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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五章

晋.江.独.发.

六五章

面如死灰,陆文晟一路后退, 整个人颓败无力地瘫靠在墙面。

不愿多看半眼他这幅无用的模样, 陆宴初抬眸望向黑黢黢窗外, 淡淡下逐客令:“你若要考虑, 我能给你一天时间。明晚此刻截止,过时不候,你现在可以走了。”

陆文晟麻木盯着光滑地面,半晌, 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焦点, 他嗫嚅双唇, 缓慢颔首:“好, 我答应你,你想什么时候用药?今晚吗?”

一地静寂。

视线徐徐从窗外收回,陆宴初冷冷望着他,蓦地讽笑出声。

这么快就下决定?

无论是他娘,还是德阳郡主,看来在这个男人眼底, 都弃之如敝履, 毫不可惜。

不知德阳郡主知道后, 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幸福, 终究还是守不住。

“今晚不行, 我没这个闲情。”神情僵硬,陆宴初一张脸冷得仿若寒玉,浑身都散发着比先前更为凛冽的气息, “明日申时末,我会拿着这瓶药亲自登门,太医劳请鸿胪寺卿大人自己打点好,另外,饮下这药半盏茶后,太医方可医治。”

仰头看他一眼,陆文晟复杂面色里隐隐透着挣扎:“我真不知道蓉儿……”

“别再提我娘名字,你不配。”抢先打断他没说话的话语,陆宴初眸中晦涩,平复半晌,紧握的手掌渐渐松开,他勾唇,眼底笑意却悲戚,“你知不知道有区别?我娘这一辈子恨过怨过,去时却很平静。你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对我来说,这事过后,你们阖府上下便也彻底与我再无干系。”

“听懂了?”不等他回应,陆宴初沉声继续,“懂了就走,立刻马上,别逼我改变主意。”

陆文晟干枯的唇翕合,最终收回无奈的目光,脚步虚晃地离去,背影颤颤巍巍……

轻风拍打着窗棂,细微“笃笃”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显著。

陆文晟应是走远了,外间悄然。

豆苗儿呆呆藏在帘后,几度忘了呼吸。

她双眼睁得极大,一颗心塞满了苦楚惊愕,以及对陆宴初母子的心疼。

她那时虽是个小姑娘,与他们家并无太多交情,却知道陆宴初她娘以前身子骨挺好的,难怪后来……

猛地捂住嘴,心窝一阵阵锥痛。

倘若早点,早点和他相知就好了,他们至少可以互相取暖,至少可以做彼此的依靠。

等人消失,陆宴初紧绷着的情绪濒临失控,踉跄着扶桌坐下,他提起茶壶,方要饮杯凉茶平复情绪,视线不经意一晃,瞥见纱帘后那一角湖蓝色裙摆。

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陆宴初遽然震住。

她竟一直都在这里?所以方才他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视线落在桌上那个小小的瓷白色药瓶,陆宴初懊悔气愤地将茶壶用力掷下。

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在她眼底,他不希望自己是双手沾上黑暗与鲜血的人,所以他要瞒着她,所以他要把自己伪装成原来的样子。

“砰”声不大不小,豆苗儿冷不丁被惊醒。

她想出去,却又迟疑。

不确定这时候的陆宴初是需要她安慰,还是排斥她的靠近。

豆苗儿伸出手,食指触到纱帘,一时难以下决断。

“对不起。”

犹豫迟疑之际,他的声音蓦地响在耳畔。豆苗儿定定望向他身影,他发现她了?

蓦地抓住纱帘,她正欲扯开,但被他紧紧攥住。

两人隔着幕帘,看不清彼此神情。

“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替我娘讨回公道。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骗人罢了!”轻笑一声,陆宴初嗓音很低,有些疲惫的黯哑,“他们这些年不是挺好吗?我一方面极度不平衡,一方面又无法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倘若我为了报仇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这真的会是我想要的?我很确定,不是。”

“陆宴初,我……”

“对不起,为了福宝,我本想放下仇恨,我娘人生最后的时光过得很恬静,她一直都不愿意我耿耿于怀。可这次,我没法再忍下去。如果你对我感到失望,如果……”

眼眶再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隔着纱帘,豆苗儿猛地扑过去抱住他。

他不需要感到抱歉,更不需要这么卑微,他们是家人不是吗?

“就算你是错的,我也会一动不动站在你身后,更何况你没错,你不会错的,我也很确定!”紧紧搂住他腰,豆苗儿鼻尖酸涩,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抱着他,告诉他她最真实的想法。

良久无言。

陆宴初推开她,却推不动,反令她抱自己抱得更牢固。

好笑又暖心,陆宴初拧眉:“这样抱着舒服吗?”

