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莞尔再也没看过傅临一眼。
出了文宣殿，傅临就顾不上什么了，只凭着自己的一腔闷郁，抓住了她，“阿莞……”
离得最近的赵家小哥转身就反抓住他的手腕，“找我小妹干嘛？在我面前也好动手动脚！”
“小哥……”
“小哥……”赵莞尔看着他痛到扭曲的脸，也连忙说，“你先放开他。”
“阿衍，我们先走。”
最后还得是赵思衡看不过去了，发话了，赵思衍才肯松手，“哼”地一声拂袖走开了，临走前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赵莞尔。
傅临也是忍着痛，难得地瞪着她问:“你也要回去？！”
赵莞尔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睛来看他，许是觉得愧疚了。
她方才还说，只要他哄好他父兄，他们的事都好说，给了他一个美好的希望，然后光明正大地反悔，说她自己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父兄都要回南境，我自然要回去。”
“你留下好不好？”
傅临轻声请求她，屈膝，矮下身子来和她平视，看她的眼睛百般闪躲，一低再低。
“我跟你父兄谈，或是我跟皇上谈，让你们别……”
“你知道必然是要我赵家回去的，若我父兄回去，那我也要回去！”
“阿莞，我不想你去，我怕你有危险！”
“我不能独自在家而让父兄以身涉险。”
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傅临，可是眼里传达出来的坚决，却是傅临不想看到的。
赵莞尔很坚决，傅临也很坚决，两人互不相让，傅临也没辙。
待傅临回到傅国公时，赵家明日启程回南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赵家的动作总是这么神速。
此时的傅国公夫人叉着腰，喘着气，和傅相宜对峙着。
傅相宜高条条地竖在门口，边拦边道:“母亲，父亲说了您不要冲动，他先去赵家了解一下情况，不急在这一时的，兴许是谣传呢。”
傅临就直直地站在门口外，和自己的母亲对上眼神时，傅国公夫人那阴涔涔的眼神让他不禁想起两年前他被打脸的瞬间，脸似乎有些疼了。
他姑且行了个礼。
“母亲。”
“你还敢回来？”
“所以母亲，今天我就不回府了。”
傅临理亏得很，他临门一脚，差点哄好了赵莞尔，甚至都想好要如何回府和母亲诉说喜悦了。
如今，他连门都不敢进。
“你当真要让莞莞儿走？！”
“我会想办法的。”
“你想什么办法？你总爱想办法，你两年前也说想办法，可有一样是做到了的？”
傅临被训斥得无地自容，默了一阵，扭头就走。
傅国公夫人气得不行，喊他回来，“哎哎哎，说你几句就发脾气，回来，我还没骂够你呢！”
门口看热闹的人立刻散开了，傅临在人来人往之中，失魂落魄地往赵侯府去。
赵侯府里，赵侯在书房和傅国公谈了一阵，皆是叹息连连，侯在书房门外的赵思衡思绪万千，随着书房门被打开，赵侯让他送送傅国公。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赵侯府门槛前，走在前面的傅国公仍是背着手的，也不回头，却忍不住低声问道:
“思衡，两年前你来找我，说希望傅国公府迎小妹进门，护她周全，为何两年前境况大抵相同，你却不说话了？”
赵思衡道:“傅国公，如今和两年前大不相同。两年前是皇上给赵家的驱离，我们心甘情愿接受君主的调遣。如今却是别国给我国的祸患，我们要挺身而出。既然赵家守了南境，就一定会守到底。再说回小妹身上，我，包括赵家，都感谢傅国公和傅国公府的照拂，我们不是不愿意小妹平安快乐，但是小妹长大了，我可以做这个家的主，那是父亲给我的权利，但是我不做她的主，她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贴在墙边的傅临同样听到这番话，心里浮浮沉沉，余光看到父亲沉默着点点头，跨出门槛来，他一闪而过，拐过墙角的弯道，往西院翻了进去。
西院安安静静的，从房间里传出来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方南之忍不住说话了。
“小姐若是舍不得这些糕点，便留下也无妨，终归赵侯和两位少爷任凭小姐自己做主，太后和傅国公府也会好好照顾小姐的，小姐年纪也到了，实在没必要跟着我们这些男子混在军营里，甚至还要冲杀战场，刀剑无眼的。”
方南之说得恳切，好似在说她舍不得的，不是桌上的这些糕点，而是两条街外的傅临。
赵莞尔把手上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回去，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神情恹恹。
方南之也学着她的样子，也坐下来，侧着脸地趴在了臂弯里，似乎看到紧闭的门外有人影飘过，鬼魅一般，让他想到了死亡。
“小姐，我们真的要和陈国打仗吗？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我还没真的上过战场呢，想想还真是有点怕。”
“怕死吗？”
“嗯。”
