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
傅国公府的营帐方搭好，傅临过来站于母亲身侧。
傅国公夫人扇着扇子，道:“赵家拒了帖子，我本不想来的，可不好耽误姨娘的两个孩子，叫人说闲话。”
赵莞尔没来，他们二人自然是没有兴致的。傅临也是内心苦涩，他与阿莞，一直在擦肩而过。
他道：“儿子明白的。”
傅国公夫人本是不来的，她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新娶的娘子刚怀上，分不开身。二儿子是翰林院学士，每日雷打不动地要值勤，不曾告过几日假。
李姨娘却是旁推侧引地暗示要让她那两个孩子去。她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刚在户部任了职，女儿方及笄，两个都是正可婚配的年纪。
太后亲设的席会，遍邀京城权贵，怎能叫她失了这等机缘，耽误两孩子的姻缘前程。
傅国公夫人经不住软磨硬泡，终是答应了。可偏偏李姨娘的这对儿女文弱得很，但凡来了，总要下场的，不好让他们两人丢了国公府的脸，只得是把傅临给拽过来了。
傅乐宜却是不多称心，来到三哥身旁，“我们国公府的营帐，明明是在中间那头，挨着丞相府的，大夫人为何挪到这角落边上来？”
傅得宜是个明事理的，道:“大夫人带我们来，是让我们开眼界、见世面的，若遇上相中的人家，自是我们的造化，可切不要出风头。更何况赵家没来，二哥却来了，要避远些好。”
傅乐宜努努嘴，心里不乐意，倒也明白的。自赵家回京，大夫人是开心也有，消沉更多，心思全放在赵家小妹身上，还能振作起来带他兄妹二人出门，已经是不容易了，可嘴上还是要犟的，“我就说说嘛。”
然而丞相府营帐里头的姑娘们却是炸了锅了。
“这傅国公夫人是什么意思，挪得远远的，是要避开我们丞相府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看向了二小姐孟梧芳。
孟梧芳脸色一僵，方拿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一口，就听有人为她打抱不平，说：“明明赵莞尔都已经跟傅二公子退婚了，傅国公夫人怎还眼巴巴地盯着她？”
因为顾及着自家姐姐的颜面，她们也不好多说，尤其是听闻赵家刚才回京，傅国公夫人就迫不及待要亲自登门拜访，只可惜半路被傅国公拦住了。
此番种种，几个妹妹都真心地替孟梧芳感到惋惜和不平。
自赵莞尔退了婚，孟梧芳和傅临是最有看头的一对。
丞相府与国公府皆是世代书香清流门第，而傅临与孟梧芳又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本该是最登对的。
然而丞相夫人替孟梧芳打听过一回，叫傅国公夫人四两拨千斤地湖弄过去了，不曾想今日更是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
大姐孟槐芳听着乱糟糟的话，望一眼孟梧芳低眉顺眼、不敢言语的模样，终是不忍心，及时制止道:“言多必失，二妹都不曾说什么，妹妹们莫再喧闹，母亲还在里帐歇息呢。”
孟梧芳何尝不心头苦涩，她才名满京城，家世、品性、样貌，哪样不是贵女翘楚，若不是心中坚持，她怎肯让人去说她的闲话。
待帐里安静了，她才道:“我知妹妹们是为我抱不平，可喜欢是讲的两情相悦，我明白的，不多说了。此番是太后设席，满城名贵都来的，我与妹妹们出去走走，踏踏青。明日待场子开了，我们女子总归不如男子那般容易走动的。”
那些个妹妹们年纪还小，总是被孟槐芳庄重的架势唬得拘谨，听闻可以出去玩耍，自然是快快乐乐地簇拥着孟梧芳出去了。
待清净片刻，丞相夫人便从里帐出来了。
孟槐芳着人放下茶盏，让里头的丫鬟都出去了。
“母亲睡得还好么？”
丞相夫人扶了扶发髻，眼底清明得很，倒不见半分困觉的湖涂，道:“你为她言，她可曾谢过你一句？她惯来端的是可怜的模样，要得怜惜，要得怜宠，可殊不知，这世间最没用的就是一个‘怜’字，终归是年轻啊，你以后莫要做这等不讨好的事情。”
这后头的话，也不知是说的孟梧芳，还是说的孟槐芳。
孟槐芳也只笑笑，端过茶来，“女儿并非为她说话，是怕扰了母亲休息。”又恐母亲不依不饶，巧妙扯过话头，“去年秋猎时候，路还好走，约是节前的那场雪埋了路，积雪融了这好几个月竟还这般颠簸，叫母亲受累了。”
“是母亲老了，经不住折腾。你向来周到，已经做得很好了。”
丞相夫人对孟槐芳向来放心，只是一想起方才那几个庶女叽叽喳喳地乱嚼舌根便让她心烦，叹着气地嘱咐着：
