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暑假期间，杜老师参加了一个旅行团，团友们都是旅行爱好者，每人各自
驾驶摩托车。他们要浏览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体验各地的民俗民风，沿着铁路线
北上，经过将近半个月到达西安，在西安停留几天，浏览了秦始皇兵马俑等名胜古
迹之后，又沿着另一个方向南下。
这一次旅行锻炼了杜老师的身体，也增长了见识。
开学了，经过一个假期，人人都变了，有的变胖了，有的变黑了，只有杜老师
变得更健康了，她目光炯炯，浑身充满了活力。大家一见面免不了相互询问对方在
假期的情况，都干什么了，有什么收获等等。
杜老师和裴老师聚拢在宿舍里，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做美容，她们把黄瓜切成
薄片贴在脸上。
杜老师绘声绘色介绍西安的趣闻，一开始大家怎么也不相信，以为是她吹牛，
编造杜撰，杜老师拿出一沓相片，大家不得不相信了。
“哇，真了不起耶。”大家很佩服杜老师的勇气。裴老师兴致勃勃：“怎么事先没
打招呼，要不我也和你一块去。”
“哎，你以为谁都可以去的呀？”杜老师像明星似的，“一路上的颠簸劳累不是
每个人都能受得了的。”
“你受得了我也受得了。”裴老师不服气地说，“别看我个子小，我从小到大可吃
过不少苦，所以健康着哩。”
“那你说说。”苏老师插嘴问，“感觉怎么样？”
“真够刺激的，”杜老师挥着手，“我们从民族广场出发，一路北上，我们经过了
柳州、桂林、湘潭……”
“哎，不是想体验大自然吗？怎么净走城市呀？”侯老师大声嚷嚷道。
“没错，走城市路线，旅游意义就褪色了。”裴老师附和道，“应该走那些没人走
过的路，比如大山、湖泊、森林等等，只有那样，才能体验山的雄伟、湖泊的秀丽、
森林中的生命。”
“瞧你们说的？”杜老师理直气壮地，“你以为我们没能体验山的险峻、湖泊的
秀丽、森林的生命？我们一路上风餐露宿，知道我们在哪睡的觉？就在洞庭湖边上、
在太行山脚下、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里。”
“真的？”大家缩回脖子不吭声了。
“我们跨过武汉长江大桥，”杜老师颇像一个大将军，“哎呀，不看不知道，一看
吓一跳，江水不是想象中的清澈，还不时地漂着垃圾。”
“不奇怪，”侯老师不以为然地，“长江流域那些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都往长江里
排放。”
“可是，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啊，”苏老师蹙着眉头，“不能因为搞建设就以破坏
环境为代价。”
“那你们怎么办了？”裴老师急忙问道。
杜老师自豪地：“领队组织我们做了一个宣传画和许多宣传小册子，我们把画竖
立在江边上，号召人们都来爱护环境、保护环境。我们一边北上一边向沿路的人们
发放宣传册子哩。”
苏老师频频点头：“哇，这次旅行挺有意义的。”
“怎么想起来的？”侯老师狐疑地问，“一开始就策划的吗？”
过去常听说，日本人的集体意识特别强，那都是因为日本地少人多、资源贫乏
的缘故。而我们中国人则由于地大物博，很多时候都是小农经济，满足于自产自足，
平时危机意识不强，像一盘散沙。这其中带来的教训不用说大家都已经知道。只是
改革开放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积极性，以发展经济为首要任务的各地领导们都在拼
命搞建设，很多时候忽略了对环境的保护，报纸电视不时报道某地环境被污染，人
们守着河流却没水喝的窘境。那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让愈来愈多的有识
之士痛心疾首，他们大声疾呼，要注重环境保护，避免走西方国家那种先污染后治
理的老路。杜老师她们的危机意识也是在这时候迸发出来的。
苏老师思索着：“上次电视，看到外国人在八达岭长城捡垃圾哩。”
“我们中国人不懂得爱护自己的家园。”侯老师沉重地说，“淮河已经被污染得不
能喝了。”
“我们的水资源本来就短缺，再不懂得保护，总有一天没水喝。”也许是联想到
现实吧，苏老师忧虑地说，“连我们自己也不懂得珍惜水。”
“没错。”侯老师皱着眉头，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看我们的厕所，水经常流着
也没人关。”
“是谁上完厕所不关水的？”裴老师不满地问。
“反正不是我。”侯老师神秘地眨眨眼睛，“据我观察，好像是楼下的，我有好几
次看到她从厕所里出来都没关水龙头。”
“楼下的？楼下的是谁呀？”
原来大家都注意到卫生间的水龙头了，可究竟是谁用完厕所不关水龙头的？大
家模糊地认定是某个人，可谁也不敢肯定，毕竟这个被怀疑的人有着强硬的后台，
所以大家也没心思把这个人揪出来。
“别说了，还是谈我们刚才的话题吧。”裴老师转向杜老师问，“你们还都到什么
地方去了？”
