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直挺挺地立在门口，一副棒打鸳鸯的架势，毫不留情地就把门给关上，道:
“阿衍，这个也扔出去。”
傅临闻言回身一看，那凶神恶煞的两哥哥正站在院中，用同款阴鸷眼神死盯着他。
赵家小哥已经摩拳擦掌，向他走来。
傅临被赶出了赵侯府，蹑手蹑脚地回到傅国公府后门时，刚好被他母亲逮住。
傅国公夫人气得不轻，“你又去哪儿，怎不消停，在东郊不见人影，回来了也不见人影，你是真不要命了啊？”
他诚恳地认错。
“我知错了，母亲，就只是出去走走。”
“你错的地方多了去了，仗着有点小聪明，自以为条条大道皆康庄，任你想走哪条便走哪条，殊不知每回选的都是死路！”
傅临听了，无处辩驳，在赵莞尔此事上，他确实选了条死路。
自那夜起，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傅国公夫人第一日来问他，回“告假”。
第二日来问，回“告假”。
第三日来问，回“告假”。
……
直至第五日，福公公带着口谕亲自前来，才把他请进宫去。
文宣殿内。
傅临一袭红朝服，也没把他苍白的脸给衬上些许颜色。
他想着，如若给阿莞送些别致的礼物，好吗？
皇上则是说了长篇大论，停下来准备听听傅大学士的见解，却发现他似是魂游天外。
“傅学士，回神啦，朕问你这篇祝文写得如何呢？”
“不好。”
他想的是，送礼不好，他从来没有阿莞那般玲珑的心窍，选的礼物怕是会太俗，惹她生厌。
皇上则是欣然采纳了他的意见，把那篇祝文放到一边，重新拿起一篇新的，准备再读给他听。
“那你再听这篇，这篇是此次春闱新进的贡士、黎太傅家的公子所写，有些词句甚是美妙，虽是不及你当年的文笔和神韵，但也有个三分相似了。”
如此说着，皇上不禁也有些感慨。
当年傅临文采飞扬，年少中榜，成为继赵思衡以外的第二个奇才，何等意气风发啊，可他却在先皇面前义正严词地声明自己不愿为官的心愿，亲手断了仕途。
后来若不是赵家突遭横难，先皇利用赵家小妹摆了他一道，想必此人是生生世世都不会为他所用、为朝廷所用。
如此，当真舍不得赵家小妹脱难了。
傅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
“沉郡主的婚事要定了吗，皇上这么着急，连祝文都备好了？”
“快了吧，太后说这几日就要拿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去宫外的无苦寺问问。”
他一愣，怎这么快？
那阿莞不是很快会回南境？
“是会定在太后寿辰前或是寿辰后？”
“这要看太后的意思，许是之后？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姑娘，太后总要多预留些时日好好筹备的。”
“嗯。”他轻轻应了声，又问:“宫里不是有司天监？”
“太后嫌司天监的规矩繁琐，她不想等，碰巧听闻前日无苦寺里有位得道的高僧出关了，说他算的才灵验，须得是亲自去问。”
“太后如此说，便是吧。”
傅临又是叹了叹气，嘴上同皇上谈论起那位黎太傅家公子的文章，心里却想的是，时不待我，得抓紧时间将阿莞哄回来了。
正说着话，福公公进来传话说静王来了，有事要和皇上讲。
皇上大约是听闻了苏青云对赵家小妹的心思，忙看了傅临几眼。
傅临愈是一贯面无表情，泰然处之的作风，他就愈是想看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迫不及待地喊人进来。
苏青云进殿一看，傅临居然也在，想起赵莞尔对他的拒绝态度，作为“情敌”中落败的一方果然恨得牙痒痒，就忍不住地要跟人较劲，话里话**阳怪气。
“哎幼，傅学士今日好些了吗，听闻风寒得厉害，告假了许久，可别把公务给落下了呀。今日瞧着，脸色也是不好，身体太虚了，这可不行啊，还得是锻炼起来，你个头倒是高，但是身体素质也得跟上啊，你看赵家小……小哥，那才真有气概！”
苏青云说到后头，本是想着借“身体虚弱”这个毛病，好挫挫他的锐气，嘴上刚想提赵家小妹英姿飒爽如阳光般明媚，须得是健康阳刚的男子相配更好，话到嘴边却不想显得自己醋意太大，只得是临时改口，拿赵家小哥出来挡挡。
傅临丝毫不受他影响，句句反击。
“不劳静王担心臣的身体，公务也多亏了前些日子静王的关照，多年积攒的文书都一应处理妥当，如今倒是清闲，既然静王也说赵家小哥很好，臣深以为然，改日便去赵家登门拜访，请教一二。”
……
“傅学士说得倒轻巧，赵家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那夜，苏青云被赶出赵侯府的事情人尽皆知，但傅临却是无人知晓。
他便道:“静王进不得，不代表别人进不得。”
“别人进得，也未必是傅学士进得。”
两人剑拔弩张，皇上听他们争锋相对，我一言你一语像是在说绕口令，已然听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来了也不问朕一声安，净揪着傅学士耍什么脾气。你来是什么事啊，听闻你在狩猎场受了惊吓，这几日都陪太后在宫里祈福求平安，怎么还有空闲来找朕？”
“皇兄！”
苏青云怕鬼倒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是因着在傅临面前，他想竭力保持自己不落下风，结果这会儿被他亲皇兄一语道破，是有点难堪。
“哈哈，好了，不笑你了，说什么事？”
苏青云扁扁嘴，道:“哦，太后觉得身体不适，要臣弟替她带嫣然去无苦寺问姻缘。”
“你什么时候这般好心肠了，不去青楼里寻欢作乐喝花酒，肯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吃斋饭，当真这么怕？”
