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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_Chapter 10 我欠你幸福我来还

VOL.22

清晨六点半,闹钟在床头柜上叮铃铃的响。

我伸手去抓,抓落一地的手机、闹表和发卡,却唯一没有闹钟。脑子里想着上班要迟到了,糟糕糟糕糟糕……迟到的后果真得很严重。我们那个一直看我不顺眼的经理就可能借此把我踢出市场部,更糟糕的也许会踢出公司。天啊,我会失去工作,我唯一的工作。

我梳洗更衣,拖着大背包奔出公寓大厦,管理员在我身后大喊:“梁小姐,这个月的管理费你们还没交呢……”我拼命地跑,眼看着快要到车站了,但是一辆巴士已经关门飞快地离我而去。我大喊着:“等等我……我可以没有懒觉睡,但是我不能没有工作!”

但是我无论怎样全力奔跑,它仍然遥遥在我的前面,看似触手可及,但怎么也追不上。

正被梦狠狠魇住,言晓楠已经愤怒地抓着头发来喊道:“哪个挨千刀的……不用开工还不让人好好睡觉,老子宰了你。”我于是一下子醒了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我发现我是躺在旅馆的房间里,四周都是陌生的摆设。

一定是这些天太累了,睡得太熟了,以至于有了时空错位的感觉。

仔细一想我已经快一年都没有上班了,而这一年却比上班的时候还忙碌。生活总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事与愿违。以前上班的时候总是觉得不上班好啊,闲啊,得意啊。但是现在我真的好希望可以回到以前那个朝六晚九的牛马生活中去,忙得没有时间思考,忙得没有时间思想。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结果听清楚那并不是闹钟,而是有人在拼命地按门铃。

我正要穿好衣服去开门,言晓楠已经光着脚丫子冲到门口,哗啦一声拉开大门就冲着门外的人大吼:“吵什么吵,大清早……咦?怎么是你?”突然就变了声调。

我听见不对劲,喊了一声:“谁啊?”急忙趿了一只拖鞋要出去。在我正狼狈万分地寻找另一只拖鞋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劈头就问:“三少有没有来找过你?”

“三少?谁是三少?”我倏地抬起头来,看见是苏孝全,脑子里嗡的一下,迅速回到了漩涡般的现实中。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瞳孔里带着焦急的光。我突然睡意全无,光着一只脚就站起来问:“……江洋来找过我?”

他也是一怔,发觉从我这里得到的有价值信息竟然是零,显然是更加焦急,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

我匆匆从床罩下找到鞋子穿上,追到他面前问:“出了什么事?”

他有些犹豫,但终究不肯说一个字,我扯住他问:“快告诉我,江洋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他不理我,我怒道:“苏孝全,你哑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啊!”我狠狠摇了他一下,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他,难道才一眨眼的功夫,他……”

“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他终于抓住我颤抖的身体,说:“只是……三少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我瞪大了眼睛,和言晓楠异口同声地回应他。

言晓楠正用一只手胡乱地梳理头发,突然也跟着我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地看着我和苏孝全,然后精神百倍地问道:“你是说江洋失踪了?”我真怀疑她的细胞里是不是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亢奋因子。

“还不确定,也许……”苏孝全说得十分不肯定,也很谨慎:“也许他只是走开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抬眼看见了我,又放了回去。“可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一个人走在街上实在让人担心。”

“有那么糟糕么?”

他略微顿了顿,才说:“三爷外头有那么多仇家,万一让人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太危险了。”他看见我的表情,转而又安慰我说:“我已经让兄弟们都出去找了,可是不能声张,万一让那些人知道三少一个人在外面,会对他不利。”

“可是现在外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是杜泽山,对不对?”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安慰自己。

“话是不错。除了我们少数的自己人之外,别人都不知道。但不保证自己人不会变成外人,当然还有可能变成敌人。”苏孝全似乎突然看到了我和言晓楠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模样,他竟然似恍然警醒一般,反而有些局促地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我反而拉住他袖口不放:“不行,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找。”

言晓楠这个死要凑热闹的大喊着:“等我,我也去。”飞快地抓了椅子上的衣服跟着我钻进了洗手间。

我记得刚刚认得那个杜泽山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总是能够猜到我在想什么,简直好像有读心术一样。现在想想,其实江洋的本领远不只如此。

他因为智商过人,所以总是作出一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聪明的人总是直接看到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也因为这样,他常常直奔结果而去,而我们还在思索路在何方。

我们在医院里询问了所有可能的目击者,但事实上并没有一个人看到“杜泽山”是何时从何地跑了出去的。我终于忍不住问:“昨天分手的时候,不是说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他可以睡到天亮得么。”

苏孝泉俨然也是十分无奈,看了看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低声道:“老九,梁小姐是自己人。”

那年轻人于是说:“可能是三少一直有注射镇定剂的关系,所以那些药量不起作用。中途的三少就醒了。他说想吃元朗的老婆饼,我就到元朗去买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气得直跺脚,冲那年轻人大喊:“你是笨蛋啊!江洋他那个家伙智商187,他半夜三更支开你,你也不想想他可能是只想吃老婆饼么……他根本连小笼包面粉多一点都不肯吃,怎么会吃老婆饼。”