蓦然，杜老师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她滔滔不绝道：“我们游历了半坡博物馆、
秦始皇陵、兵马俑、华清池、骊山、临潼博物馆、鸿门宴遗址、扁鹊墓。回来的时
候翻越秦岭经过了贵州……”
钟馨一个人正忙着打扫宿舍，贾老师不知道去哪里了，也许忙着去给领导献媚、
疏通关系吧。对此，钟馨是见多不怪，她有本事就去吧，只要做好本分工作，对得
起良心就行了。钟馨拿抹布擦桌子，又拿竹竿撩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正忙得满头大
汗的时候，听到科长在楼下喊：“钟老师。”
钟馨赶紧放下竹竿，走到阳台探头往下一看，科长正伸长脖子使劲喊叫，钟馨
大声问：“科长，你叫我吗？”
科长挥了挥手：“快下来，有事。”
钟馨来不及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甚至连门都没关就跑下楼。刚一进办公室，
贾老师腾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走了，钟馨颇为意外，怎么啦？怎么像霜打了似的？平
时的威风哪去了？难不成末日到了么？那是什么末日呢？
正在钟馨胡思乱想的时候，科长热情地招招手：“钟老师，过来坐下。”
钟馨小心翼翼地坐在科长对面。
“今天想和你说件事情。”科长说，“决定让你管理商店，接替贾老师，你现在就
去做准备。”
“为什么？”
“你别管，你只要照我们的吩咐去做就行。”
“可是，突然换人，贾老师会有想法的。何况上学期末我还和她有过矛盾，这
样换人，她对我的误会更深了。”
“我们已经和贾老师谈了，她能理解，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
不要理会。”
“是。”钟馨退了出来，事情来得太突然，钟馨弄了个措手不及，想不通学校为
什么这样做。上次和贾老师争吵时就有人误以为她对商店别有用心，想找机会插
手商店的事务，其实钟馨并没有想插手商店的企图。因为一提到商店，钟馨就会不
自觉地想到过去在商场的情形，她憎恨被顾客轻视的眼睛，也讨厌商人锱铢必较、
唯利是图的嘴脸，况且家里就够头痛的了。钟馨有心辞掉这份工作，可科长的语气
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钟馨又把话咽了回去。
贾老师从办公室出来直接上了楼，回到宿舍装睡，她躺在床上，脑子却急速地
旋转着。曾几何时，贾老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锋芒遍及校里校外，想要什么就能
得到什么。没想到，今天却因商店栽跟头，那商店虽然小，却有着很大的指标意义。
有人形容其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它打击了贾老师的嚣张气焰，阻止其无限扩张。可
对贾老师来说，却另有一层意义，何况输的对手是钟馨，这更难于忍受，她会甘心
失败么？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贾老师被革除商店管理权的消息像长了翅
膀似地传遍校园的四面八方，大家在办公室、宿舍和各个角落议论纷纷，一时间把
不大的校园弄得沸反盈天。
杜老师她们顾不上谈论西安和做美容了，几个人一起赶紧来到贾老师宿舍，围
着贾老师开起了玩笑：“哈哈，你再怎么嚣张也被钟馨给挤了。”
裴老师脸上贴满了薄薄的黄瓜片，她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这叫卤水点豆
腐——一物降一物。”
苏老师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切黄瓜：“虽然你曾经为学校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只
要犯了错，照样被修理。”
“功劳？”杜老师轻蔑地说，“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的工作而已。”
“分内工作，学校也没有亏待你。”苏老师把切下的黄瓜片往脸上贴着，“你想想，
你到底拿了多少奖状？”
“哎，我已经够难过的了，怎么还故意气我呀。”贾老师蹙着眉头辩解，“我拿那
些奖状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杜老师快言快语地说，“我们哪方面比你差？要说差的话也只能
说没你会拍马屁。”
“阳奉阴违、阳奉阴违。”贾老师强硬地反驳，“当初是谁鼓励我来着，说什么现
在的社会是由关系网构成的，人活在世上就要懂得见风使舵，不然就不能生存。这
话是谁说的？”
“谁让你没有分寸了？”苏老师频频点着头，“物极必反，什么事情只要过了头
就不会有好结果。”
话虽不错，可现在怎么办？贾老师只关心自己的面子和威信，大家却不这样想，