苏青云被激一激，也不记得要维护面子了，当场要为自己正面。
“不是怕！皇兄！臣弟小时候真的见到过的，在狩猎场里，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它穿着一身盔甲，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只漏出一只乌黑得发青的眼睛，雪白的脖子划了好深的一道血痕，见了人就悄摸着靠近，脸贴脸地去盯人，嘴里呜呜啊啊的地低吼，好凶的！”
傅临听了，脖子一扭，阴涔涔地看向他，眼里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惊讶。
苏青云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冷意，硬气地把腰一叉，强行对上傅临审视而探究的眼神。
“干什么，怕鬼碍你什么事吗？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啊！”
……
经他一说，傅临默默收回眼神。
“自东郊回来，臣弟总是心神不安，虽说皇宫正气凛然，但许是太后宫里阴气重些，还是去正儿八经的寺庙里避避才妥当！”
皇上是知道他的，自两年前回来，他每个月至少都要“犯病”一两次，在这件事上，若不点头，怕他是要不依不饶，便允了。
“好，你要去便去，但是嫣然的事情，一定要给太后办妥当了。”
“当然了！”苏青云信誓旦旦地做下担保。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不一会儿，傅临就告退了。
待他走了，皇上笑笑摇头，道:“傅学士病了这一场，倒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
苏青云不置可否。
傅临出了宫，在宫门边儿上的一家点心店里买了好些吃食，让给包装得精致许多，拎着就往赵侯府去了。
他没走大路，从偏道拐进了西院墙外的一条小巷。
西院外墙有一处破洞，是赵家小哥儿时练武时错手打穿的，很狭窄，很隐秘，藏在竹丛中，赵思衡和赵侯都不知晓。
当初，赵家小哥、他和阿莞的功夫没到家，还不敢爬墙的时候，都喜欢从那里偷偷熘出去玩耍。
如今他们长大了，那里怕是侧身也不能过，再经那夜一闹，赵家小哥也许会要封起来。
但他偏偏就往那边去。
果不其然，此时赵莞尔正站在墙外，脚边有一小推车的板砖，手上正一块一块地往里面递进去给赵家小哥。
她刚要换块新的板砖上手，一扭头的功夫，便看见了他。
遥遥一望。
轻轻一笑。
他还穿着那身红色朝服，温柔而卷恋的注视挂在他温润也如玉的脸上，煞是好看。
赵莞尔愣了一下。
傅临是两年前才入的仕途，那时他下了朝就恨不得扒下那身衣裳，故而她今日倒是第一次见他穿官服。
她不禁想，若他当真穿上大红婚服，也会这般好看吗，也会这样对她微笑吗？
“小妹？”
“嗯？”
赵莞尔望着他失了神，听到小哥的声音，立刻转回头去，手上赶紧递过去一块砖头，差点往他脑袋上砸过去，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
“啊不好意思，小哥。”
傅临仗着轻功高，气息藏得好，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眼里溢出满足的笑意。
“怎么了，是有蚊子吗？”
赵莞尔竭力不去注意旁边那道炙热的目光，开口应道:
“对，小哥，你能去房里给我找些青草膏吗？”
“啊，好啊，你等等。”
待小哥走了，她退后一步，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不再来？”
傅临便往前一步，柔柔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忍不住，我想见你，阿莞。”
赵莞尔气急，伸出自己沾着泥的手顿了顿，还是轻轻拽住他的衣角，拉着他又是退了一步，不好让他站在显眼处，万一小哥回来一眼就能看见他。
傅临顺从得很，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姿态。
他将手上的点心包裹递给她，道:“这家店的点心很不错，给你买的，但吃多了也是会腻，我回府里给你拿些清茶，都是你从前爱喝的。”
赵莞尔倒是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她如何敢接，她那日已将拒绝的话说尽了，她又如何能接，她稍后怎么跟她小哥解释这凭空出来的点心？
她摇头，更退一步，“我不要。”
傅临不肯死心，又跟进一步，“或是我挂到竹上，你之后再拿。”
“不要！”
“阿莞……你拿嘛，都是挑的你喜欢的，你试过，若是不喜欢，我，我再给你换一家。”
“我不吃这个，你若要放下，我也不会拿回去。”
赵莞尔严词拒绝，她不敢去看傅临脸上失落的神色，那双温润的眼里好似当真湿润起来。
随着一阵竹叶摩擦的声音，赵家小哥回来了，她与他擦肩而过，站回原来的位置，正好伸手接过青草膏。
傅临看着她倔强的侧脸，手上紧了又紧，终是默默无声地转身离开，心情低落地回了傅国公府。
他母亲正在收拾行李，道:“我要去城外寺里，为你和乐宜祈福。”
“无苦寺？”
“正是。”傅国公夫人点头，道:“你与我同去。”
“儿子不得空。”
“莞莞儿也去。”
“几时启程？”
“明日清晨。”
“好，儿子先回翰林院，告几日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