苏孝全把那被我骂得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支开了,才说:“你也不能怪他,三少开口的事情他不能不办。哪怕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能不违抗。这是规矩。”他回头看那年轻人说:“你跟兄弟们先出去吧。”

我怒气未平,依然冲着苏孝全喊:“那你呢,你是死人啊!昨天晚上你不是还气势汹汹地跟他据理力争么,你不是还口口声声为了他好么,你怎么就会看不住他呢?他不见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言晓楠开始大概是被震住了,几句话以后突然还过劲来,拼命把我往回拉,连声说:“消消气,消消气,会长皱纹的。”

苏孝全倒是没有预期中的易怒,只是平静地说:“我当时在处理别的事情,我承认三少的失踪我有责任。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还是把人找出来。”言晓楠在一旁连连附和着:“对,现在是找人要紧。”

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待我发泄完毕,脑子突然一空,我想到昨天的时候,江洋说的那些话。我忽然拉了苏孝全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苏孝全又惊又楞,我却不等他再问话,就拉着他往医院外头走去。“等等。”他停下来向刚才那年轻人说:“带上兄弟们一起去。”我稍微思索了片刻就说:“也好,带上你的人,哪个地方也许用得着这么多人。”

地区警署。

两排的日光中灯管坏了一支,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很像鬼片里面出现的画面。

我和晓楠跟着苏孝全下了那辆加长林肯就径直朝警署里走。门岗的老警员看见我们正要伸手拦,一见苏孝全立刻缩回手去说:“三哥,”转而又问:“出了什么事?”苏孝全已经拉着那人走到一旁,窃窃私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言晓楠伺机抓住了我问:“你怎么敢肯定江洋在这儿?”我说:“你想想,就算那些人不知道他是孟江洋,凭他跟苏孝全的关系,还有谁敢违抗他。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溜走,所以,他这样做一定是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必须要为之的事情。”

言晓楠回头看见苏孝全还在跟那个老头儿说话,又说:“你说清楚点儿,我不明白。”我说:“孟军山最不想让江洋做的是什么事?”

言晓楠指着我说:“娶你啊。”

“不是说这个。”我每次面对言晓楠都会有一败涂地的感觉:“孟军山最不希望江洋阻止他对郑家的报复。”

“你怎么知道?”

“上次凯悦的事情……江洋为了怕她遭毒手才把她留在身边,但是最后还是……那件事令他那样自责,所以这一次,他一定会尽力阻止他叔叔对凯奇进行报复。”

言晓楠翻了翻眼皮说:“你是说……他是来放走郑凯奇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吧……”

不等我说完,言晓楠的目光忽然跳过我飘向了远方。

我听见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说:“这次真是麻烦你,张警官。”

我一转身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军官正朝我这里走过来,他身旁跟着一个挺拔俊朗的青年……那个人……我正要迈步,苏孝全已经抢先一步拉住那人,又喜又怒地说:“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江洋看见苏孝全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找到我。三爷真厉害。”那胖警官已经呵呵笑着插嘴进来:“原来杜先生是三爷的朋友,这么小的事,何劳您特跑一次,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江洋说:“我办事还是喜欢亲历亲为,这件事我一定会转告三爷,谢谢张警官帮忙。”那胖警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苏孝全皱眉道:“这次不是三爷,是梁小姐带我们找到你。”

我已经走了过去:“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还是个病人啊。”

江洋看着我,眼睛里忽然浮出一层淡淡的雾气。我的心倏地一冷,那感觉很陌生,我竟然觉得他并不认得我。

“你怎么了?”我拉他的手,指尖是冰冷的。我竟然没有发觉,我刚才一路上整个人都是冰冷冰冷的。这时候江洋终于“看见了”我,他笑了一笑,轻轻抚了一下我冰冷的面颊,然后说:“你还真是变聪明了,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我的气恼已经被刚才的那一股子惊吓弄得烟消云散,气极反笑道:“你还好意思开玩笑,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我多怕你突然又不见了。你没跟他们说你的身份吧?”他对我笑,“我没那么傻。只说我是EMK的总经理,那胖子张就已经殷勤的端茶递水。我再说这是三哥的意思,他就跟得了圣旨似的。”苏孝全苦笑:“又推到我头上。”我撇撇嘴说:“你就吹牛吧。”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却已经无比欣喜地说:“洛心,你来了。你没事吧?这真是太好了,我多怕你生我的气。”我一转身,一张憔悴而布满胡渣的脸扑入了我的视野。我真不能相信才几天而已,那个神采飞扬的郑凯奇竟然已经变得这样颓然疲惫。

他看见我,眼睛忽然有了光,令我十分措手不及的是,他忽然就抱住了我。

这可把言晓楠吓坏了,而我正努力要推开他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一阵从头到脚的寒意将我灌满。