她们各怀鬼胎，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想趁机看热闹，在一片吵嚷声中可窥见一斑。
“奸佞。”贾老师委屈地说，“忘恩负义，是朋友就不应该落井下石，卸磨杀驴，
应该同舟共济、殊途同归。”
“什么同舟共济？我可不是和你一伙的。”杜老师赶紧声明。
“不是落井下石，是给你的箴言。”苏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你要看清楚，别自以
为纵横捭阖，太阳并不是永远照耀你。”
“太阳为什么不能永远照耀我？”贾老师有气没力地反驳，“这哪是什么箴言？
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啊？”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嘛。”杜老师撇着嘴巴道，“你别不爱听，哼，今天的一切
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有个锦囊妙计。”侯老师趋向贾老师诡秘地说，“想夺回商店，装疯卖傻，
要么哭，眼泪很管用。”
“什么锦囊妙计。”贾老师丧气地说，“科长说话的口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那
脸好比锅底，要多黑有多黑。”
这时，钟馨正为商店的事而忧虑呢。她找到左老师，把学校的决定和自己的想
法原原本本告诉她。左老师先是安静地听着，继而又吃惊地：“凡事得三思，你如果
推辞，别的老师就会说‘这个钟馨光得这张嘴巴，只会说不会做’。领导也对你有
看法，这样下去对你不利。”
钟馨怔住了。
“已经没有退路了，”左老师见钟馨不吱声，又说，“接手吧，毕竟你还要在学校
继续待下去。”
短短几句话让钟馨醍醐灌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她责备自己想问题太肤浅，
怎么只看眼前利益？如此鼠目寸光会后患无穷，累点算什么？你什么时候怕过劳
累？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就是不怕苦、不怕累呀，再说自己有的是力气，只要注意
合理安排，完全可以担负这一光荣任务。钟馨当机立断，来不及向左老师告别，赶
紧找到科长：“我准备好了，就去接管商店。”
科长满意地：“好啊，你去吧，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是，我会好好干的。”
这个都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些饱经风霜的瓜农，他们整日整夜地守着摊子吆喝
叫卖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触及深藏在钟馨心中某个角落的伤疤。曾几何时，在那个连
养几只鸡都成为衡量阶级立场的年代，出售自家农产品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人人谈
虎色变，避之不及，自产自销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想都不敢想的呀。可现在，政
府不仅鼓励人们搞生产，更是千方百计地为广大的农民朋友们开辟各种各样的销售
渠道。这从中的改变不正是社会变革的要素，是我们人民走上富裕的阶梯么？
儿子一出生就赶上了改革开放，他没有经历过“enhuadageming”，也没有经历过买
一斤肉、一尺布、一块肥皂都要凭票证的时代，所以当然不理解钟馨话里的意义。
只是从“enhuadageming”中走过来的她却感触颇多，她能从一件看似平常的事情中深
切地体会其中的不平常，这是她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万里长征的开始。
“妈妈不是让你一定种西瓜，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即使很平凡，你也能找到属
于自己的位置。”
“那么妈妈喜欢当老师吗？”
“谈不上喜欢，当老师不是妈妈的初衷，只能说是阴差阳错。”钟馨感慨道，“妈
妈从小就充满幻想。”
钟馨的幻想是很多，可大都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地变化着。她依稀记得，
小的时候，她特别佩服那些敢打敢杀的武士，她想成为一名
侠客，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专门去劫富济贫，帮助那些穷苦的百姓。后来样
板戏盛行的时候，她又想像李铁梅、常宝那样，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了革命理
想投身到战斗的行列中去，为此，她非常喜欢唱样板戏的曲子，而且唱得极其传神，
她对殷承宗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也正是殷承宗激起了钟馨对钢琴的热爱。在知识
