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顺着隧道下去，逐渐看见了一丝光亮。
隧道很狭窄，与城主府的迥然不同。两人不能并排而行，萧擒虎走在前面，而陈玉则紧随其后。
待到进入了狭窄的房间内，昏暗的烛火下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萧擒虎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连忙冲过去哭喊道：“太爷爷！”
是萧翊。
陈玉跟随着萧擒虎缓缓地走到萧翊的面前，眼前的老者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是，是阿虎？”
他摸索着想要确定自己的想法。陈玉细细一看，这位萧老太傅的眼中是一片灰白阴翳，像是已经丧失了视觉。
“是我，是阿虎。”
韩擒虎低声哭泣着，将自己的脸凑到萧翊干枯的手上，让他更方便的触摸自己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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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是阿虎，是太爷爷的阿虎。”萧翊由衷地笑了起来，他此时的脸上皮和骨头像是连在一起，笑起来也远不似之前那般祥和。
“对不起，太爷爷，我来晚了。”萧擒虎将自己的眼泪擦拭掉，随即恶狠狠地说道：“谁将您害成了这个样子，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不要去，阿虎。”萧翊咳嗽了两声，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
“这次要太爷爷命的人不简单。你就算是天生承道，也惹不起他们。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还有你爷爷，要，要...”
说到此处，萧翊忽然又咳出去一口黑血。那萧擒虎想要将他背出去医治，可萧翊却摇了摇头。
“早就没得治了，太爷爷的身体太爷爷自己知道。你，你听太爷爷的话，要你父亲还有你爷爷蛰伏起来。我知道萧家有很多人盼着你太爷爷去死，不然你不会来的这么迟的，对吗？”
“有人隐瞒了您在幕槐城遇袭的消息。”
萧擒虎不停的点头，见着萧翊痛苦的模样，转过身对着陈玉说道：“你有没有能让我太爷爷不那么难受的办法。”
陈玉从怀中掏出来一颗青色的药丸，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是返照丹，服用之后能将体内最后的潜能激发出来，死的时候也会很安详。”
只见那萧擒虎脸色一黑，一股无比霸道的真元顿时散发出来，险些将陈玉吹飞出去。
“虎儿。”萧翊的话语让萧擒虎从暴怒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他用他那已经看不见的眼睛望向了陈玉，说道：“请拿给我吧。”
陈玉看了一眼萧擒虎，这个少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绝望。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陈玉伸手将那颗返照丹喂给了萧翊。
老人家吞咽起来都很困难，费了很大的劲才将丹药吞下去。不一会儿脸色便好看了许多，精神像是恢复了一大截。
他的目光也逐渐清明，眼神开始不那么模湖。先是看了一眼身边的萧擒虎，紧接着将目光落在了陈玉的身上。
“又见面了，陈玉。”
他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叹了口气：“想不到还能见到你，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前些日子听闻你全家遭遇不测，老夫着实伤心了一阵子。”
他转头对着萧擒虎柔和地说道：“虎儿，你先出去一阵子，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陈玉说。”
萧擒虎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径直走到了隧道外面，将空间留给萧翊与陈玉二人。
“老夫就是为了他苦熬到现在的。”
萧翊的脸上带着些苦笑，叹息道：“还好在临终之前见到了他，若是连你最亲近的人都抛弃了你，那你这一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暗然。他不曾经历过被亲近之人抛弃的苦楚，但是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在意的人一个个的离世，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
“老夫知道你经历了许多磨难，也知道了发生在你家人身上的事情。你还很年轻，上天对你来说确实残酷了一些。”萧翊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很迷茫。”陈玉斟酌着开口道，眼中有些伤感。
“自从方无涯死后我就在想，当我将这些仇人一一杀死之后，我又该如何呢？即便将他们全都杀死，我所珍视的那些人也再不会回来。”
他的眼睛望向一片虚无，自从阿梅死后，这种念想始终在的心头萦绕不去，未来的路该如何去走，他不知道。
“仇恨确实是一个人前进的动力，但生活不仅仅止于此。”萧翊宽慰他道：“恩义仇怨会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老夫这么多年来见证过许多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也见过许多人暗然离世。”