郑凯文。

他就站在我眼前不远的地方,所谓的玉树临风,大约就是这样。依然挺拔依然俊朗,然而却沉默的近乎冰冷。他远远地望着我,以前他也常常这样看我,仿佛每一次我抬头都看到他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若有似无地注视着我。那时候他的眼睛里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就像虎跑泉的水。而如今,我看得这样清楚,那目光不再清澈透明,那里头尽是痛楚和愧疚,连他的笑容看起来都那样令人悲伤。

言晓楠趁机把我从郑凯奇的怀中拉了回来,连退了好几步,退到江洋的身边。我感到江洋刻意上前半步,把我的身体掩在后面。

郑凯奇显然有些意外,但是他脸上的那股子惊讶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时候,已经有另一股情绪冲了上来。他瞪着我身旁的江洋,也就是他眼中的杜泽山,忽然质问我:“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我无从回答这个问题,只觉得此刻不是黎明而是暗夜。这警署的灯光那么刺眼,刺眼的我几乎要抬不起头来。郑凯奇上前来拉我,却在这个时候,有人拉住了他。郑凯文低声说:“凯奇,我们该走了。”

郑凯奇扭头看看哥哥,又看看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把将我拉了过来,江洋的手也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我被两人巨大的力量撕扯着,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郑凯奇忽然猛力把我的胳膊一拽,险些卸掉我一条胳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这个混蛋在一起?”

“这关你什么事?”江洋并不示弱。

郑凯奇却不看他,只是盯着我:“梁洛心,你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哥,是不是这混蛋威胁你?洛心,你说话啊!”

“不是……”我低着头,闭着眼睛,仿佛要被压垮。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跟这个混蛋在一起?”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告诉他什么呢?我和郑凯文之间到底是怎么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即使这不是一个骗局,但也不是一场圆满的爱情,这是一场充满了混沌和杂质的漩涡。我们不过是随波逐流的小小沙尘而已。

我艰难而沉重地吐出那几个字:“因为,我爱他。”

忽然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掴在脸上。

我猝不及防,这一巴掌之后,郑凯奇松开了手,我跌进江洋的怀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天旋地转。但是看到郑凯奇脸上的愤怒,我飞快地清醒过来。江洋接住我,眉头一紧,就要说出什么。

但是郑凯奇先声夺人地对我说:“你,你根本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看错你。”

他的话象一根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脏上,那么尖锐那么用力,我得疼痛逐渐蔓延全身,连动一动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抬不起头,却依然固执地答应着:“是,你说得不错。”

他忽然大吼道:“你根本下贱!”

“对,我下贱。”我忽然大喊道:“可是我爱他,我能怎么办,我爱他……”凯奇忽然怔在那里,我用双手推开他,他竟然怔怔后退了两步。我说:“你说我下贱,说我无耻,说我水性杨花,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去爱一个人,你知道吗?你教我啊……你教我!”

郑凯奇举起了手,我却没有低头,反而抬起下巴迎向那即将来临的一巴掌。

他停住了,江洋伸手推开了郑凯奇,冷冷喝道:“郑凯奇,你在干什么!”他抓住了凯奇的衣服,一路将他逼到墙角,狠狠地说:“我告诉你别碰她!她要是有一点儿头疼脑热,我都不会放过你。”

江洋过来拉住我的手,命令式地说:“我们走。”

“凯奇!”郑凯文在我们背后喊了一声,我转过身去,但是凯奇比我更快一步地到达了江洋的面前。

“杜泽山!”他向着我身旁的江洋清晰而铿锵地挥出一拳,而我想着要扑过去阻止他,却只是感到脑门子一晕,跟着就天昏地暗,向后跌倒。

言晓楠在我耳边大喊:“天啊,救命啊……洛心,洛心。”我的背脊已经被什么东西稳稳的托住,我重新回到了地心引力的控制之下,眼晕目眩地看着眼前的那张模糊的脸,摇头说:“没事,没事……”但是一股热流已经从我鼻子里流了出来。言晓楠杀猪一样地喊:“呀,你流血了。”

“郑凯奇!”苏孝全抬手就提起郑凯奇的领子:“你到现在还不搞不清状况,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站在这里。”

江洋捧着我的脸,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如微风一般,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校园

的一端,遥遥挥手向我召唤……我终于站稳了,看到他的手指苍白,骨节处泛出淡淡的青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样脆弱而苍白。

我不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一旁凯奇指着苏孝全吼:“我怎么做人不用你来教!”

“如果你还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不止会害死你自己,还会害死你身边所有的人!”

气氛越来越紧张,剑拔弩张硝烟弥漫,但是警察局里的那些警察们居然一个个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反而是那些追随苏孝全而来的随从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向着我们看了过来。我只感到浑身的血液一瞬间都涌到了脑门子上,手脚冰冷。

“你不要乱来,这里是警察局。”郑凯奇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示弱。

“警察局?”苏孝全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说:“那不是更好,可以直接送你进敛房。”他忽然双手抓住了郑凯奇,用力地将他拉近了一些,问:“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我的心像是搭乘过山车一样,瞬间落了空,忍不住抬高了嗓门道:“三哥,不要。”我牢牢地抓着江洋的手,低声祈求道:“江洋……求你了……”

他久久地凝望着我,终于低声说:“算了,三哥。”

