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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这天钟馨来到父母的“新家”。这是位于物资仓库的一间旧库房,面积约十四平

方米,暗淡的墙壁,破旧的门窗,朝东有一扇窗,面对一块空地,周围是堆积如山

的钢铁、橡胶还有机械设备,连个厨房都没有,做饭就在房前的窗口下面,白天大

货车来来往往不间断,晚上四周犹如死一般的寂静。父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平时只有哥哥来看望他们,嫂子是不会来的,钟馨看到这里的环境后,再一次为父

母伤心,钟馨默默地:“对不起,等我有了房子,我会把你们接过来。”

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得凹陷下去的眼睛,骨瘦如柴的样子,钟馨暗暗发誓:我

不会就此倒下,我一定要站起来。

母亲爬shangchuang,坐在父亲身边给他换衣服:“看看吧,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连厕

所都没有。”

钟馨搀扶父亲坐稳了,宽慰母亲:“先忍一忍,等我有了房子,你们就搬来和我

住。”

母亲面无表情地瞥了钟馨一眼,这冰冷的表情犹如一盆冷水浇在钟馨心头上,

她很清楚。在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地位永远比不上哥哥,事实也是如此,论能力,哥

哥是大学毕业生;论人缘,哥哥拥有广泛的人脉,不管家里发生怎么样的大小事,

事情有多么紧急,这些人脉关系都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为这个家庭能够顺利度过

艰难险阻,立下了汗马功劳;论品质,哥哥善良率真的个性更被人们所称颂;论职位,

哥哥是公司里的骨干力量;论经济能力,单位的效益非常优越。这些都能给母亲带

来值得炫耀的资本。只要一谈起哥哥,母亲就觉得有面子,说起话来也能硬三分……

母亲的痛苦完全来源于被嫂子驱赶出门,虽然钟馨表达想和她一起生活的愿望,

但这并不足于安慰母亲失落的心。

母亲怏怏地说:“跟你住又怎样?唉,别人不知道怎样笑我哩。”给父亲换好衣服,

母亲端来开水:“你爸爸这几天又大便在床上,昨天刚给他换好衣服,没有等我把脏

衣服洗好,又拉了一身。”

父亲喝了水又躺下。

“得吃药才行。”

“已经吃了,吃药不管用。”母亲阴沉着脸,“你爸爸缺乏运动,吃药只能越吃越

严重。”

“去医院看看吧。”

母亲忧郁地低下头,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水:“晚上睡觉的时候不

停地咳嗽,喉咙里的痰堵塞着吐不出来,口水流得胸前湿了一大片,我一个人搬不

动他,只能一点点地挪。身边没有一个人帮我,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一

片漆黑,连到外面小便都害怕,那天又打雷又下雨,吓得我……”母亲哽咽起来了。

“爸爸现在需要我们的照顾,说这些废话干什么?”钟馨本想安慰母亲,可说出

来的话却硬邦邦的。

母亲抹着泪水:“哼,那天晚上真想去死,要不是你爸爸,干脆死掉算了,这么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有我吗?”

“你?你和你哥一样吗?”母亲撩起衣袖擦了擦眼睛,“你哥哥他有多好啊?摊

上这样的老婆,噢,都是命不好。”

母亲为什么受了那么多的羞辱还不清醒?自己虽然不是好女儿,难道连嫂子都

不如吗?“你别总想着儿子。”

“哎呀,”母亲又哽咽起来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母亲一边哭泣一边不断

大声地擤鼻子。

“怎么说到命苦去了?”钟馨说,“你还在生嫂子的气吧?我看算了,她就是和

哥哥离婚也不愿意伺候你们。”

“让她离婚算了,我们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我哥同意啦?”

母亲无奈地:“他征求我很多次意见,我让他离婚算了,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

想到明东,又不忍心了。”

“所以呢?”

母亲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又抹了抹眼角:“你们学校准备给你分房子了?”

“嗯。”

“如果这样,我暂时忍着吧。”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可也不能光等啊。”母亲收拾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你再问问校长,到底什么时

候给呢?”