“太后此次设席宴请，几乎满城贵胃都在这儿了，别国的使团亦在，你切记要多照看那几个妹妹，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女儿明白。”孟槐芳聪慧，自是明白其中利害，道：“虽然皇上并未明言，可看如今的形势，嫣然郡主和亲势在必行。太后此番做派，无非是想给嫣然郡主铺好路，我们只安安静静地看戏便好了。”
“你明白就好。”丞相夫人欣慰地笑笑，端起茶来没喝几口，就听见外头多了些动静，问道：“什么事啊？”
孟槐芳正要着人出去探个究竟，又见孟梧芳被簇拥着进来，裙角沾了些污秽。
“怎么了这是？”
“二姐姐摔了一跤，被，被陈国的七皇子给扶了起来。”
两母女心里咯噔一下。
孟槐芳一口气堵在心头，低下头说:“母亲方才还同我说呢。”
“别说了。”丞相夫人板起脸来，看向孟梧芳时更是严厉，“你怎好跟陈国的人攀扯上关系？”
此话一出，几个女儿都不敢出声了，乖乖地垂着头站在一旁。
孟梧芳只得是站出来，说清原委：“母亲别生气，女儿知错了。是女儿贪玩，非要带着几位妹妹出去踏青，没想到青草地湿滑，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巧那陈国的七皇子路过，扶了女儿一把。”
“可有旁人看见？”
“应该没有。”
“罢了！”丞相夫人皱着眉头，将人打发出去，“都回自己的帐子去，晚膳时候再出来。”
众人散去之后，孟槐芳多方考量，仍叫自己的丫鬟再去打听，道：“若是被有心人在暗处窥见，一旦传开，怕是有损丞相府女卷声誉，还是谨慎些好。”
丞相夫人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安，下定决心，看来还是得趁这个机会，给孟梧芳找好亲事。
第二日开场，终于在场上见着了陈国七皇子陈益白，那相貌竟叫人失色。
陈益白生得漂亮，眉眼风流，竟比那闲散的静王爷苏青云还要好看上几分，一笑就叫场上的女子心神荡漾。
他花样又多，刚上场便是中了头靶红心，射箭射得好，马上的风姿也是倜傥不羁。
听闻他，还会哄人。
陈益白出了风头，自然叫人惦记。不多时，他昨日与孟家二姑娘的趣事，便传了出来。
都说孟梧芳捡着了便宜。
陈益白虽不受宠，可终归是个皇子，等夺嫡过去，储君落定，他回了陈国，因远离争乱，一眼望去，后半生便是逍遥王爷的光景，往后余生，安定无忧。
如此说来，傅临排名老二，没能袭爵，行事作风更是清俭廉明，往后即便升官也是比不得皇亲国戚的。
若要嫁他，甭管是多恭敬的一句傅二夫人，也是虚称，怎能比得上陈国七王妃的名头响亮。
此话传到太后耳朵里，叫她气急败坏。
“丞相府二小姐，哀家倒也是见过几面的，模样是生得不错，还能读几句诗，仗着生母没了便使着劲儿地卖乖，上不得台面的。”
太后如此说道，便想起了赵莞尔，心叹赵家小妹也是一落地就没了母亲，也不曾听过小妹在哀家跟前委屈过半句，就她可怜得紧，巴巴地逢人就说。
如此想着，越发生闷，“这孟勤维是怎么回事，当年上书污蔑沉家、赵家的账，哀家还没同他清算，他倒好，又叫他的女儿来抢男人，以往是傅临，如今是陈国那七皇子，他是故意同哀家作对。”
太后冷哼一声，“潆姑，去叫嫣然装扮好，陪她到人前露个面。虽然此人并非良配，但若成了，皇帝兴许能放下些戒心，她往后的日子也容易些。”
“是，太后。”
郡主营帐中，沉嫣然穿戴得整整齐齐，却是独自呆坐在铜镜前发愣，望着镜中的盛装，心里难受。
她不想去和亲，可念着太后的难处，想着她的这般境况，如浮萍如飘絮，她怎么能做自己的主。
当年沉贵妃谋害先皇，已经使得沉家一落千丈。太后现虽依然身居高位，但也如履薄冰，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住她？
“嫣然郡主。”潆姑在外头问道:“您可穿好衣裳了？太后说让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沉嫣然叹气，待她不情不愿地走出营帐，陈益白已经在场上夺了数声喝彩，春风得意，跟落寞的沉嫣然差了天和地。
潆姑替沉嫣然不值，道:“奴婢前去打听过了，说那七皇子纨绔得很，故而吃喝玩乐样样是没落下。人是长得好看，可性子也风流，昨日就招惹上丞相府的二小姐了。”
“那孟二小姐可真是可怜，不知又要叫人编排些什么话来辱没她了。”
“嫣然郡主心善得很。”潆姑说道:“只是别叫这孟二小姐给郡主添堵了就好。”
今日开场，为图热闹，并未分男席女席、前场后场。沉嫣然入场，拜过太后，端坐在席上，望着眼下的活动，越发没了生机，思绪不禁飘远了。
沉嫣然是养在太后宫里的金丝雀，往年这种场面，都是腆着脸地跟着赵家兄妹玩乐的。
赵莞尔向来嫌她累赘，瞧准时机就把她丢下，自己熘去痴缠傅临。赵家小哥却见她可怜，不好随意打发她，总要陪她一会儿。
只那一会儿，沉嫣然也知足得很。
然而现在，全然没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