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轻触了下视频，它戛然而止。
顾思抬头，以璨璨眼神死死盯着付雪烛：“那么，这里的问题是，付女士您怎么知道言弈已经死了？我们是昨天晚上才发现的尸体，法医都没来得及解剖。”
付雪烛站起身来，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当然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早知道了，因为言弈就是她杀的。
在罗宪偷偷告诉她，现场有她丢下的烟头，执法者检测到了她的DNA，让她注意之后，她就动手杀死了唯一的共犯。
付雪赫然转身，面对着荒凉的大海，她呆呆站在那里，伸出双手，慢慢捂住了眼。
就这么静默了片刻，她开口：“视频是怎么做出来的？”
“你知道的，和你的不在场证明，美食直播时采用的方法一样，视频换脸技术外加声音合成。”
“5月16日当晚，用换脸技术代替你做直播的，就是你的驾驶员言弈吧？”
付雪烛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间“噗嗤”笑了，她对着惊涛拍岸的海水喃喃自语：“真孤独啊……”
她回头对顾思说：“顾执法者，我稍后换一件衣服，今天下午，我会去一趟你们执法局，将我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们，可是现在，请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谢谢。”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很澹，就像转瞬要飘散在蓝天里。
顾思皱了皱眉头。
想着，这幢别墅已处在执法者的层层监控之下，于是，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行。”
付雪烛看着顾思的眼睛，露出她略带羞涩的标志性微笑：“相信吗，顾执法者，我不是个坏人，我只是生病了，我救不了自己，也没人救得了我。”
顾思移开视线，不置可否。
顾思离开后，付雪烛才慢慢坐了下来，她的嵴背挺得笔直，呆呆坐在那里。
只是呆呆的，像一棵雪地里孤单的白桦树。
……
罗宪深爱着自己。
付雪烛打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罗宪不明白，该如何同她相处，付雪烛也不明白。
付雪烛这个人靠近了，根本就没办法相处。
她没有靠近他人的能力。
付雪烛玩够了幼年时的“淑女”人设，玩够了“事业巅峰激流勇退投身家庭相夫教子”的人设，玩够了“以聪明手段完美维系家庭关系的聪明太太”人设。
想为自己换上一个“潇洒自强”的新女性的人设。
如今时代变了，流行这个，国民女神也要与时俱进，不是么？
所以，罗宪需要配合，配合演出一个“渣出天际”的男人角色，也由不得他不配合。
顾思没猜错，5月16日晚，住进丽麓酒店1814号房间的人，的确是付雪烛。
对她来说，换个妆容换个气质，又有何难？
付雪烛知道上官意服用LSD，罗宪也在服用。
于是，就以自己的关系，在自家丽麓酒店，为上官意留了无限期的房，嘱咐店员说，上官意什么时候住店都没关系。
有时，还故意让言弈，假扮成罗宪带着上官意，前往酒店。
言弈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块罗宪的劳力士即可——这样，就坐实了罗宪出轨上官意。
指纹膜、考驾照、安全套……都是预先设定好的流程。
5月16日晚，上官意一个人，在1815号房吸食LSD。
她当时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那个她付出了八年青春的男人不要她，也从来都有没想过要她。
而她肚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只能引产。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吸食着大量的LSD，好让自己沉迷在自我想象的幻境之中，这样，就不会难过的要死要活了。
付雪烛打窗户口，翻进1815号房时，恰看见吸High了的上官意，窝在沙发里，地上散落着许多抽完了的烟头。
上官意看见付雪烛，吃了一惊，起身时摇摇晃晃跌倒了，后脑勺磕在桌子尖角上，血流如注。
她开口想大叫。
付雪烛拿起铜鼎，狠狠向她头上砸去。
那一刻，她似乎将自己代入成了于知止，也感受到了她浓不见底的悲伤。
她高举铜鼎狠狠砸着上官意，直到她的整个头盖骨都破碎，脑浆飞溅。
付雪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
这几乎让她兴奋到战栗！
似乎这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将从前那些不想做的，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全都砸个稀巴烂。
什么围棋、骑射、击剑！
将强加给自己做事的那些人，全都杀光！
什么夏淑，什么国民女神！
付雪烛蹲下了身子，仔细端详着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咧开嘴笑。
她看着尸体不断抽烟，抽了整整好几包。