一直在旁的郑凯文这时候走过来拉开了郑凯奇,语气相当平和地向江洋和苏孝全说:“这一次,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我会还的。”他的目光向我身上轻轻一扫,声音变得冰冷而果断:“但是凯悦的事情,不会就这么一笔勾销。”

“那你想怎样?”苏孝全逼近郑家兄弟。

而苏孝全身后所有的人,都逼近了我们。

一瞬间我觉得天上初升的那颗太阳不见了,连警察局也好像停电了,没有了光,没有了希望。苏孝全的人马黑压压的围住了郑家兄弟。我真后悔让他带这么多人来。我心里大喊着:“到此为止,如果这时电视剧,就请到此为止。”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轰鸣而至。

VOL.23

车灯的光芒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照亮进来,有人抬手遮挡那光。我想那一定不止一辆车,也许有三辆,五辆,也许更多……我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啪啪啪……一连串,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有个漂亮的声音说道:“好热闹啊,今天什么日子。警察局开牌局么?”

这声音就像是一道光,那些围着我们的黑衣人让开了一条路。

天啊,我以为我自己是看花了眼。

我看到在警察局门口停了不是一辆也不是三辆,而是整整两排黑色豪华轿车,简直就像是一条活生生的汽车流水线,将整个警局门口团团包围住了。那些黑色的什么车是什么牌子我不知道,但是统统地亮着前后车灯,擦得锃亮,能把整个世界照亮。

那些从车子里走出来的人,依然站在车门旁待命,只有一个人迎面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应当是五十岁的年纪,高瘦的身形,精干洒脱,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稳重耐持。我虽然从不曾见过这个人,但我确定他是个人物。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之间都透出一种所谓的大将之风。

连苏孝全都对其肃然起敬,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乔先生。”

乔先生谈笑风生道:“苏三也在啊,这是打什么牌?桥牌?还是麻将?”

“我哪儿那么好命,正要走,没想到您就来了。”

“我命好?”乔先生哈哈笑起来,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苏孝全的肩膀:“别说笑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落在苏孝全肩膀上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我也感到喉咙一阵干涩,但是连吞咽都不敢,只怕弄出一点声音来就会打破了可怕的僵局。

“三爷还好么?”

“很好,三爷还常提起您呢。”苏孝全回头看了看我们,又向乔先生说:“不打扰乔先生,我们先走了。”

“好,记得替我问候三爷。”

“一定。”他微笑。

真是神奇,苏孝全这个近乎狠决的男人,这时候笑起来的时候竟然会有天真的小酒窝。

“慢走。”乔先生微微笑着,将手慢慢地从苏孝全的肩膀上拿开了。

苏孝全的人陆陆续续地跟着他向外走着,而我只是呆在那里,宛如被美杜沙诅咒了变成了石像。要不是言晓楠忽然的推了我一下,我也许会一生一世的呆在那里,甚至感觉不到江洋拉了一下我的手,也感觉不到郑凯文一直都在注视我。

“走了。”言晓楠用力地推着我。

我步履维艰,晓楠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千万不要回头。”可是却还是回过头去,我看到凯奇和凯文站在那里,一个用固执而愤怒的眼神看着我,而另一个却那样安静平和,温柔得令我心碎。

我没有回应他们,我只是牢牢地抓着江洋的手,一步一步地远离他们。

言晓楠推着我坐进了那辆加长的林肯,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说:“洛心,不能回头,一定不要回头。”

是啊,不能回头,无论是走到了哪里,都不要回头。

车子缓缓发动。

我看到太阳终于完全的露出脸来。日光照在警署的玻璃上,形成一个四角星的光点。那光芒长而耀眼,郑凯文颀长的身影正被那缓慢变化着的炫白日光所吞噬。他的微笑那样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飘渺,飘渺着远去。

终于,被那光晕吞没了。

“快让我看看。”江洋扳过我的脸,硬是把我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我没事。”我试图拿开他的手,却被他固执地扳过脸来,强迫我面对他。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相信他是孟军山的侄子。

他眼睛里透射出的那种不容抗拒的霸道,曾经被我误以为是不成熟的表现。但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他从小就是个命令者,他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服从和跟随,我也许是第一个总是为所欲为的忤逆他的人。

我真是不怕死。这一定是跟言晓楠在一起,以至于近胆大者胆大。

他用手帕按住我的鼻子,但是血还是一直流出来,最终流到他细白的手指上。

我垂下了眼睫看见那点猩红色,简直有些触目惊心,正抬手要帮他拭去,他却固执地将我的下巴抬的高高的,命令我:“别动。”

“我真的没事,流一下就好了。”我拿开他的手,用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他手指上的血迹。他忽然反手一握,把我的手握在了掌心里。他的手掌温热而略有些湿润,却是在微微的颤抖着。我的手指则冷如冰霜,被他猛的一握,心头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触及了那柔软而疼痛的地方。

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他搂住了我,下巴轻轻地抵在我额头上,轻声地问:“疼么?”

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那声音让我有一丝恍惚,有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像还是上学的时候,他常常会莫名其妙就这样的搂住了我,在樱花树下,在相思湖畔……然后用那样近乎令人迷醉的声音问我:“爱我么?”