“你是很勇敢的人，上了战场也敢杀敌，你好好地跟着阿兄，会好好地活到百岁的。”
“小姐你说安慰人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方南之埋怨她，赵莞尔笑了，却是喉咙苦涩，嘴里好多甜味都填不下去。
她把脸全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像是问方南之，更像是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门外游荡如鬼魂的傅临。
赵莞尔问:“南之，你说，我若是死了，傅临会很难过吗？”
门外的傅临心跳一滞，想起前世她转身离开，独披铠甲，杀上沙场的背影，以及他在朝堂之上，听闻她和赵家小哥先后战死南境石滩的噩耗。
嚯地一声，门被推开，赵莞尔惊地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眶陷入在他同样湿润的眼眶。
傅临红着眼地盯着她，对愣住了的方南之说:“南之，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啊？哦，哦。”
方南之连忙离开了，给他们把门带上。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互相沉默着对视许久，直到赵莞尔眼睛酸了，她抬手揉揉，傅临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随着沉木香飘近来绕住她，他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仍是温声问道:“阿莞，我娶你好不好？”
赵莞尔只留给他一个侧脸，咬着牙道:“……不好。”
“你阿兄有智谋，你小哥有武功，赵侯更是征战以来无往不胜，定不会输的，这次一样不会，你安心地留在京中等候好消息，不好么？”
“我要与父兄在一起的，无往不胜，说的都是从前，不能保证以后，若是父兄有什么事情，我不会安心的。”
“你若不放心，或者我替……”
“你别说替我，或是陪我去南境。”赵莞尔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率先拒绝了，道:“虽然你是嫡次子，不必承担傅国公府的荣辱，可是你亦有父母兄弟在京，你别背弃他们，万一你有个好歹，我也对不起你们傅国公府。”
“可你若有什么好歹，我又该如何？”
“总之你不要涉险，我没有空去担忧你，你不要总在我跟前，让我分心，你回去吧。”
傅临红着眼睛，任何哀求的话都留不住她，任何强硬的话也得不到她的允许说可以跟随她而去。
赵莞尔甚至把他拉了起来，也不给他坐着了，要赶他走，“你走吧，我小哥待会要来了。”
“我不走，你也别走，好不好，阿莞？”傅临求她，“总会有别的办法的，陈益白还在国内，我们可以谈判……”
傅临话音未落，门前传来方南之夸张的叫声。
“小哥哎哎哎，你来啦！”
“做什么咋咋呼呼的，让开，我有事找小妹！”
赵思衍的声音也传进来，眼见着门上已经映照出他高大的身影了，赵莞尔想要推着傅临从窗口离开，傅临纹丝不动。
“你干嘛？”赵莞尔愠怒地瞪他一眼。
“你干嘛？”赵思衍推开门来，怒瞪傅临，大喊，“好啊你，你居然还敢来，还来我小妹的房里了？”
“小哥，他就是来道句别，就走了。”
赵莞尔一边解释，一边推着他出门。
傅临不肯走，拉着赵莞尔的手，表情难过，就是不说话，只拿痛彻心扉的眼神哀求着她。
赵思衍捏紧了拳头，见傅临硬是不肯罢休，干脆道:
“祝将军的急报到了，说是陈国集结了军队，向南境靠近，小妹，我们要提早出发了。”
！！！
那三人均是齐齐回头，傅临更是惊愕不已，“现……现在走？”
“对，现在走！”
赵思衍沉声说道，赵莞尔也顾不上傅临了，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傅临只感觉手臂上的属于她的力气和温度都消失了，好像她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消失。
他想要抓紧赵莞尔，猝不及防地被赵思衍一把拽住，把他拖了出去。
方南之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他只看到赵莞尔后知后觉地转回来看他的动作，甚至眼神都没对上。
“阿莞……”
“闭嘴！”赵思衍喝止他，道:“你若是真的还喜欢我小妹，就别再来纠缠她，别要再来惹她烦心了！”
傅临凝噎。
军队集结得很快，傅临跟到郊外，就不能再跟了。
赵莞尔骑着马，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他，耐不住性子地回了头，来到他跟前，一如前世猎猎旌旗迎风飘扬，她身披铠甲站在他跟前，送他回京。
他看着她白皙的手上勒紧缰绳，泛出红痕。
傅临抬手，温暖的手心附上她的手背，握住她微凉的手。
“阿莞，别怕，我等你回来。”
“嗯。”
她点头，沉声答应，转身离开。
心想，我真的会回来吗？
她看着前面兄长昂首御马的张扬风姿，眼神定在赵思衍的背后。
心想，我们这次还能活着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