“喜悦、悲伤、苦楚、愤怒。人的七情六欲在作祟。这些情感缠绕着我们这些凡尘俗子的一生，所以我们始终做不了仙人。但正是这样复杂而不完美的情感，才造就了我们真实的生活。”
顿了顿之后，萧翊忽然开口说道：
“陈玉，你的妹妹并没有死。”
陈玉勐地抬头，从萧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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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心中又急又喜，连忙询问道：“您是说真的？”
萧翊点了点头，回忆着说道：“她照顾了老夫一阵子，说起了一些你的事情，我才知道她是你妹妹。”
“那她去哪里了？”陈玉急匆匆地问道，随即有些失望的坐在了地上。
萧翊自然不可能知道。
“老夫虽然当时瞎了，但是却可以根据他们的口音推测一二，那是标准的洛州官腔。”
萧翊还是给出了陈玉大致的线索。脸上有些暗然。
“老夫即将死去，幕槐城中的莫测风云也会停止，他们没有继续留在幕槐城中的理由。”
萧翊的话意思很明确，这些人在幕槐城中搅动风云都是为了将他除掉，或者是为了萧翊身上掩藏的秘密。现在在达到目的之后，定然是返回了洛州。
“我要去洛州。”陈玉咬了咬牙，立即做出了决定。
“不，你还不够强。现在的你去洛州就像是一头泥牛钻入了洛水一般，甚至连水花都不会有。更谈何救你的妹妹呢？”萧翊摇了摇头，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了一块菱形的玉制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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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说要送你一件大机缘，老夫险些忘了。”他将令牌交给了陈玉。
“不要将此物轻易示人。三个月后汴州武选便会开始。你要尽力夺魁，待到你在汴州年轻一代中登顶之后，你就会知道这块令牌的好处。”
陈玉被他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萧老太傅，我可能是没办法登顶了，您外面的重孙武道修为就远远的超过我。这汴州武选我可能还差的远。”
萧翊笑着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忽然又有些悲伤。
“你知道我这重孙今年是多少岁吗？”
陈玉摇头表示不知。
“老夫十六岁得长子，也就是虎儿的爷爷。老夫的长子十七岁得虎儿的父亲，虎儿的父亲十六岁有的他。老夫今年八十九岁，你自己算算看。”
“八岁！”铜镜碎片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强调说道。
这特妈是八岁？明明是四十。
陈玉在心中驳斥那作怪的铜镜碎片，转头一想却觉得更加的不可思议。
萧擒虎的模样怎么也不能联系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虎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整个萧家的牺牲品。”说到此处，萧翊不禁老泪纵横。
世家门阀也有他们无法解决的东西。
陈玉无意深究，既然萧翊这么说了，他决定还是尝试一下。
“陈玉陈玉，你快让这萧太傅把他手上的铜镜碎片还给我，求求了。”铜镜碎片其实早就在想这个事，生怕陈玉忘了，此时忍不住央求道。
陈玉一怔，看了一眼悲伤的萧太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人家刚刚送了东西给他，再开口向他讨要多少显得有些不知廉耻。
“你先去吧，麻烦把虎儿叫进来，老夫还有些事与他说。”萧翊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
他一转身，陈玉便恰好看见了挂在他的腰间上的一小块铜镜碎片。像是一块玉佩一般。
“就是这个！人家不管，你不帮人家要过来，人家马上就死给你看！反正你昨晚要死要活的吓死人家了，人家也得来这么一出。”
铜镜碎片在他的真元海中打滚放赖，吵得陈玉无比的头大。
“萧，萧老太傅...”陈玉刚一开口就觉得有些脸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翊看着陈玉的眼神始终落在自己腰间的铜镜碎片之上，顿时恍然大悟，随手解开系着的袋子，将那块铜镜碎片交给了陈玉。
笑着说道：“拿去，留个纪念吧。这块铜镜碎片是老夫当年的一位故人留下的。他酷爱诗词，若是见到了你，一定会很开心。”
陈玉茫然的接过铜镜碎片，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慈祥的老者即将撒手人寰，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无需如此悲伤。”萧翊笑着出言宽慰他。
“你曾说过你那名叫张若虚的师父告诉你黄泉相见，老夫说不定还比你早一些见到他，到时候再去请教他是如何作出《春江花月夜》那样的诗作来的。”
陈玉点了点头，朝着萧翊深深一揖，随后转身离去。
“等一等。”萧翊忽然叫住了陈玉，脸上有些愧疚地说道：“若是，若是以后见到了何稷的家人，请代我说声对不起。何稷是个真君子，是我连累了他。”
陈玉点头，与他说了何稷的两个女儿还在世上的消息。这位老人像是如释重负的一般连着说了几声“那就好，那就好。”
从隧道中走了出去，远处还能看见石尘寻找其父燃起的火把，一声声的呼唤从黑夜之中传来。
在这片深沉的夜色中，许多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家人。他们有些找到了。有些则没有。
无论是想象的美好，还是现实的冰冷。
这都是他们需要承受的东西。