我的眼睫颤动,一颗颗滚烫的眼泪滴落下来。落在我的裙子上,竟然隔着裙子也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

“真是个傻瓜。”他放开手,用手指擦掉我鼻尖下那一点血渍:“那一拳打下去,万一打断了鼻子,毁容了怎么办。将来还有谁要你?”我用一张纸巾捂着鼻子说:“我不怕,我还有你么。再说,我又不靠皮相吃饭。”

坐在我对面的言晓楠终于按耐不住,狠狠拍了我一下说:“喂,我还没说你们两个影响公众视觉,你居然还扯上我了。你是嫉妒我皮相好,对不对?你是嫉妒对不对?”晓楠用手指戳着我的胳肢窝,我笑着躲进江洋怀里。

他忽然把我往怀里一揽,我推开他,察觉他的异常。

他无声笑了笑,把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你了……”

言晓楠飞快地翻着眼皮看向身旁的苏孝全,而苏孝全一直望着窗外的夜景,车窗倒映出他的表情,完全是一个满腹心事的模样。江洋握着我的手,我向他努努嘴,低声道:“三哥是怎么了?”

江洋笑了一下,说:“三哥最不解风情,这么个大美女坐在旁边,居然都目不斜视。”

言晓楠瞪着江洋道:“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是病号我就不敢打你,等你好一点我再跟你算账。你知道洛心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我皱起眉头,言晓楠识趣的住口。

江洋勾起嘴角却没有笑意,忽然看见窗外的景色,就掀起隔音板对司机说:“不去医院,去浅水湾的公寓。”

一直都在充当移动布景的苏孝全这时候终于说:“三少,你应该回医院。”

他点头说:“我知道。”却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浅水湾其实不是一个湾,而是一个真正的海滩。

细腻的沙如同满天挥洒的金粉落在碧蓝的海边,形成一抹优雅的弧度,香港人叫它浅水湾。真是很美。建造在这里的公寓多以背山面海的顶级风水而被称为顶级豪宅。我从不知道江洋在这里有房子,也许我不知道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趁着江洋在房间里和言晓楠研究咖啡机的间隙,把苏孝全拖出了房间,进了安全走道才低声问:“三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不是说得很严重,还要动手术,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出院了?不回医院真的不要紧么?”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严重,所以苏孝全也十分凝重地看了我一眼,犹疑道:“梁小姐……”

“叫我洛心。”

“……”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关心江洋。我叫你三哥就是没有当你是外人。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即使你也和郑凯奇一样讨厌我,但是我和你一样关心他疼惜他,希望他平安无事快乐健康。”

他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淡而柔和的光,而后慢慢地低下头。

许久他才重新看着我,说:“本来那天是想要给他动手术。但是开颅不是小手术,那些医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不想拿三少的命来开玩笑,所以最终没有动手术。”

我忍不住问:“那其它的伤呢?”

“压伤的骨头问题还不大,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可以修复。”

“那么,就是开颅手术了?”

“人的脑袋是很复杂的,我虽然不很明白,但是我也知道这个手术的风险很大。上一次三爷请来了全球顶尖的脑外科医生,都还不能够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而且……”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迟疑着说:“手术的后遗症是我们不可预想的。”

“有什么后遗症……”正说着,安全走道的弹簧门忽然被推开了。

江洋一把将我拉到他身旁,故作生气地说:“三哥,你太不仗义了,我把国际名模派给你,你都不看一眼,居然打洛心的主意。”

“不敢,我还想多活两年。”苏孝全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容。

江洋已顺势把言晓楠推了过去。

言晓楠死死把手挡在安全门口,叉腰道:“哎,孟江洋,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不等言晓楠把话说完,江洋已经把她推到了苏孝全身边,大吵着:“天这么亮,你一个人回去太不安全了,让三哥送你吧。”

“孟江洋……你这是什么逻辑……”

江洋道:“言晓楠,天越亮越容易让歹徒看到你貌美如花,羞花闭月,真的不安全。三哥送你好一些。”一边说一边已经拉着我跑回到房间里,就听见言晓楠的声音在我们身后一路追赶,江洋却已经咔嚓一声,就把门锁了。

四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见我自己的心跳突突突的。

他背靠着门,有些气喘,然而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对望了许久,忽然笑起来。就像是学生时代往老师的粉笔盒子里放青蛙,然后躲起来一副奸计得逞的快活模样。其实我看得出来的事情,江洋一定都看得出来,他的IQ/EQ绝对都远远的凌驾于我之上。

我发现他竟然靠得我这样近,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而我已经换了无数个牌子的洗发水,并且丢掉了他给我的那瓶奇迹香水。他抬起手拂去我耳鬓的碎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头发都这么长了。”

我抬起眼睫,发现他那样熟悉地望着我。

我的发丝在他指间滑落。我熟悉那只手,指节纤长而筋络分明,只是格外的苍白。我以为那手会落在我肩膀上,然而却终于飘忽着……他收回了手。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忽然显得那么空旷而冷清。

他无声地笑了笑,说:“折腾了一晚上,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突然那么客气,客气得十分陌生。他绕过我,走进房间里。我转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只有十几码的距离,却怎么感觉他走得那么远。

他是怎么了呢?