“这个期末就可以了。”钟馨宽慰母亲道。

父亲躺在床上“啊,啊”地叫喊起来。

“我爸爸是不是想坐起来?”钟馨和母亲把父亲搀扶坐起来,母亲让父亲靠在胸

前,一手在父亲的胸前揉着,一手拿毛巾擦试父亲嘴角的口水。“让他这样坐坐,

不然肌肉会溃烂的。”

“要按摩才行,这样血液才能循环好。”

“我现在天天都给他按摩。”

父亲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响,钟馨问:“我爸爸是不是感冒了?喉咙里怎么有这么

多的痰啊?”

母亲把毛巾一扔:“老病根了,上次医生用管子把痰给吸出来了。唉,还没过多久,

喉咙里又塞满浓痰了。”

“怎么办呢?”

“用手抠出来呗。”

母亲唠唠叨叨地:“唉,过去别人总看不起我,说我嫁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

男人。我呢,总想只要有老公的爱,年纪大不是问题,年纪大的男人懂得疼老婆。

可你爸爸一直对我不好,嫌我没文化,那时候我就想,等他老了,我就要报复他。

可曾想,现在反而是我来伺候他,唉,这就是命。”

在钟馨刚满周岁的时候,母亲患上了胆结石,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胆结石

不像今天这样,吃药就能把石头排出,或者用仪器进行碎石,然后通过排便把石头

排出体外。那时候的胆结石属于重症,需要进行手术切除胆囊。钟馨清楚地记得,

父亲背着母亲上医院的情景,父亲日夜守候在母亲的病床前,给她端屎倒尿,擦洗

身子,喂汤喂药。祸不单行的是,手术后没多久,母亲又得了子宫肌瘤,这次医生

把母亲的整个子宫切除了。两次的手术,在母亲的腹部留下很大的疤痕,母亲出院

后又因为身体虚弱,整天不是喊这痛就是那痛,几乎没有一天不喊痛的,而且一痛

起来就呼天喊地,在床上打滚,那样子挺吓人的。每一次都是父亲背着母亲上医院,

几次三番下来,母亲成为当地有名的病号,那时候,钟馨最大的心愿就是谁能治好

母亲的病,她就给谁磕头,可虽然吃了无数的药,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好,也正因为

如此,母亲把工作辞了,当起了干部家属。从此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在钟馨

的记忆里,这些年来,母亲一直是抱着药罐子过来的,那时候,母亲的娘家兄弟又

因故投靠父亲,在这里,先不说母亲的医药费有多么吓人,她的娘家人给父亲添了

多大的负担,光是父亲为母亲熬夜守候、端水喂饭就不得了,是父亲用他博大的胸

怀接纳了母亲的娘家兄弟,用他那磐石般的脊梁撑起这个家,可以这么说,没有父

亲就没有母亲的今天。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年的情景今天换了个个儿,母亲的病

不知怎么地突然好转了,而父亲却成了病号。凭良心来讲,一直以来,母亲是怀着

坚定的意志、感恩的心情去照顾父亲的,每当父亲shijin时,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父

亲换洗衣服,每天给父亲做可口的饭菜,还一口一口地喂父亲,这些,钟馨看在眼

里,记在心里,她总是尽其所能帮助母亲。虽然这样,但时间一长,母亲免不了怨

声载道。现在听到母亲唠叨埋怨父亲,钟馨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很不耐烦地:“真

是的,爸爸有病了,怎么能说这些刻薄的话?应该同甘共苦。”

“这么艰难,靠你爸爸的工资虽然能生,可多花一分都不敢,唉。”

钟馨幽幽地:“还不是怪你?我们想出去干个体,你拼命反对,要不现在说不定

我们已经有点钱了哩。”

母亲连连摆手:“算了,干个体?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单位领工资算了,这样保

险。”

“待在单位最保险了。”再谈下去肯定又要和母亲有一番理论了,钟馨知道要想

改变母亲的思想并不容易,今天要是不谈清楚,母亲就误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以后就更习惯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虽然和母亲辩解不愉快,但道理必须要讲清

楚:“怕风险,又想过好日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也不想想,如果有钱就能买

房子,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受苦了。”

母亲不甘心被钟馨的观点所左右,把脖子一挺眼睛一瞪:“算了,刚才算我乱说,

你老老实实待在单位,免得我整天担惊受怕。”

单纯说理母亲听不进,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钟表馨口无遮拦地:“都是因为你

我们才这样困难的。”

“你看看。”母亲幽怨地瞪了钟馨一眼,“又来了,你就知道说我拿你爸爸的工资

资助你的几个舅舅,还有什么?”