“嗯?”

“隔了几层纱帘。”

豆苗儿愣了愣,瞬间知羞了,原来他推开她是这个意思,她以为……

蓦地松开死死箍着他腰的手,豆苗儿讪讪后退几步,埋着脑袋不主动从内室出来。

知她面皮的厚度不比过往,陆宴初掀开纱帘,朝她行去。

豆苗儿下意识后退,却被他猛地用力拉抱在怀里。

“这样是不是好些?”陆宴初轻轻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仿若海面上一艘失去方向的船终于找到了灯塔,许久的漂泊无依都已逝去。

这个时候,豆苗儿不跟他计较,她踮起脚尖环住他脖颈,诚实的轻“嗯”了声。

逗留半晌,两人手牵着手同回绿韶院。

不知为何,心与心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些。

“明日……”豆苗儿艰难望向他闻言投过来的目光,“我和你一起去行吗?”

脚步略顿,陆宴初领悟到她说的是那件事,幅度极小地摇头:“我不想你看到那样的画面,你在家等我不好?就当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

“不好。”豆苗儿埋头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我明明已经知道了。”

“你要乖。”

豆苗儿面上一红,实在不习惯他用哄福宝的语气来哄她,佯怒地瞪着他,她认真道:“陆宴初,我很担心你。如果换做是我,你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吗?你要是坚决不肯让我和你一起,以后我的事情,你也别插手。”

“你是我夫人,我保护你天经地义,别赌气了。”陆宴初蹙眉继续哄着。

“好吧,以后要是赵家的人找来,你千万别拦,我要自己处理。”说着,用力挣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陆宴初自然不松手,两人目目对视,互相瞪着一双固执的眼睛,谁都不肯轻易妥协。

僵持半晌,陆宴初没辙,服软道:“那你明日什么都不要说,乖乖站在我身后,不要替我委屈也不要为我落泪,更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到,能做到吗?”

重重点头,豆苗儿终于满意,双手示好地攀住他手臂,甚至连头都枕在了他肩上。

陆宴初摇头无奈,叹了声气,他顺势揽着她往前,面上终于浮出一丝轻松:“去看看福宝,我看他近日……”

月上树梢,春意渐浓的夜晚虫鸣声浅浅浮现。

两人沿着长廊缓步上前,一路说说笑笑,地上的两道影子更是交缠交织,分不清彼此。

翌日。

豆苗儿好生安排府上诸事,便时刻准备着与陆宴初一道出府。

她一点都不害怕恐惧,有什么好怕的?德阳郡主他们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她只是陪陆宴初去讨个公道,她只是去做他坚实的后盾。

尽管陆宴初不说,她却明白他的心情有多复杂。

他需要她,她知道的!

申时初,陆宴初回府,换下官服,与她一同搭乘马车出门。

豆苗儿握着他手,不无担忧地望向他:“定国公与圣上那边,你可安抚好了?”

拍拍她手背,陆宴初宽慰道:“无碍,乔睦伤势基本稳定,再者,陆常让也受了些伤,圣上这个惩处,本就意气用事了些,况且……”陆宴初握紧她手,面上说不出什么意味,没有痛快也没有伤感,“依着陆常让的脾气性格,流放到哪里又有多少区别?倘若他能在这次历练中脱胎换骨,倒也算功德一件。”

马车轱辘,豆苗儿侧靠在他肩上,一路无言。

约莫半柱香,马车应声而止。

豆苗儿坐直身子,看他一眼,随他下车。

陆文晟与当朝首辅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大家都清楚得很,所以面上难免不自在。

进了府邸,陆宴初将袖中小药瓶递给陆文晟,他侧站在豆苗儿身前挡住她,面无表情道:“我就不亲眼瞧着了,站在廊下便好。”

陆文晟眸色暗沉地接下,闭眼点头,引他们入后院。

站定在距德阳郡主寝房不远的长廊下,豆苗儿目送陆文晟消失在眼帘,才几日,他背影就佝偻了许多。

这个男人,究竟有多无情,才能一次又一次将枕边人的心狠狠敲碎?

只不过,今日他是在儿子与夫人中选了儿子。终归到底,陆宴初的娘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内室隐隐传来争吵与瓷瓶破碎的尖锐声,间或女人凄厉的哭喊。

很快,一切都恢复平静。

半盏茶后,太医在一个年轻男子催促下背着药箱急急进入。

豆苗儿冷眼看着,脑中不由幻画出当年陆宴初悲恸的模样,他是不是也曾这样抓着大夫的手,是不是也曾眼眶通红地飞奔进屋,生怕再晚一步便再不能看见娘亲对他露出温和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