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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敌逢知己

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贺文海很明白这点。

毛正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贺文海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贺文海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毛正阳这样的对手决斗,胜算实在不多,自己这一去,能回来的机会只怕很少。

这条路的尽头处,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处!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难道那就是路的尽头?"毛正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到那时,他的精神、内力、肉体,都将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到那时,他一剑刺出,必将是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

贺文海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毛正阳却已感觉到了,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然忘我。

他没有回头,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贺文海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毛正阳霍然转过身,目光刀一般瞪着贺文海,厉声道:你说什么?

贺文海垂下了头,心在刺痛着。

他知道到了这时再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他本来宁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毛正阳厉声道: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贺文海无言地点了头。

毛正阳道:为什么?

贺文海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败了。

毛正阳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良久,毛正阳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贺文海,贺文海,你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贺文海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这样的人能算是英雄?

毛正阳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英雄!

贺文海还没有说话,毛正阳已接着道:你说你承认败了,是么--但我却知道一个人肯认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宁死也不愿说的。"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死却容易多了,能为了别人而宁可自己认输,自己受委屈,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贺文海道:你--他只觉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只说一个字喉咙就似已被塞住。

毛正阳道: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你知道还有人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贺文海黯然不语,热泪几乎将夺眶而出。

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因为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才有资格做你的知已。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了解你。

贺文海心里也不知是高兴?是难受?还是感激?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说出口的。

毛正阳又道: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贺文海愣了愣,道:为什么?

毛正阳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贺文海?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的了!

贺文海道:只要此间事了,阁下他日相邀,我随时奉陪。

毛正阳摇了摇头道:到那时,你我只怕更无法交手了。

贺文海道:为什么?

毛正阳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在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时,你我说不定已成了朋友!

贺文海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宁可与我为敌,却不愿做我的朋友?

毛正阳沉下了脸,厉声道:毛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他语声渐渐缓和,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贺文海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毛正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贺文海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

毛正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毛正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贺文海黯然道:可是我--毛正阳扬手打消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战死,你的未了心愿,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护的人,我绝不容他人伤及她毫发。

贺文海长揖在地,肃然道:得此一言,贺文海死有何憾?--多谢他生平从未向人说过"谢"字,此刻这"多谢"二字却是发自心底的。

毛正阳也还了揖,肃然道:多谢成全,请!

贺文海: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毛正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贺文海的手。

他知道这是只可怕的手!

贺文海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撩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这两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能看到它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毛正阳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贺文海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

贺文海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棵树干。

毛正阳剑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贺文海退无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树干滑了上去。

毛正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

他的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

这景象凄绝!亦艳绝!

贺文海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红叶飘落。

毛正阳长啸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贺文海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贺文海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贺文海手里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毛正阳木立在血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贺文海的刀也还在手中,刀锋却已被铁剑折断!

他静静地望着毛正阳,毛正阳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贺文海这一刀已无法出手。

贺文海出手,急如闪电,就因为刀锋破风,其势方急,此刻刀锋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响。

贺文海纵然出手,也是无法伤人的了!

常胜不败的贺文海,此刻竟是有败无胜!

贺文海的手缓缓垂下!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毛正阳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黯然道:我败了!

贺文海道:谁说你败了?

毛正阳道:我承认败了!

他黯然一笑,道: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枫林。

贺文海目送他远去,又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

贺文海抬起头,竟是那王老先生的孙女儿。

她连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道:能看到两位今日一战,连我也死而无憾了!

贺文海也许还没有说话的心情,所以只笑了笑。

辫子姑娘道:昔日帝王谷主萧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以蓝大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贺文海微笑道:听姑娘说得如此生动,我几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绝顶,得见帝王谷主与蓝大先生的雄风,实在是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说的话比你的武功还要厉害得多。

贺文海道:哦!

辫子姑娘娇笑道:你一剑虽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说一句话,却可令女孩子们将心都交给你,要女人的心,岂非要男人的命困难多了么?

她用那双勾魂的大眼睛瞟着他,连贺文海都已觉得有些受不了,他从未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可怕。

她又娇笑着问: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贺文海不敢再多话,点头笑道: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道:这些战役虽然惊天动地,而且还能名留千古,但比起两位方才那一战来,却还是差得远了。

贺文海笑道:我一向不是个谦虚的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姑娘未免太过奖了吧。

辫子姑娘正色:我说的是真话,你本有三次地可致毛正阳的死命,但却都未出手,到后来你杀气已竭,刀锋已折,毛正阳说不定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但他却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你若一刀杀了他,他若一刀杀了你,你们的武功就算再高,我也不会瞧在眼里。

贺文海黯然半晌:毛正阳的确不愧为真英雄!

辫子姑娘道:你呢?

贺文海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我又算得了什么。

辫子姑娘眼珠子一转,道:我问你,他第一剑挥出用的是什么招式?

贺文海道:风卷流云。

辫子姑娘道:第二招呢?

贺文海道:流星追月。

辫子姑娘道:他由第一招"风流卷云",变为第二招"流星追月"时,变化太急,是以剑法中就有了破隙,你的刀若是那一刹那间出手,是不是立刻可以要他的命?

贺文海不说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