“难道不是吗?”

“你总怪我接济我的娘家,可你哥哥从来没有埋怨我把钱给你舅舅了,他总能

理解我。”

“当然理解你了。”钟馨想,哥哥一直得到你的信任,他当然会听你的了,钟馨

忍不住揶揄地:“不管现在还是过去,你都把哥哥当成宝贝,你什么时候不是向着他

的?你什么时候向着我?”

“哼,你需要我吗?你爸爸那么向着你,是你爸爸把你惯坏了。”母亲愤愤地,“过

去只要我骂你,你爸爸就帮你,所以你才敢看不起我。”

“怎么看不起你了?小时候爸爸经常不在家,还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是和我在一起没错,可你听我的话了吗?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我说

什么你总和我对着干。”

“我很庆幸没听你的话,否则我现在就会像你那样,整天为一根葱和小贩斤斤

计较,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整夜睡不着觉,有事没事地瞎唠叨。”钟馨此时还真为自

己庆幸哩。

都说有怎么样的母亲就有怎么样的子女,可钟馨与母亲一点也不像,不管长相

还是性格,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难道达尔文的遗传学说出了问题?非也!追根究

底,应该归咎时代,是的,是时代造成的,“enge”把处于朦胧时期的少女推到了阶

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使她过早告别童年的纯真和快乐;她学会一脑子阶级斗争的

理论,她的心中装满了国家大事,她觉得自己理应属于这个社会而非家庭,她是多

么不屑与所谓的家庭妇女为伍的呀。爱情、亲情从来不是她优先考虑的课题,今天

之所以能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倾注全身心地担起照顾父亲和儿子的责任,全都

是与生俱来的血缘,是人性的光辉。可从小被烙上的阶级烙印,埋下的胸中大志,

仍然顽强地,时时左右她!今天,改革开放又把她推到历史的转折关口:个人与集体、

公与私,两种观念的争夺使得她无暇顾及其他,她现在只忙于思考,哪有时间听从

母亲,按照母亲的意愿去生活呢。

“算你有本事。”母亲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爱唠叨?我唠叨你

也不能动不动就顶撞啊?”

“能顶撞至少说明一个道理,我还能保留一点判断力,没有被你同化。”

“你看看,现在也是我说一句顶一句。”对自己的女儿,母亲还真没办法。

“这叫顶撞?我现在和你说理,知不知道啊?”

“这是说理吗?”母亲不愿再争论了,“幸亏我还有你哥哥,不然早被你气死了。”

“没错,你还有疼爱的儿子。”钟馨忍不住揶揄,“那你现在能和你儿子一起住吗?

多少年了?你能和你儿子一起生活吗?”

“那不是你哥哥的责任。”母亲辩解,“上次你哥哥都把你嫂子给打了,你知道你

哥哥有多难过吗?”

钟馨缄默了,是啊,哥哥已经尽力了。

“你爸爸过去那么爱你,你也应该照顾你爸爸。”

“我说过不愿意照顾爸爸了吗?”钟馨幽幽地,“如果不是为了我爸爸,我早就

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母亲惊愕地,“不在这里到哪去?”母亲哪知道钟馨话里所蕴含的

意思呢。

“我能到哪去?”钟馨突然清醒过来,高中时期,被班主任压迫,离死神只有一

步之遥的,干嘛又提起?母亲并不了解这件事,再提起来只会增加她的烦恼,钟馨

掩饰:“不管你怎样看我,我不会不管我的爸爸的。”

“好了,好了。”母亲烦了,简直对牛弹琴,女儿毕竟不像儿子!母亲对钟馨更

失望了,哥哥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也更牢固,她摆摆手,“你走吧,每次和你说话没

有一句不顶撞我的。”

钟馨转身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