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婴一听白先生说白茹没去女宾厅吃酒席，却跑去后厨帮忙，便扔下手里酒杯向着荷香院奔去。
一踏进灶间，果然见白茹蹲在地下，用一根银襻脖儿将白袍的袖子吊起，正认真地在一只大木盆里清洗着碗碟。
胡婴一看又是气又是心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拖起，说到:“你怎么总是这样？朱真大婚的日子，你不去吃酒，在这里算是做什么？这些洗洗涮涮的粗活自有粗使丫头们做，轮不到你这娇贵的大小姐。”
白茹被他突如其来的拉扯和教训闹得头晕脑胀，两手在腰间围着的缬染撮晕团花腰围上擦了擦。
胡婴一把扯下她系着的腰围扔到桌子上拉着他便走。
白茹见他皱着眉头一脸的暴躁焦虑，也没敢多问就跟着他向外走去。
胡婴拉着白茹走到游廊拐角，忽然转过身来手下一使劲，白茹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白茹只觉得胡婴一双手臂铁钳子一般箍在自己腰上，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瞪着一双眼睛，满脸惊诧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胡婴低下头来，一脸痛苦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
胡婴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将滚烫的双唇贴向白茹嘴上，又在她的脸上胡乱地吻了起来。
白茹心里一阵气恼，只当他是喝多了来找自己耍酒疯，于是抡圆了手臂，“啪”地一声，一掌击在胡婴脸颊上。
胡婴霎时停下动作，呆呆地侧脸看着地下。
白茹抬眼一看，胡婴白皙的脸上，赫然起了一排红肿的五条指印。
白茹一愣，看看胡婴倒是没有吃疼的表情，只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她不由地一阵心软，伸手摸了摸他被打的脸颊道:“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胡婴摇摇头，
白茹又问他:“疼吗？”
胡婴还是摇摇头。
过了半晌胡婴似乎情绪平复了许多，他抬头看着白茹说:“你手劲真大，打得我脸都肿了。”
白茹怯怯地说:“对不起。”
“陪我喝酒，我就原谅你！”胡婴一仰下巴，傲娇地说到。
“好……好吧”白茹迟疑了一下答到。
她对胡婴说:“等着我！”
说罢转身走回厨房，
过了片刻，她双手捧着一坛酒走了出来。
胡婴从她手中接过酒坛，看了看上面贴的红纸笺笑道:“栖霞陈酿，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等好酒。”
胡婴和白茹肩并肩走出荷香院向着王府后花园走去。
这边宴客厅里，朱真刚刚喝完两杯敬酒一抬头却不见了胡婴，抬眼四下寻了半天也没找到。
想起刚才胡婴对自己的冷澹，朱真又是一阵心痛，长吁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冬咕冬”一仰脖儿，全灌了下去。
他人生十九年来，第一次如此想醉，醉到不省人事，醉到忘了胡婴是谁……
“也许，醉了心便不痛了……”捧着空酒碗他打了个嗝，自顾自地笑了。
宁王府后花园潋艳亭里，白茹和胡婴背靠着朱漆梁柱，在围栏上相对而坐。
已是初春时节，阳光有了些许的温度，身边一池碧水在微风中泛起细细涟漪，池塘边轻拂的柳枝已着满了嫩绿的新芽，假山石旁的桃树也吐出了粉艳艳的花朵。
胡婴抬头看了看着一派好春光，叹口气念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白茹见他忽然念起汤显祖杂剧《牡丹亭》里游园惊梦里的皂罗袍，便知他心情是十分不好。
胡婴将手中酒坛起开，拖着底儿凌空向自己口里倒去，一股酒水瀑布一般直冲入他的口内，又溢出他的嘴角流向他的脖颈。
白茹连忙抢过酒坛埋怨到:“早知你这样喝酒，我便不拿给你了。”
说着便从袖里掏出一只藕色绣帕，帮胡婴擦着嘴角和脖颈。
胡婴却是兀自紧闭着眼睛，痛苦地皱着眉头。
白茹见他如此煎熬便问他:“今儿是宁王大喜的日子，你为何如此痛苦？”
“是啊！我为何如此痛苦？”胡婴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远处喃喃自语到:“树发芽了，桃花也开了，可是我的心却死了。”
白茹看着胡婴的眼睛，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几分。
胡婴扯着嘴角对白茹一笑道:“你不是说要陪我喝酒吗？到你了。”
白茹端起酒坛，毫不犹豫地将酒倒进嘴里。
胡婴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蒙，他对着白茹鼓掌笑道:“好！女中豪杰！够豪爽！”
说着又拿过白茹手中的酒坛，将酒倒进自己嘴里。
几只燕子不知从何处飞了来，在两人身边的池塘水面上盘旋穿梭。
白茹见那燕子身形小巧，毛色乌黑发亮，小嘴鲜红十分可爱，便指着叫到:“小燕子。”
白茹对着燕子轻轻一摊手掌心，便有一只燕子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里，偏着脑袋瞪着圆圆的眼睛打量着她。
胡婴见状，也对着群燕吹了一声口哨，伸出手掌。
只见几只燕子冲着他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手掌心、肩头，怀里、和腿上。
白茹惊讶地看向他问:“你也会唤鸟？”
胡婴摇摇头，看着手掌心的燕子，脸上浮现一丝苦涩的微笑道:“不是，只因这些燕子是朱真的新娘子，我的师姐涂姜养的信使。”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天也黑了。
胡婴听到围墙外马车声渐响，知道宴席已经结束，宾客们也都告辞回家了，便起身对白茹说:“我送你回芙蓉居，你今儿也劳累了，早些休息，我嘱厨房给你送些夜宵点心过去。”
白茹站起身来，默默跟着胡婴向前院走去。两人俱是沉默不语一直到芙蓉居门口。
白茹回身向胡婴施礼道别。
胡婴转身迈步要走，又回头看着白茹道:“你何时离开宁国府？带上我好不好？”
白茹抬眼望向他问:“你舍得……？”
她犹疑片刻，硬生生将最后那两个字咽了下去。
胡婴面无表情地说了三个字:“舍不得”，便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