分子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时候，她是多么想像邢燕子、金训华那样，
到广阔的天地里去经风雨，见世面，把一生献给农村呀，她无惧狂风暴雨、烈日严
霜，更想从中练就一身钢筋铁骨。看了电影《春苗》，她又幻想成为一名赤脚医生，
背着药箱走家串户为贫下中农服务。为此，她到书店买了有关针灸的书籍，利用业
余时间自学针灸技术，还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那时候，她像着了魔似的练习针灸，
她还恳求班里的一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的母亲在县医院里是一名护士，她想利用
暑假到医院去实习。同学被钟馨的执著感动了，在同学的说服下，同学的母亲同意
帮助钟馨，钟馨以她的聪明和热情感染了同学的母亲，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让钟
馨参加了临床试验。在钟馨下乡办分校的时候，有两位女同学因为劳累晕倒了，而
当地远离县城，交通不便，又缺医少药，就在班主任束手无策的时候，是钟馨的针
灸挽救了同学的生命。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钟馨自然而然成为不挂名的赤脚医生，
同学们谁有头痛脑热也会找钟馨扎针，经她扎针的同学都夸奖她，人们一传十、十
传百地介绍她的针灸技术，为此当地农民生了病也找上门来，学校也为此奖励她。
而且，每次母亲发病时，她的针灸也派上了用场，到底为母亲扎了多少次针她也记
不清了！只是高中毕业时，她没能保送上医科大学，等到恢复高考时，也因为没能
系统地学习高中课程而不敢报考。后来结婚和生孩子之后，她的医生梦也就戛然而
止。现在回想起来，在众多的幻想中，只有钢琴让钟馨念念不忘，她无数次在梦境
中去弹，去品味钢琴带来的乐趣。钟馨喃喃自语：“那时你妈妈特别崇拜殷承宗。”
“殷承宗是谁呀？”
“是钢琴家，钢琴奏鸣曲《黄河》那就是殷承宗改编的。”钟馨的心事再一次地被
触动了，长久以来的梦想就像是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线始终环绕在她的心头。她低下
头对儿子说：“我们买台钢琴，你看好不好？”
“不，妈妈，乐乐以后读书没钱怎么办？”
“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没错，可你现在才多大？”钟馨思忖着，“你上大学还早
着哩，到时候说不定已经有点钱了。”
“不，妈妈，乐乐不要。”
“你已经十岁了，再拖下去就晚了，很多小朋友在假期都去学习书法和绘画音乐，
你什么都不学，将来怎么办？”
“不要担心，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儿子自豪地说。
“光学习成绩好不行，人要有多方面的技能。”钟馨焦虑道，“关键是，家里太困难，
怎么办？”
母亲双手湿淋淋地从厨房走出来，擦拭着手上的水珠：“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忘
记钢琴？”
“忘记？我从来没忘。”
母亲动了恻隐之心，自言自语地：“如果不是你爸爸，我可以拿出积蓄给你，唉，
我们得储备一些钱，防备万一。”
“谁让你给我钱了？买钢琴我自己想办法。”钟馨知道母亲并没有真的想帮助她，
因为在她看来买这么贵重的钢琴并不合算。
“现在开始要多存钱，别买那么多的水果。”
钟馨脸一红，强辩：“哪多了？每天一个西瓜就多了？天气这么热，你不吃，我
爸爸和乐乐还得吃吧？”
“可你吃水果的钱比饭钱都多。”
一个十斤重的大西瓜只要两块钱，哪比饭钱多了？母亲不是不知道，市场上一
斤瘦猪肉的价格是西瓜的几十倍，母亲天天买肉吃，总强调吃肉才有营养，一日三
餐都有肉却对西瓜说三道四。何况一日没蔬菜和水果钟馨就浑身不舒服，她宁可不
吃肉也不能缺少水果，所以钟馨不服气地说：“你干脆把嘴巴缝起来吧。”
“水果一买就买一大袋，以后别这样，存钱给乐乐，不然以后怎么办？”母亲转
身到厨房去了，“快去看看你爸爸，给他翻一下身子。”
母亲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知道了。”
钟馨缄默了，是呀，吵也不能解决问题，反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只要条件
许可，照买不误。
钟馨打开冰箱取出西瓜，把瓜瓤挖到碗里，她捧着碗来到父亲床前，先把父亲
搀扶着坐好，拿着勺子把西瓜一口一口地送到父亲嘴里，父亲满意地吃着西瓜。钟
馨不时地拿起干净的毛巾擦拭父亲嘴角上的泡沫，母亲的话也对，父亲年纪大了，
又体弱多病，应该未雨绸缪多存钱，不然紧急时刻怎么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