为什么每次我想要靠进的时候,他都要把我推开呢?

很快,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打破了这寂寞清冷的房间。

已经上午九点多,窗外的日光隔着细细的蕾丝照进来,将整个房间也晕成了一种淡淡的暖黄色。

我光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偷溜进主人家的猫。客厅里摆放着深灰色L形沙发,三面墙一面是书架,一面是巨大的液晶电视,一面是落地窗,剩下一面则通向他的卧室……松树状的CD架摆满了各色CD。我信手从CD架上抽出一张CD放进唱机里,竟然是《东爱》的原声碟。

那音乐仿佛又将我带回到了中学时代——那时候只要看见莉香的笑容,就会觉得爱情真的是战无不胜的。

现在终于明白,这世上的确没什么东西是战无不胜的。连那战无不胜的赤名莉香都败给了爱情,我们还能怎样呢。命运是一双无形而有力的手,推着我们不由自主的前进。猛然间回眸时,一切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比如这房间,洒满阳光的客厅、明亮的落地窗、还有我和江洋……这些曾经的梦想就这样突然而平静地展现在我眼前,这样不真实,反而令我感到有些恐慌。

CD架上的CD全部都是早期的电影原声碟,极少个人单曲也是七八年前的热卖了。贴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还有相框……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就像是在商场里闲逛时,不经意从橱窗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照片上的我都那么年轻� �那么单纯,笑起来的时候婴儿肥的小脸上还挂着两个傻乎乎的小酒窝。我都不相信,原来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漂亮。

照片上的江洋正在我的左侧偷偷的亲我的脸……

那时候,我跟江洋刚刚开始恋爱。

他拉我去参加登山会,我死活不肯。他信誓旦旦说只要我陪他爬上三尖,他就会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小女孩就是好骗。我吭哧吭哧背着三四十斤的登山工具跟他上了山。结果到了山顶,他指着辽阔的大好江山说:“看看,多美啊,不算是很好的奖励么?”我几乎要扑过去杀了他,结果他反扑过来抱住我就亲。这一瞬间,被登山会员兼摄影会长抓拍下来,后来还参加了学校的摄影奖。我气愤地跺脚说真丢人现眼。江洋还屁颠屁颠的跑去看领奖仪式,最后那照片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终于销毁了,应该是……销毁了。

我的眼眶一阵滚烫,鼻子莫名其妙地发酸。照片上的我还扎着马尾辫,带着登山帽,羽绒服把我裹得像个粽子,面颊冻得红扑扑的。因为他的突然袭击,我一脸惊愕,一只眼睛还是闭着的,江洋傻乎乎地亲在我的嘴角上

另一张照片,是那一年暑假我们一起在快餐店打工时拍下的员工照。

其实即使是当年的江洋也不需要陪我去打工,他给人做一个项目就有大把大把钞票滚滚而来。但这小子不肯放我一个人去打工,非要粘在我身边,美其名曰是“护花使者”。其实倒是我,为了帮他摆脱那些穷追不舍的小姑娘费了不少心思。

我原本一直以为那就是我们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这些,是我给江洋的生活。

他本来不属于我的世界,是我把他硬拉进来,是我让他从孟江洋变成了江洋。

我眨了眨眼,睫毛竟然都粘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还有许多的照片,书架上、墙上……密密麻麻都是我们的、我的照片。有许多照片仿佛是在我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冬日的午后我走在淮海路上、深秋的雨天在咖啡店喝下午茶、周末在地铁站、节假日逛百货公司、我和言晓楠血拼而归,开怀大笑、在超级市场柜台前买单签卡……

我颓然坐倒在沙发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面前的茶几上零乱的堆放着一些杂志,玫瑰花白瓷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冰冷,我却还是糊里糊涂的倒了一杯,喝下去,竟然一路冰冷的滚到胃里,骤然一个冷战。

我无意间看到杂志下的的一台便携式DV机。样式已经很老了,用得旧了,有点掉漆褪色。我拿起来打开,播放键上的指示符号都已经磨得掉色了。但是按键的感觉如此熟悉,这是大学时候我们一起打工买来的那台小DV。

按下播放键,画面即刻变得鲜艳活跃起来……

碧绿的垂杨柳,平静的湖面,岸边是一幢幢红色的教学楼。

镜头里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悠然按住了飘扬的长发,接着一张小小的脸孔浮现在画面中,略显平凡,但是却有一双深褐色的闪亮大眼睛。那么瘦那么苍白,简直是如同宣纸一样单薄的女生。

那是二十岁的我。

“这里呢……就是传说中的魔鬼教学楼啦。这是三号楼,这是四号楼……”画面中的“我”头发只有刚刚及肩,苍白的面颊上还带着两团高原红,笑得那么灿烂,有点像个傻瓜。镜头随着“我”的足迹缓慢移动。

“……这个呢就是我们的学子墙……”

“这里明明是情人墙,梁洛心,你怎么做的导游?”

