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闲谈
“从军？”男人闻言回过头来,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奥哈拉小姐的脑袋犯糊涂了么？”
这么说就是不会了。斯嘉丽深深看了瑞特一眼, 和上辈子一样，透过男人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 她看不清他的心。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她喃喃说了一句，声音不知怎的竟有些哑。
“亲爱的，你这话可不会让我伤心。我既不穿制服，也不舞刀弄剑，而且我根本不关心联邦的命运——难道我没有和你说过，我就是靠着这个即将毁灭的帝国发着财呢。”瑞特的态度和他说的话一样漫不经心，不过他说话的口气让人不由自主会相信, 他说的就是事实。
现在他说的也许就真的就是他所想的, 然而他只说准了一半。
上辈子这个男人也是这样，这样肆无忌惮地诋毁南方，这样嚣张而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但是他骨子里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别扭的男人，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谁也不能一眼望到底。
凭着她两辈子和他相处的经验, 也只能隐约感受到对方冰冷外表下那颗火热的心，就像他对她的态度一样——他一针见血地戳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和揶揄她，但是当她真的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在她身边。
对南方邦联也是这样。
斯嘉丽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眼前的瑞特还是原来的瑞特，就一定还会在那片被火光焚毁的废墟之中，步履沉重地加入那一场必败的战争。
“你想想, 要是我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出现在我们的军队，这对他们将是多大的鼓舞呀。”他在马虎村抛下她，当她冰冷的泪水噼里啪啦掉到他手臂上的时候，他也只是紧紧拥着她，留给了她一个滚烫的吻。
梦魇一般的回忆如潮水席卷了她的大脑。上辈子的记忆多半已经模糊，斯嘉丽凝视着男人的脸，才能隐约想起来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马虎村的那个夜晚，男人第一次完全地、真正地、坦诚地展露了自己，对南方坦诚……也对她斯嘉丽坦诚。
——他有没有向她泄露他的心事？事情太久远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斯嘉丽闭了闭眼，仿佛要把往事随着眼皮一起阖上，继续尘封起来似的。她不自觉的一系列表情被坐在暗影中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不过对方只是静静地围观，并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时间从明暗的光影之中一点点流过，等到斯嘉丽从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把自己的座位移到了她身边，正在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自己。他们肩并肩坐在角落处，烛台投洒下来的光也照不分明。
“……瑞特，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斯嘉丽小姐的表情很生动。”瑞特耸了耸肩，以一种恭维的口气娓娓道来，“亲爱的，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太不淑女了吗？在主动和我说话的时候发呆，分明是在公然挑衅我的魅力嘛。”
瑞特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一副怨妇口吻，斯嘉丽被他懊恼的表情逗得“噗嗤”一笑，于是气氛再次回归融洽。
“我明天就要回塔拉了。”她把折在手中的家书拿给瑞特看，“你帮我照看照看玫荔好吗？还有大个子山姆，让他继续留在你认识的那家锯木厂帮工吧。”
卡丽恩怀孕了，她怎么说也该回去看看，想来现在埃伦更要操劳，还得送一批治疗伤寒和疟疾的药材回去，就说是最后一次棉花生意时候换来的。再要过上一阵子，铁路线被北佬封锁了，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瑞特眯起眼睛来看着斯嘉丽，挑了挑眉毛：“韦尔克斯夫人么，为什么你不带着她一起回去呢，还是说奥哈拉小姐要把她一个人扔在亚特兰大？”
“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扔下玫荔。再说现在不是还有贝蒂姑妈嘛。”
斯嘉丽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对面的船长分了分神，他敲击着桌面，有些诧异地问：“怎么，奥哈拉小姐准备在这等着北佬打过来？”
“米德大夫说了，玫兰妮的情况特殊，不能挪动。”斯嘉丽硬邦邦地说。也许是因为心事太多的缘故，这样刨根问底的对话让她有些不耐烦。
男人眉头皱了皱，很快舒展开来。
“韦尔克斯夫人的身材确实不适合生育，连我想到都不免为她担心。”
他嘴里一本正经地谈论着绅士们避而不及的话题，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尴尬或者不妥当。斯嘉丽在一旁听着他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倒是瑞特说完这席话之后看她毫无反应，有些意外地再次挑了挑眉。
“我没有想到，你不把韦尔克斯夫人带走的原因是担心她的身体。”船长态度诚恳地在椅子上躬了躬身，“奥哈拉小姐，你让我刮目相看啦。”
斯嘉丽学着对方的样子挑了挑眉，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大人物逗笑了。
“不过亲爱的，你既然知道要围城，还打算回来？为了保护阿希礼的寡妇？我看你还不至于这么高尚嘛。”
斯嘉丽咬了咬唇，要不是因为米大夫义正言辞地交代玫兰妮不能移动，她真想把她扯回塔拉去——塔拉现在多么需要人手啊！而且到时候自卫队还要去挑人，连地里干农活的劳动力都没有了。
可是玫兰妮……玫兰妮是她亲人一样的人，也是唯一的、可以生死相依的同性朋友。
“随你怎么想，我是决不会抛下玫兰妮的。”她毫不示弱地一眼看了回去。
男人的忽然收起了满不在乎的态度，一双黑眼睛从她头上扫下来，缓缓和斯嘉丽目光相接。这样相互对视的时间，一秒钟好像几个世纪那么长，当斯嘉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对方终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真见鬼，那眼神看得我全身发毛。”
斯嘉丽扁了扁嘴，正刚要开口，一眼瞥见不远处的玫兰妮端着黑莓酒走过来，就悄无声息地把座位挪远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