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你不小心来回踩了我四次，加上昨天的三次，我非常有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感受着脚面传来的钝痛，我顶着隔壁黑框眼镜少女散发的冷气试图就事论事。
“昨天坐久了脚麻，刚才是做完课间操没站稳踩了一脚而已。”鬓角发丝扬起数根，肆意在冬日阳光中飞舞，我身旁少女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与她的眉角纹丝不动。
“做人不可以这么无耻，你是小脑发育不健全么两天内能站不稳七次。”
稍微拉开些距离，重新获得安全感的我继续控诉她的罪行。大号核聚变能源纯天然无污染白炽灯于蓝天中高挂，身旁的少女没有理会我的控诉，迈着细碎的步子踏在青草与泥土间。不知何时，她朱唇微启，说出了意外的台词。
“谢谢。”
我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睛，兴许是太久没看见太阳，所以我感到室外的光线略微有点刺眼。
恒星于一亿五千万公里外，于幽暗中所散发光明奔袭了八分多钟到达地球，除了想刺瞎我狗眼之外，还映出了陈惠巡的淡淡笑脸。
浅草白阳，晕人眼球，这话题换得太快，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何时回答。只好默默把手重新插进口袋中继续践踏土地，好让自己前行。
“昨天，谢谢。”
她再次郑重地开口。
我侧身转头，她没与我对视，而是看向了脚下那几棵坚韧地在无数学子脚下存活至今的不知名草本植物。
“首先，我可没帮你什么，然后如果你真的有谢意的话……请不要再用你那小白布鞋去践踏我可怜的小白蹄子。”
冷风由我们两人中间的空隙灌过。
风声中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把自己的脚叫成蹄子，你是猪么？怎么忽然自贬起来了。”
“自贬往往是位卑者的伎俩。这伎俩的展示，有时候是自愿的，有时候是被逼的或假装的，有时候却兼而有之。不管原因如何，其目的多是一种：讨人家的喜欢。这是新华字典上的解释，从解释上来看，我的确是自贬没错。”
“所以你要讨我喜欢？”少女眨巴了数下眼睛，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人群之中的我与她虽然是并肩而行，但是肩距其实有些遥远。
我深深地缓了口气。
“只要你不要再踩我……”
“……”
肩膀之间的空气随着我与她的不语变得沉默。
过了数秒。
“噗，哈哈。”好听的嗓音发出了愉快的笑声，黑框眼睛后面的秀气眉角缓缓翘起，流淌出了笑意。
待到笑意收敛，她又继续说道：“虽然要谢谢你，但是你的做法很令人恼怒，所以踩你七脚收点利息。”
“天地良心，我真的是为了班级着想而已。”
“怕也是自己不想上台出丑。”
“这点我并不否认，人类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
“呼，真是标准理科生……说话真直白。”
“不不不，我也就是跟你说话直白点而已。”
人流集聚之处，是教学楼的入口。做完课间操的学生三三两两吹牛打屁最后来到这里也只能挤作一团。
我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脚步。
结果却发现身旁的陈惠巡也是如此。
“怎么不走了？”
我靠在树旁，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人多，挤，说不定又会踩多你两脚。”
她的语气似乎是在嘲讽我斤斤计较那七踏之痛，然而实际想了想，她终归大概也是和我一样觉得人多麻烦。
靠树而立很省力气，身边不断有蓝色的身影越过我与陈惠巡。
在这种环境之中沉默是非常傻哔的行为。毕竟不是拍什么分手大戏或者表演王家卫式电影艺术。
所以陈惠巡挽了挽散落在空中的发丝，拢到了耳后继续开口。
“虽然很谢谢你昨天推了我一把，但是还是希望下次你不要再干这种的事情。”
我斟酌了数秒，确定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带来恶果，反而解决了很多问题，便开口道：“结局来看，你应该没什么损失……”
身边的人数渐稀，人流量终于逐渐变小，热闹的气氛也随着人数的减少而有所收敛。
于阳光中，陈惠巡歪了歪脑袋，似在思考措辞。
我自然只能静静等待，直到她那目光透过镜片与我的目光重合。
“你出自好意，结局也皆大欢喜，我也没有损失。”
她一字一句述说着某些东西，我侧耳在微风中倾听。
“但是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陈惠巡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来到我的面前，我靠着大树自然退无可退。好闻的味道混杂着木纤维的香气，在我鼻中乱串，微痒，微凉。
“即使最后是好结局？”
“即使最后是好结局。强加的善意也会让人难受不爽进而踩人七脚。”
瞄了眼渐渐变得空旷的入口，我沉默良久。
“天地良心，我可是好人。”
近得不能再近的那张秀气脸庞倏然又蔓延起了笑意，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前倾的身子开始后撤，额头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散开，而后又收拢。
“你当然是好人，不是好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帮我。人变少了，走吧。”
“恩。”
于是，背手而立的她与背树而立的我，又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脚。
“陈惠巡。”
“恩？”
从时间上来看，我们肯定不会迟到，所以自然走得不紧不慢。
拖沓着步调踩在阶梯上。
我继续着那个未完的话题。
“女生都是像你这么麻烦的么？”
“对女生说出这种话，那么基本你就别想追求这个女生了。”
“咳咳。”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当然不是因为急速患上了强力感冒，纯粹是因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追、追什么……”
“唔，女生嘛，比你想象的要麻烦得多。不过说起来我应该是比较不麻烦的一类。”顿了顿脚步，陈惠巡站在教室门口，侧过脸对我继续说道：“所以我感觉我挺好追的。”
走廊风平浪静，陈惠巡巧笑嫣然。
“开玩笑的。”
她转身走进教室。
我则在走廊上窘迫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