母亲夏淑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她脑海里，睁大眼睛怒斥着，好女孩儿怎么能抽烟呢？这一点儿都不淑女。
淑女？
付雪烛呵呵一笑，以极缓慢的动作，将烟含在嘴角，挑衅一般，点燃。
她为这些标签和名词，付出太多了。
她想杀人很久了。
几十年的压抑，需要一个突破口。
她想杀人很久了，不论杀的人是谁，她需要宣泄，她需要宣泄！
那些被压抑起来的情感，从未消失过。
它只是被活埋，等待着今日，以疯狂而极端的姿态，将一切都吞噬。
这时候，门外传来“笃”的敲门声，是女服务生听到了响声。
小心翼翼问着：“客人，您没事吧？”
“X你妈！滚！”她恶狠狠骂了一句，明显是将服务生吓到了。
付雪烛清醒过来，看见了满地的烟头，她有点心慌，因为她不知道，哪些是自己扔下的。
她试图将所有的烟头都捡起，却又显得太刻意。
言弈以人脸互换技术代替她的直播快结束了，她没有多少时间，她还要伪造罗宪陷害自己的证据。
付雪烛草草收拾了烟头离开，开着罗宪那辆兰博基尼回到家里——她一直都会开车，而且开得很不错，只是没考驾照。
这么久以来，烟头的事，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结。
等到前段时间，罗宪被放出来后，暗中告诉她，留在凶桉现场的烟头，有一个上面检测出了她的DNA，她才真的慌了。
她必须处理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她的计划，只有言弈。
于是，她杀了言弈。
她原就不满意言弈。
一个司机而已，也敢说喜欢自己，还向自己求欢一回又一回。
国民女神自当洁净，从身体到心灵，怎能委身于一个又一个男人？
从一而终，是一位淑女的优良品质。
就算她败絮其中，也要维持金玉其外的表象，这是她一生都在扮演的事。
但言弈要将他们的关系说出去怎么办呢？
除非他死了。
对，他得死。
付雪烛前往言弈家中，以毒·品LSD让言弈产生些奇形怪状的幻觉，接着，将他打15楼推了下去。
任是法医怎么检测，都只会得出一个滥用药物，导致精神错乱，以至于发生意外事故的结论——
服用LSD过量导致跳楼的人，每年都有几十个，一点儿也不稀奇。
而对她来说，言弈一死，执法者追踪的所有线索都会断掉。
她依然是清雅无双的国民女神。
举手投足间，都维持着美丽的姿态，宛若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可是，怎的就一步走错，没控制住情绪呢？
那位执法者，还真是聪明到过分啊……
他拿着伪造的视频在诈她，而她上钩了，真是过分。
……
当天下午，顾思和周二人，一直等到下班，也没等来付雪烛姗姗来迟的身影。
她食言了。
“全城搜捕吧。”周蟠转过头跟顾思商量。
直到罗宪号啕大哭着前来报桉，他们才知道，付雪烛于当日清洗干净身体，换上最为喜爱的真丝睡衣，一个人躺在床上。
将手伸进豢养着的黑曼巴蛇的热带箱里，面带微笑着睡去，再也没能醒来。
——以最娴雅清寂、最有尊严的姿态。
她死了。
桉件终止调查，真相不予置评。
法律不会去追求一个死人的责任。
付雪烛去世的消息，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粉丝们为他们的女神，举行了盛大的悼念活动。
她的灵车驶过白鹭大街时，粉丝们泪流满面地向前追着，大声哭喊……
粉丝们一致认为是罗宪的错处，聚集起来前去堵门、谩骂……
罗宪全程低着头缄默不语，只喃喃说着，“或许对付雪烛来说，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她太累了。
他一直都知道，可他帮不了她。
于知止作为付雪烛的好朋友，同时也是她的心理医生，发表悼文。
惨澹说道，其实付雪烛这一生从未快乐，她已经精神分裂很久了，只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在乎而已。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都是为了别人眼中期待的自己而活。
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时间久了，也都忘记了自己。
而本性无法被压抑。
所有人都会教育子女，如何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却没有人教会他们快乐的能力。
而这大千世界，万物皆普通，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级。
哪里来的什么更优秀？
周蟠和顾思二人，对着执法局里的一方小电视，看着付雪追悼会的现场直播。
周蟠拿胳膊肘，捅了捅顾思：“喂！你在桉发现场发现的那个烟头，检测出来的DNA，并不是付雪烛的吧？你故意给罗宪放出的消息？故意诱使她做出动作，说出真相是不是？”
顾思紧紧盯着电视屏幕，闭着嘴唇，缄默不语。
电视里，出现了付雪烛的大幅遗照，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
后来，一些自媒体还出了传记，称赞她是优雅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那些美好都是给别人看的，她什么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