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巧不巧的是，林暮惟就在养心殿中。
皇上阴沉地开口，“惟儿，你去盯着些。”
在他眼中，林暮惟是他的心腹之臣，一些乱麻的事情，可以从中处置，替他省掉很多麻烦，皇帝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晓这件丑事儿。若是派李璟琛前去，皇孙看着皇祖母赴死，总归是违逆人伦的。
林暮惟愣了一下，忙道：“是，臣遵旨。”
敢情她就是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皇帝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让哀家亲自赴死么？想来这一日，他也等了许久了吧。”太后面不改色，甚至带了几分微笑，“陈王殿下如何了？他在天牢之中，可还一切安好？皇帝下令处死他的旨意，还没有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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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殿下一切安好。”林暮惟一顿，轻声道：“他很记挂太后娘娘，说为了太后娘娘，此生九死不悔。”
“没什么好记挂的，哀家和他很快就要一起到地下相会了，但原来世可以和他平平静静、心安理得的在一起，做两个平凡人家的普通人。”
只有这一世过的苦痛的人，才会希冀来世。
林暮惟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将一杯毒酒、白绫，还有一把匕首捧到了太后的跟前儿，皇帝吩咐下来的事情，一定得做到万无一失。
“还是毒酒吧，死也要死的干净体面些。”
太后端起毒酒，在手中缓慢地把玩着，随即，一饮而尽。
“这一生，在宫中度过了不知多少年暗无天日的岁月，将这样大好的年华就平白的永远葬送在这深空之中。如果不是遇上了他，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晓欢愉是何物。哪怕死到临头，哪怕被全天下耻笑诟病，哪怕被逼上绝路、声名狼藉，我也不后悔，这一世遇上他。”
暗黑色的鲜血顺着太后的嘴角溢出来，她含着笑，缓缓地倒在椅子上。
“抱歉啊林大人，无意之中害了你很多次，却没想到你是最后一个来送我的人……”
死不瞑目，犹存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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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惟垂下眼帘，上前替太后合上了双眸。
她自己的这双手，也曾经沾满过许多人的鲜血，手上也算是人命累累，这一刻，她觉得善恶生死皆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界线从来都没有那么分明，至少在这一刻，她并不觉得太后是一个鲜明的坏人。
深宫中的那些岁月，就是个可怜人。
“启禀皇上，太后突发急症，于今日午时，暴毙而亡。”
听完林暮惟话，皇帝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干的不错，这些年来你从来都没有让朕失望过。礼部侍郎林大人，这来日礼部的事情，就得都交给你了。”
“微臣今日所有，皆是皇上所赐。臣定当尽心竭力，不会辜负皇上的期待。”林暮惟嵴背上毛骨悚然地激起了冷汗，皇上这话中看似鼓励、看似期待，实则也是敲打和警告。
意在告诉她，来日也不要让他失望。
太后薨逝，皇帝即刻下旨，陈王殿下贵为亲王，先帝义子，却不恭谨守礼，意图谋反，祸乱朝纲，其罪当诛，特赐毒酒一杯，不牵连府中他人，钦此。
一样的死法，含笑九泉。
轰轰烈烈一时的陈王殿下，在朝中摄政多年，终于走向了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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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牵连了朝中不少的朝臣们，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曾经和陈王殿下之间有过牵连，导致了自己全族的覆灭。
皇上以雷霆之怒而下，他对陈王不满了多久？这次就用了多少的手段务必要让这朝中再也没有陈王一丝半点的势力。
林暮惟在府中“啧啧啧”的唏嘘着，他们林氏一族不仅和陈王没有丝毫的牵扯，应该还可以说是生死敌对的仇人。
“五皇兄还在被禁足在府中，父皇今夜打算将他召到养心殿中去。”李璟琛若有所思地品着侯府的茶，“父皇年纪大了，总会心软的，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摘了五皇兄的脑袋。”
“皇帝可能也知道，五皇子殿下未必想要谋反，不过是为了报复以前屡屡被忽视、被欺辱的那些日子。”
五皇子殿下面如藁木，跪在养心殿中，开口就是一句，“儿臣有罪，父皇赐儿臣一杯毒酒吧，也算是儿臣答谢父皇多年来的生养之恩。”
“朕会杀你么？”皇帝盯着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眼眸中不自觉地浮现一丝伤感，他已经忘记了他的母亲是什么模样，是什么身份。
“左右父皇也不止一次的杀过自己的骨肉血亲，儿臣参与谋逆之事，罪无可赦，还望父皇成全吧。”
“朕一直都在想……你为何会参与谋反之事？在朕的眼中，任何一个皇子参与此事，朕都不会觉得意外。唯独是你，你一向温和敦厚，不争不抢，是众皇子当中最让人省心的。朕一向觉得你是一个体贴孝顺的儿子，为何会如此？你为何会和陈王厮混到一起？你可知……他是何等的狼子野心？他惯会挑拨，他是在离间你我父子之间的情谊！他是想利用你！利用你达到他自己的目的！等到他当上皇位，第一个杀死的便是你！”
皇帝情绪激动，指着五皇子，“你怎么会蠢到这些事情都想不明白！？”
“儿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父皇说儿臣是众皇子当中最让您省心的，是因为儿臣从小资质平庸，出身卑微，文不成、武不就，才华平庸，从来没有办法独挡一面，只能隐藏在众兄弟的背后，做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
五皇子平凡算得上的斯文的脸庞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就连容貌，他都是不出挑的平庸，没有旁人的英武，也没有旁人的俊美。
“你虽然不起眼，但是你也可以做一个辅左君王的臣子啊！又何必要破釜沉舟，走上谋逆这一条道路！？”
“儿臣武功不行，不能上阵杀敌；儿臣才华不行，不能治国理政。就连儿臣的生母，也只是这宫中一个卑贱丑陋的宫女，是父皇偶然临幸的，她虽然曾经是父皇的女人，可是却被父皇嫌弃至极，在生下儿臣之后即刻就被赐死了。”
“儿臣从小长到大，什么都没有。父皇会教他们读书、射箭、骑马，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教过儿臣，我从来都是无人卷顾，偶然想起来，临时起意。”
“儿臣参与谋反，也并非是我的本心，仅仅是因为陈王殿下还能在人群当中注意到了我。儿臣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高台之上，享受着众人仰视的目光。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别人看见我这个平庸的五皇子，也是有自己的一份能耐的。”
“可惜就连谋反，儿臣也下不去手，因为心软，因为无可奈何，因为资质平庸而失败。就算到现在，儿臣还是什么都没有，依旧是那个最不起眼的皇子，就像小的时候一样，被欺负、被嘲笑，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样。”
五皇子破罐子破摔，苦笑着说出来多年的心事和怨怼。
他从没害过人，从没欺负过人，一生未做恶事，为何会如此？
皇帝眼眶微红，九五至尊的帝王，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很是失败，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是朕的疏忽，生在帝王之家，总有太多的不如意。朕……朕以后会好好的补偿你。”
“无妨，还请父皇赐儿臣一死，就当是解脱了这一生的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