画外音突兀地冒了出来。

“我”嘟嘴道:“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学子墙,两个人才叫情人墙嘛……”

摄像机转了个方向,镜头中显出另一个脸孔来,同时离“我”的脸孔越来越近。

江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对着镜头说:“现在就是情人墙了。”

“我”在镜头里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闪开了……镜头漫无方向的摇晃了一阵,落下一串细碎的笑声。

那是什么时候……

显示屏提示“播放下一段?”

我犹疑着,按下了播放键。

又是一串笑声,然后“我”的脸又出现在镜头里。

岸边。垂柳。四五月的天气。穿着粉色运动服的“我”,一根长长的钓竿从手中延伸出去,落进隔栏后的水塘里,弯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弧形。在“我”的背后有长长的人群,五彩缤纷的延伸出去。

画外音故作深沉地播报:“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请注意,这是X大一年一度著名的‘傻瓜钓鱼节’,一条鱼都钓不上来的那个就是‘傻瓜’!”

“明明是‘学生钓鱼节’好不好!”“我”在镜头里跳脚。“江洋,你就不能来帮帮忙啊?”

“那鱼能有多重啊……你该不会是钓上来尼斯湖水怪了吧。”

“我”在镜头那里高高举起一只手,把镜头给挡住了说:“不许拍我,好丑。”

“那拍鱼好了。”

镜头一转,已经对准了水面。

微风吹过,湖面泛起一丝丝的涟漪,渐渐推向远方。

“哎呀,‘傻瓜’你好象真的钓到鱼了……快点快点。”

“江洋,你这个大傻瓜!”

紧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镜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只剩下了了碧蓝的天空。空荡荡的画面红只剩下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欢快而得意:“活该活该,让你来帮忙不来帮忙,活该你摔个仰八叉。啊……啊……你这个邪恶的人,不要拖我下水,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忽然一只手从我背后拿过了那只摄像机,关闭了播放,房间里立刻又恢复了安静。

江洋站在我背后,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过。

他根本没有在洗澡……

“怎么回事?”我站了起来。

这间屋子里装满的不是照片不是DV,而是我们的过去。

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都被装了进来。

他默默地走到桌子旁,把摄像机放在上面,然后回到我身边坐下,手肘搁在膝盖上。

我又一次责问:“孟江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一些老照片罢了。”

我拿起一只相架,问:“那么,这些照片呢……这应该是去年的时候你找人拍的吧?”

“不是我。”他别过脸去说:“是三哥。”

“为什么?”

我的手慢慢地落在他肩膀上,感觉他的背脊也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

他握住我的手,我感到我的手指冰冷,而他的手比我更冷。

“洛心,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声音那么沉那么冷,让我想到了那天晚上独自在餐厅吃饭的孟军山。至少有一点他们叔侄是相同的。孤独。他们都那么孤独。我第一次看到江洋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孤独。

我那么爱他,他却仍然孤独。

VOL.24

“从我说分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失去了你。”

他的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如同隔着深谷,只能看到我模糊的影子。

“我没想到我还能够活下来,所以我活下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不知所措。什么叫生不如死,我那时候算是尝到了。我变成了那个怪样子,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我怎么让你接受。”

“江洋……”

“你知道是什么样子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一颗一颗解开衬衫领口,那赤裸的身上布满令人面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已经用了最好的复合药物和治疗,为什么还会留下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凹凸的疤痕,心头宛如被一刀刀划过。

“其实比这更可怕。但是,洛心,别为我哭。”他用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为我哭,所以我说了那样残忍的话。”

“对不起。”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一颗颗泪水滚落下来:“江洋,是我对不起你。”

“我从没有感谢叔叔让我活过来,我恨他,用水果刀刺向他。”他笑了一下,说:“结果那一刀刺中了三哥,他肚子上现在还留着当时的疤痕。如果不是三哥,我也许已经消失了,也不会有杜泽山,我更不可能再见到你。是因为再见到你……”他望着那些架子上的照片,满屋子的我的照片。

他说:“因为你,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我连郑凯悦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你。”他低下头去,压得很低说:“我只能……我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车子……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认识的那个江洋,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落下泪来。

“洛心,我们回不去了。”他握住我的手,我全身都在发抖:“刚才在警署的时候,我看到郑凯文,他看你的眼神告诉我,他爱你。而你……一定也是爱他的。”他轻轻地拨去我额前的碎发,说:“洛心,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到我身边,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静静地听完了这番话,忽然觉得喉咙口被什么梗住了。

“听我说。”我平静得握着他的手:“你所说的那些痛苦,虽然我没有体会,但是我的痛苦也总是象巨山一样压着我。”

我知道,我已经在哭了。

“没错,我是爱上了郑凯文。因为他的出现,我重新有了爱的勇气。他给我新的生活,我满以为我可以跟他重新开始。可是……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不管他为什么放弃我,他选择了他的家人。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

他望着我,眉心泛起微微的涟漪。

“你第一次以杜泽山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惶恐。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害怕看到你,我觉得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会看穿我的心。我总是在逃避,因为我害怕。还记得么?你以前总是说我这个人警惕性很强。可是那一次我在你的办公室里睡着了,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失去警惕,可是我……”

我垂下眼睫,眼如泉涌。

他抬起手指轻轻替我抹去眼泪,温柔地说:“洛心,不要哭。我希望你幸福,我应该希望你和郑凯文在一起,可是我竟然嫉妒。”他笑了一下说:“知道吗,我看到你跟郑凯文在一起,嫉妒得要命。可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所发生的一切,我没有理由非要你接受。”

我阻止他说下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爱你。”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呵……即使,我将不再爱你?”

