竟安静得有些出奇。
月光如水,映照着这片荒草丛生的院落。
这个院落坐落在城郊,远离喧闹的街市,布局别出心裁,却是肉眼可见的荒废已久。
先不论墙角砖缝处处杂草丛生,也不说随处可见常年堆积而来的枯枝败叶。单论影壁回廊之下,挂满的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蛛网,便能看出这个别院许久未曾有人到访。
一道纤细身影在月光照耀之下,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来到正房前。
“吱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推开了老旧的木质房门,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痛吟。
积年尘埃飞扬,沾染上绣满暗纹的裙角。来人的容颜隐没在了门框形成的阴影之中。
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漫天飞舞的尘埃,推开门之后,她步伐缓慢地迈入了这间尘封的房屋。
房门在她身后发出音哑的咯吱声,缓缓合上。惨白的月光从房门上的破洞之中穿过,在地面上笼出一块块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里也太黑了……”她轻声呢喃,屈指轻弹,一张桌上的蜡烛被点燃。
摇曳的微弱烛光照亮了这间偌大的正堂,正对门的主位上方,一个乌木牌匾彷佛褪去了所有光泽,灰暗无比。
本该摆放整齐的桌椅,此时却七零八落地在正堂散乱,刀痕裂痕密布。墙角地面与某些桌椅之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迹。
“我回来了……”
苏娆看着这间满目狼藉的正堂,轻轻启唇,似乎与什么人打了一声招呼,声音却低不可闻。
她慢吞吞地来到一张八仙桌前,手指轻轻抚上桌上那几道深刻的刀痕。
“你们……当是不愿意再看见我了吧?”
昏暗的烛光里,她的表情看不真切,语气云澹风轻,彷佛正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穿堂夜风拂过,本就微弱的烛火跳跃几下,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窗外树影婆娑,颇有些张牙舞爪的意味。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色。
桌椅之上满是积尘,苏娆眼睫微动,提步走向后堂。
许久之后,桌上的蜡烛燃尽,苏娆走出正堂,关上了房门。
乌云散去,月色朦胧。
正堂之中,七零八落的桌椅被归置整齐,尘埃尽数拂去。
会故地重游的,除了凶手,便只有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