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九。
此时天气早已渐渐转凉，秋风瑟瑟。
苏娆单手支颐，从马车的凋花窗朝外看去。
马车正在通往报国寺的山路上缓缓行驶，经过三个月前被伏杀的地方之时，再没有丝毫插曲。
苏娆轻啧一声，颇有些遗憾。
“没意思……”她百无聊赖地拿起手边的玉佩，对着光仔细端详了一番。
水色极好的玉玦内部无一丝杂质，其上什么凋纹都没有。而在裴湛口中，这块玉是赝品。
可水色如此之好的“赝品”，却是她生平仅见。
“还是寻个时间还回去吧……”她喃喃一声。
从始至终，她都不觉得这玩意儿是赝品。
想到玉，她忽然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心。
“苍玉髓……”苏娆收好玉玦，皱眉回忆了一下现指的情报。
“御风山庄……血玉……在裴家……”
她在裴家之时，可并没有听到一丝一毫关于苍玉碎的消息啊——
“啧，果真会找事。”她语气莫辨地道了一句，也不知说的是谁。
马车车轮吱呀着碾过碎石，带起了些许颠簸。
思索无果之后，她屈指轻轻敲了敲马车壁。
“主上，您有何吩咐？”马车外，阿络第一时间给予回复。
苏娆澹声道:“绕个路吧。”
阿络沉默了片刻，方才恭敬地开口:“遵命。”
抵达报国寺之后，马车避开了众多马车，从恢宏的寺庙大门经过，拐进了一条小道。
又过了许久，马车在一条小溪边停下。
溪边长满了垂柳，微风拂过，柳枝缓缓飘荡，静谧美好。
“阿络，你傍晚再来报国寺门口接我吧。”苏娆跳下马车，手中提了一个被布盖起来的篮子。
看到她手上的篮子，阿络这才意识到——她以为的自家主上临时起意想绕路，实则是早有准备。
她不放心地皱起眉头：“可是芸娘让我看着您用午膳——”
苏娆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放心，报国寺不远，我会过去吃素斋的。”
阿络眉头还是没有松开：“芸娘说了，关于用膳的问题，您的话不可信。”
“……”苏娆表情微微僵了僵。
不远处的一株百年柳树之后，玄衣青年单手抵住唇，笑声低不可闻。
这么了解这位小祖宗的人，可真是少见啊……
芸娘……
是他想的那个芸娘吗？
青年的眸光愈加的幽深莫测。
另一边，苏娆在阿络的死心眼之下，再三保证自己会按时用午膳。好不容易才让阿络同意先行离去。
目送阿络驾车离开，苏娆整个人的气场却是缓缓沉寂。
整个人如同一尊褪去了所有色泽的唐三彩，带着一种光彩湮灭之后的颓然。
暗处的青年剑眉微蹙，眸光之中染上了一层担忧。
苏娆单手拎着篮子，慢慢穿过成荫柳树，来到一处坟墓前。
她上前几步在墓碑之前跪下，抬眸之时，却忽然愣了一下。
墓碑前的供台上，赫然放着几盘新鲜的瓜果，以及一坛未开封的酒。
她定定地看着那些供品。
许久之后，她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是了……没良心的只有我一个罢了……”
说着，她将自己带来的贡品一一摆上桌，动作缓慢地燃香烧纸，郑重磕头。
“我又来了……”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之后，苏娆轻声开口，嗓音染上了些许沙哑。
“知你们不愿见我……不过很快……很快就好了。”
“不可以……再有人为我而死了……”
她低声喃喃，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彷佛是在说给另外的不存在的人听。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远处的人听不太真切。
他只能看到，她慢慢地将头抵在了墓碑之上。
微风拂过，柳枝在风中摇曳，画面唯美。
纤弱的素衣女子靠坐在墓碑旁，没有发现，溪边的柳树旁，一袭玄衣的俊美青年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她在那里坐了多久，他就在暗处陪了她多久。
直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打破了这片天地的寂静。
裴湛眉头一皱，苏娆目光阴郁地朝着刀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子，弯腰拍了拍宽大裙摆之上沾染的尘土之后，她缓步循着打斗声走去。
从始至终，她似乎都没有发现柳树之后的裴湛。
然而见了她的动作，裴湛却是童孔一缩，顾不得暴露踪迹，他迅速追了上去。
隔着一段距离，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
苏娆精致绝色的眉眼之间，似是淬满刺骨寒霜。黝黑的眸子之中，带着冷漠的杀意。
她垂眸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那个黑袍人，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又是，封周的狗啊？”
大白日的，裹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鬼。
一看便知，没几年大病的人，绝对做不出来这等事。
她说话之时，声音压得极低。莫名多了几分缱绻温柔，而这种温柔之中，蕴满了嗜血杀意。
“怎的哪里都有你们呢……”
说完这句话，她很显然并不想听这人的回复。手腕一翻，那个黑袍人落在身边的武器便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裴湛到来之际，恰恰赶上了这一场面。
就在这一瞬间，裴湛方才恍然——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之间，她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正常的江湖女子应有的模样。
她会遵守遥国律法，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手挑事，待人接物皆是进退得宜。
然而想想也知道——拜月教邀月圣女，怎么可能真的是普通的江湖女子?
如若她真的想做点什么，一纸通缉绝对少不了。
在场除了她脚下的黑袍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倒在地上的黑袍人，以及一个浑身染血，倒在地上的男子。
她满不在乎地在那死去的黑袍人身上蹭了蹭足底，随后，朝着不远处躺倒在地的黑袍人走去。
在她行走之间，浑身上下似乎萦绕了一层宛若实质的黑气。
“阿娆。”裴湛轻轻唤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娆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