“为什么你也骗我。”我生气道:“郑凯文骗我,你也骗我。为什么你们都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是连我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事情。”他说:“我将……也许现在开始,我就不再爱你了,洛心。”他看着满屋子的照片说:“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照片,DV,CD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我已经开始忘记,我必须要靠这些才能重新记起。忆起你,忆起我们的过去,忆起我爱你。”

他看着我,慢慢地说:“梁洛心,你还不明白么。我脑子里的那些记忆已经渐渐被抹除了,那个血块压迫着我的脑神经,像是一块橡皮擦,擦掉我的记忆。我以后会不认得你,会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我爱过你,也许连我自己都不认得了。我们会变成两个真正的陌生人,至少我是,那么你……”他停下来,如同婚姻宣誓一般庄严地反问我:“你还对我说刚才那些话吗?”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我是否犹豫了,我只是看着他,突然真实地感觉到了我正在失去他。

他痛苦地低下头:“医生说如果动手术的话,就会直接摘除被破坏掉的一部分细胞,但是他不保证会除去我哪一部分的记忆,也就是说手术后,我也许就再也不能认得你了。而现在,至少我能够凭借这些DV和照片,还记得你的样子我们的过去。但是没有用的,我终于还是会忘记你,忘记一切。”

我拿起那部DV,冰冷的,生硬的,但是却能够播放出那样温暖而柔美的声音和画面。“既然知道都没有用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因为我不想忘记你。”他抬手遮住眼睛,我却还是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光。“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刚才在警察局里,我竟然真的突然就不认得你了……我很怕我哪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洛心,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

我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江洋,这是我的江洋,也许他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变成一个陌生人。

但是,我是他的梁洛心,这是不会变的。

“江洋,我们的确不能回去,”虽然他看不到,我还是微笑着说:“也许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爱你了,但我会比以前更爱你。”

“洛心……”

“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外最亲最爱的人,以后,等到我的亲人们都离开我的时候,等到我不再美丽不在年轻,你还会在我身边,哪怕你不认得我了。”我松开手,望着他说:“但是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疾病健康,我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只要你。”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放在我心口说:“所以,江洋,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我说:“因为我和你一样,即使知道你将会不爱我,我却还是不想要放弃你。”

我感到有什么冰冷落在我的手背上,他终于用那双熟悉的手抱住了我。

窗外的阳光温暖的照进来,炫目的令我我睁不开眼。天空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淡蓝色,像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水。朵朵白云如雾纱般漂浮在水面上,阳光,像是水面的雾气。

“我爱你。”我说。

“哪怕我不再记得你,不认得你,不爱你,甚至会伤害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

他问我:“即使我是个坏人?”

“我爱你。”

“即使我根本不能保护你……还爱我吗?”

“还是爱你。”

“那么……”他松开手看着我,微微笑着说:“我变成光头呢?”

“怎么办?”我故作为难地说:“我还是爱你啊。”他更紧一些的抱住我,而我也更用力地搂着他,我说:“所以,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

“好。”

“再也不要说分手的话,好么?”

“好。”

“我会加倍用力的爱你,答应我,不要把我推开,好么?”

“好。”

“是我欠你幸福,让我补偿你,好么?”

“好。”

我松开手,用额头轻轻抵着他额头,说:“不管你是江洋,杜泽山,还是孟江洋……我都爱你。”

他微笑着,我在他瞳仁里看到了我自己。

原来我的脸已经那么清瘦,原来我也已经不再是照片上,DV里的那个小姑娘了。我的眼睫下凝了细细的泪珠,他轻轻地擦去了,然后他笑着说:“梁洛心,你刚才说的话我让我录下来。”他拿起了DV说:“梁洛心,你要后悔还来的及。”

我摇了摇头。

“那么,”他打开摄像机,说:“你现在再也不要想离开我,即使我不认识你,也不能抛弃我,即使我不记得了,你也不能放弃。”

我笑了笑说:“是不是从今以后只能疼你一个人,宠你,不许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气你,不骂你,相信你。有人欺负你,我要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哄得你开心。永远,都觉得你最帅;做梦,都只能梦见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皱起眉头,不满足地说:“除了这些之外呢?”

“还不够啊……那么除了这些之外,就是不论你在那里,不论你认得我与否,我都会千方百计地找到你,让你爱上我,而且只能爱我。”我环住他的脖子,呼吸缠绕在一起:“哪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爱你,并且让你爱上我。”

“不许骗我。”

“不会,因为我欠你幸福。”我说:“但是,孟江洋,你也休想甩掉我。”

“真是……小鬼难缠。”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只要我还能继续爱你。

也不许能像以前那么爱你,但我会比以前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